寧昭昭放下吳穗的手,緩緩將她放倒在地上平躺。門旁的地上也有幾具吳家人的屍體,可以想象出當時的場景——他們被關在石坑裡正當絕望時,卻發現石坑中還有出來的路,欣喜之餘,又發現路的儘頭還有門,雖驚魂未定,但終於有救了。殊不知身後來了一個死神,死亡從後至前席卷而來,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包括這幾個推開星譯門想另尋生路的人。寧昭昭不忍細看,抬起頭不去看腳下。“那個人剛進去不久。”禾一在心中算了算那個黑影搶走青銅燈後,在這條地道裡將數十人斬殺所用時間,最多不過三分鐘。他的表情憂慮重重,眉頭逐漸深鎖。寧昭昭也感覺到這個人有多棘手:“這麼短的時間,我做不到,你呢?”她環顧一周,這些吳家人和吳泰初一樣,都是被割喉而死,這個手法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她就算用鏢都不可能達到這種速度,更何況是一刀一刀割過去的割喉,要知道,鏢可以不近身就傷人,而在麵對數十個大活人割喉時,人是會反抗的。把這個人的速度形容為躡影追風也不誇張。“不能。”禾一搖頭,驀的又想起記憶中這個熟悉的,快如虛影的身手,還有那陰冷詭譎的氣質。他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脖子,剛才記憶片段出現時,他的呼吸道猛地抽搐,而這個人又善於割喉……這個人極有可能認識自己,說不定他還發現了自己,才把身手藏得這麼深。禾一蜷起手,上麵有一種澀感,那是剛才他為寧昭昭擦下的眼淚。他轉眼看向身側的寧昭昭,心中五味雜陳。或許,自己應該跟她保持距離,趁著一切還不算晚。寧昭昭全然不覺身邊的人有什麼變化:“這個人出手時是我們防備意識最弱的時候,也是事態發展得最關鍵的時候,他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拿到青銅燈,進入星譯門。”她還不能確定陳紅訊與這個人有沒有關係,但陳紅訊和吳泰初兩人中,一定有一人在說謊。另外,這個人能潛入吳泰初安排的打手中,隱藏身手這麼久,在關鍵時刻殺人封口,說明他很有可能就是吳泰初口中主導了外公死亡的人。禾一與寧昭昭一同看向麵前這扇發著點點藍色熒光的厚重大門。上麵鑲嵌了某種夜光石,即便過了這麼多年,還在儘職儘責地散發出幽幽的藍光。使了點勁才把門推開。進入門後,任何照明設備的光,都同那個逐漸關上的大門一起,被黑暗一點點的吞噬殆儘。她拍了拍頭燈,以為是電路接觸異常,可一看身側,也沒了禾一手電筒的光。“禾一?”沒有人回應她,冷冷清清。“……你還在這裡嗎?”四周比上麵那地心內的洞穴,還要黑上幾分,冷上幾分。寧昭昭伸出手四處摸索,摸不到任何物件。這也是一處洞穴,不應該連說話聲都聽不到,禾一也不像是會在關鍵時刻整蠱彆人的人。奇怪,這裡麵有這麼大麼,她快步走了二十分鐘都沒走到邊緣,往回走也摸不到門。身邊若是有人,肯定有聲響,可這裡靜得可怕,有古怪。現在是出不去了麼?寧昭昭停下腳步,細細地想。星譯門的用處,是封存一道謎題,有古怪或許也是正常的。是否門關上,燈滅掉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身處謎題之中了?若是不走完這段程序,肯定是不能離開了。想到這裡,她不再亂走,盤腿席地而坐,閉上雙眼。還真有用,當她停下閉上雙眼後,立馬感覺到一絲不同,耳邊響起滴水聲,由遠及近。猛地睜開眼,滴水聲消失了,眼前還是一片漆黑。最後,她惴惴不安地閉上眼,等待著。滴水聲又開始了,直到接近身旁時,一滴冰涼的水準確無誤地滴到她額頭中央。“嘀嗒”一聲在她額頭化開。腦海內隨著這一滴水,展開一片明亮空間。一開始隻是強烈的白光,後來畫麵漸漸清晰。這裡……是古代。她心中驚訝,難道是在做夢?此時她置身一高角樓中,往下看去,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木間,露出幾個琉璃瓦頂,讓人想去一探究竟。這個念頭冒出來時,她便騰空而起,傾刻間,就到了那琉璃瓦頂的屋簷下,裡麵傳來談話聲——“王上,此決議甚好,吾等速去辦妥”。