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舊事:第8章 隕落(1 / 1)

那封起的地蓋上石粒震動,有挪動起來的趨勢。吳斬風看到這地蓋又動了,“父親,這,這……”同樣變了臉色的還有吳珊,當時他們父女倆被告知的是打開星譯門需要三步,和剛才吳泰初的說辭一樣。“父親這是怎麼回事?您不是說不完成這三步的話,這個地蓋打不開嗎?”他心中雖已有了答案,但還是不敢相信吳泰初連對自己都有所隱瞞。吳泰初怨恨地看著半隱在黑暗中的禾一,他剛才分明看得清楚,那寧昭昭已經在猶豫了,而那個男人隻對她說了一句話,就扭轉了局麵,破壞了他萬無一失的計劃。“我是為了鍛煉你,若是連這幾條人命都舍棄不了,還想做成什麼大事。”吳泰初的手重重拍上吳斬風的肩,語氣因不甘心而變得低啞,“你做得很好,把珊珊也教得很好。”原本塵封的地蓋已經緩緩開了一半。寧昭昭退後一步,低頭看向那個石坑,裡麵已無半點吳家人的蹤跡。她轉頭直視吳泰初,“還真是布了一手好局,你認為我因星譯門而來,又不知道開門的方法,隻要有了急切的目的就會失去判斷力,你料定我會按兵不動,甚至可能,不,是一定,一定會聽從你的安排,這樣你就可以引我一步步進走陷阱裡,奪走青銅燈。可我偏偏沒有按著你的計劃走,先對你動了手,於是你臨時改變計劃,用這些人的性命逼我交出青銅燈,血祭石桌的確是能啟動這石坑的蓋子,但你說裡麵的人會窒息根本是個幌子!你倒是說說看這裡麵的人怎麼會悶死?這裡麵的人呢?這下麵連個人影都沒有!“——當然不會有人影了,因為這個石坑下麵恐怕是有彆的通道吧,那一定就是通向星譯門的入口!”寧昭昭言之鑿鑿,字字都朝吳泰初逼去。她隨即笑笑,“在你布的局裡,隻要我的初衷不變,你就一定會成功,你肯定很想知道,為什麼我會貿然先動手吧?你費儘心思,推斷了這麼多種可能性,為什麼沒有用呢?因為你一開始就錯了,我這次回來,不為彆的,就為取你的性命!”吳泰初因氣血上湧而步子虛浮,呼吸沉重。“寧昭昭你今天要是敢傷害我爺爺,我跟你拚了!”吳珊急急拾起地上掉落的刀,護在吳泰初身前。“吳家收養你這麼多年,你居然恩將仇報,過河拆橋!”吳斬風狠狠盯著她。寧昭昭笑得更大聲了,聲音如泣如訴,“恩將仇報……”為什麼眼前這一張張臉,都是一副無辜的表情,她恨透了這種表情,這些虛偽的表情下,不知藏著多少十惡不赦的罪孽,她光是想起都會渾身發抖。禾一沉靜地看著,護在她身後,防止後麵的打手會突然動手。她舉著匕首步步向前,冷下臉,聲音因情緒激烈而變形:“吳泰初,你之前說我外公懦弱無能?一個以謀害親兄弟達到自己目的的人,有什麼資格直呼他的大名?有什麼資格詆毀他!這枚毒鏢,是還給你的——”隨著手臂的揮展,藏在指尖的一枚鏢淩空射去,鏢形體小而靈巧,從吳斬風和吳珊身體的間隙穿過,穩準地紮在吳泰初的左小腿上,毒瞬間在血液裡遊走至整條腿。吳泰初踉蹌了一下。“你們都在做什麼!還不快把他們拿下!”吳斬風扶住自己的父親,朝那些打手喊道。先前趴到地上的打手們紛紛站起來,再次發起衝擊,禾一立在中間,宛如一道城牆,是他們難以越過的坎。“你中的是毒鏢,活不久了。叫他們讓開,還是,你想讓他們一起陪葬?”寧昭昭冷聲問道。吳泰初神色微動。“你們不許插手,斬風,管好珊珊。”吳泰初艱難地推開擋在自己麵前的吳斬風和吳珊,又對寧昭昭說:“與他們無關,這是我和你的恩怨。”說完讓打手們都停手。“父親!”“爺爺——”吳斬風和吳珊沒想到他會做這個決定。吳泰初用手杖支撐著,用儘力氣站到寧昭昭麵前,臉上並沒有悔過之意,神情比之前還淡漠:“我的命你可以拿去,但是你要保證,永遠不得再進吳家院的門,不得乾涉吳家的任何事宜”。“好”。她的指關節因緊握著刀柄而泛白,眼中儘是狠絕之色。今天以後,她隱忍的,背負的,所有的一切都會煙消雲散,都與她再無半點關係。她要的,是成為自己,無關複仇,無關恩怨,能肆意揮霍,不羈燃燒的人生。“——爺爺!你要是讓她殺了你,我也不活了!”吳珊哭著把那把護身的刀作勢要朝自己脖子抹去。吳泰初聞言一驚,回頭道,“珊珊不要胡鬨!這件事爺爺認了,如果當初不是我選擇參與其中,今天也不會自食其果……”揮刀的手頓住,寧昭昭眉頭皺起,“選擇參與?我外公分明就是死於你手中,還能有誰參與?”吳泰初臉色難看,沉聲道,“我吳某人是有罪,但主導這一切的卻不是我,何來的‘死於我手’?”寧昭昭高舉匕首,心中一口氣提不起來,手微微顫抖,“你、撒、謊。”“我已是將死之人,騙你有什麼益處?”寧昭昭低垂著眼,眼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半晌,她從包裡拿出一個黃綢布包著的物什,翻開外層的布,裡麵便是那盞飛鳥青銅燈。她將燈舉至吳泰初麵前,“這就是你用儘力氣尋覓的青銅燈,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訴我,我可以把這盞燈還給吳家。但是我外公的死你也有責任,所以你還是必須死。”吳泰初死死看著這盞燈,卻因毒液發作跌坐到地上,他身後的人急忙來扶他。他不知道殺吳順昌的是什麼人,因為對方從未露過麵。當年他父親病重時,就有了讓吳順昌繼承族長的意圖。那時候,是對方第一次暗中聯係他,對方表明自己與吳順昌有世仇,可以助他坐上族長的位子,所以他哥的死,他在其中做了推手。吳泰初心中思緒紛亂如麻,他這一生,前半段活在吳順昌的陰影下,好不容易擠掉他,自己如願坐上了族長之位,卻又在他孫女手上斷送了生命。這就是報應嗎?所有的焦點都聚在吳泰初那裡,沒人沒注意到身後的黑暗裡,早已收手的打手中,有一人收斂了殺氣,在快速靠近。猶豫再三,吳泰初終是開了口:“那天,我——”他隻張口說了幾個字,眼前閃過一道黑影,便再也發不出聲。那人戴著黑色麵罩,身穿黑色功服,赫然是吳泰初請來的打手中的一個。這道黑影快得連寧昭昭都沒反應過來,猶如蜻蜓點水,輕易就從她和