寧昭昭剛要踏入殿內,幾個官服裝扮的人就從裡麵快步走出,她還沒來得及轉身,眼看就要撞個滿懷時,這人從她身上直接穿過去了。她伸出手看自己,原來是虛浮的影子,那麼,這裡應該是一個虛擬的幻境。於是就肆無忌憚的踏進殿內,殿中央有幾級台階向上,最高一處台階延伸出一把金色龍頭椅。坐在上麵的人頭戴嵌寶紫金冠,低頭看奏折,麵上憂心忡忡。懷著好奇心,她輕手輕腳走上龍椅旁,想看看這個人在看什麼。桌上攤開的竹簡,裡麵的文字她完全看不清,還以為是自己眼花,她湊近了看,也還是看不清。也許這是謎境的主人不想讓人看到。殿內又逛了一圈,什麼發現都沒有,這時,眼前又是一道刺眼白光。再睜眼時,她身處另一個殿中,隻是比前一個更高大,殿內多了很多跪拜的人。“想吾勾町國建立至今,疆域不斷擴大,此時正是一舉拿下嶺南的好時機,丞相,何來時機未到一說?”一個身披盔甲的壯漢嗓音渾厚,說話間頭盔上的紅流繩甩了三次。被稱為丞相的人站出來與他辯論。兩人互不相讓,這場辯論眼看就要愈演愈烈,龍椅上的人發聲了,“穆將軍,現今邊疆時局未定,北上漢武帝似狼,嶺南雖易攻難守,但卻早已有漢帝重兵把守。此番出兵,定是要給他人可乘之機,若是沒有十成把握,今後莫要再提了……”退朝後,官員們散去,出了殿後議論聲還隱隱傳來。既然是解謎,當然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線索,寧昭昭跟上去。“近來王上為何變化甚大?吾國建朝時日不長,王上驍勇善戰,再難的局麵都總能化險為夷,如今怎麼反倒處處謹小慎微了”。“汝這般妄議,實在不配王上提拔你的恩賜……”左右吵哄哄的,寧昭昭退出官員們的圈子,回頭看那座宮門,中間那高高的龍椅已經空無一人。仿佛還能看到先前坐在上麵的人眉頭緊鎖的模樣。這道謎題,到底想讓人解什麼呢?目前看來,不過是些君王都會遇到的尋常煩惱而已。她想走時卻挪不動步子,眼前的白光又出現了。這一次睜眼時,她在一間裝飾典雅的書房中,那個被稱為稱為王上的人,背手而立,正在看牆上的一副字。寧昭昭走過去,她依舊看不清這幅字畫上麵的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吾何有哉……”身旁的人忽然低聲念出來。“……汝,怎麼看?”她嚇了一跳,這裡沒有第三個人,所以這是在對自己說嗎?不可能,他不可能看得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前麵的人緩緩轉身,眼睛看向她站立的方向,“為何不答?”寧昭昭感覺自己被釘在原地,身體無法動彈。那雙眼睛幽深難測,猶如一個黑洞,若她不答話,就要被吸進去,永生不得再見光明。“——這是先秦時的民謠,王上怎麼會忽然對這個感興趣了。”她的身後傳來一個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原來是這女子不知何時進了屋內,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靜靜站著。寧昭昭鬆了一口氣。女子腳下步步生蓮,衣袂拂去時卷起一陣淡雅的香氣,她穿過寧昭昭的身體,站到古國的國君身旁。幾句話就讓國君的愁容舒展開,兩人竊竊私語,情綣意濃。接下來的對話無非是戀人間的打趣,寧昭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這位祖先還有讓人看自己談戀愛的嗜好嗎……當她煎熬難耐時,白光又出現了,她迫不及待地閉上眼睛想快點逃離這個場景。她睜眼時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偌大的一個皇宮,空無一人,唯有那位君王獨坐在龍椅上。宮牆外幾萬敵軍已到門外,隻要敵方一聲令下,就可以輕易拿下這座空城。幾裡外的山間,一隊服飾華麗的人馬在逃離,在這車隊中,拖著幾個大箱子。這也許就是,古國君王安排吳家人逃離的場景,青銅燈也在裡麵。寧昭昭此時浮在幻境中,把這幾番景象看得一清二楚。這個祖先為什麼不一起逃走?轉念之間,她瞬移到殿內,看著龍椅上的人,穿戴整齊,就像剛要上朝的樣子。忽然,他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汝所看的山間車隊,便是汝之所求,自去取吧”。寧昭昭呼吸一滯,她查遍了整座宮殿,裡裡外外都查看了,再三確認此處無旁人,才敢肯定這話真的是對自己說的。“您……看得到我?”寧昭昭停在朝堂前,試探著問道。“那是自然。”她仔細看了上麵的人,眼珠子確實是在看著她,不假。“謎題到底是什麼?”君王好似早就猜到她會這麼問,他彆過頭,“此刻起,汝將恢複原身,須憑一己之力越過城外大軍,日落前趕上那車隊,汝之索求就在那處,這便是朕給後人的考驗。”“如果我沒能完成呢?”“不過是日落時分脫離謎境而已,去吧。”君王說完一手扶額,靠在龍椅上不打算再言語。寧昭昭見狀頷首告退。現在她已不是虛影,不能像之前一樣隨心所動,得自己走出去。城牆外,大軍壓境,千軍萬馬整裝待發。這是當時的真實景象,還是編造這個謎境的人憑空捏造的呢,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朝下看去。烈日當頭,距離黃昏還有一段時間。不知謎境外是否也過了這麼久,她與禾一進入星譯門內,是為了追那名打手,現在自己卻被困在謎境裡,也不知道外麵情況怎樣了。寧昭昭想了又想,決定轉身回到那個大殿中。“這位祖上,非得等到黃昏嗎,能不能提前出去?”殿中人沒想到她去而複返,竟還要求提前離開。“後生,汝想清楚了?朕之後人,一生唯有一次探訪此門中謎題的機會。”“我無意解謎,隻是誤闖,外麵還有重要的事等著我。”寧昭昭恭恭敬敬地說,她是真心實意地想儘快出了謎境。座上之人神情微動,“汝此行不是為了《九曲》而來?”“回祖上,不是。”“汝可知得到《九曲》意味著什麼?”“知道。聽聞您不花一兵一卒建立古國,就是得到了此書卷助力,尋到五星石。隻要我們這些後輩在這裡尋到破解青銅燈的方法,就可以獲得藏在其中的《九曲》,說不定還能找到五星石,鴻運傍身,心想事成”。“那汝可知,朕尋來高人,布下這謎境的緣由?”緣由?寧昭昭疑惑。難道不是為了避免後人因《九曲》起了紛爭,才布下星譯門這道謎境,讓大家公平競爭嗎?或許他也是希望後人能再創自己的輝煌,完成自己的宏願。寧昭昭沒有直接回答,她偷偷抬眼看了龍座上的人一眼,後者正滿臉期待地等著她說出回答。“是為了防止《九曲》被有心之人利用,您希望獲得《九曲》的是足智多謀,膽識過人的後人,因此還要過了您這關——獨自越過千軍萬馬,追到山間車隊……”看她說出這番話,君王臉上沒了期待之色,漸漸恢複之前的麵無表情。糟了,這麼說不對。寧昭昭心中急起來,到底是什麼呢?“……追到山間車隊,但這都是假的!”寧昭昭頭腦一熱。既然這個回答不對,隻能全數顛覆了。“哦?何來假象?汝是說朕布下的考驗是假?”君王臉色冷下來,一股威壓散發出來。寧昭昭冷汗直下,心中又急又慌,連忙跪下。雖說這是謎境,可能對真實的身體造不成損傷,但如果真惹惱了這位祖宗,他把自己囚禁在這裡也不是不可能啊。連這種幻境都能造出,寧昭昭完全相信他也有這種能力。到底是什麼!有什麼反常的地方!他期待聽到的回答是什麼……帝力於吾何有哉……她腦海裡驀的浮現這句話,但這本是百姓農耕富足,讚頌勞動力,蔑視帝皇權利的意思,這位祖宗看這種民謠,難不成是想氣自己?不對……不對。或許,他才是民謠中的百姓呢?或許,是他在蔑視帝皇權力?難道他鄙視自己?想到這裡,寧昭昭打了個哆嗦,這位祖宗的想法太難猜,隻能賭一把了:“回祖上,考驗當然是真,隻是真正的考驗不在此處……我鬥膽猜測,是,是因為您不想要這皇權,不想再爭這國土,因為您——不想做這君王了”。她緊閉起眼,等待發落,上麵卻遲遲沒有聲音。她抬頭看去。這位先祖不知何時站起來了,他手撐著龍椅,眼睛看向殿外的遠方,喃喃自語:“等到了,終是……可以離開了”。就在這句話說完時,寧昭昭眼前再次閃現一片刺眼白光。這就完了?可以離開謎境了?她感到身體在下墜,四周遊走著紛雜的畫麵片段,像是掉入時光隧道。一幅幅畫麵在她眼前展開,越是往下看,她心中就越是驚訝。原來,這才是星譯門謎題真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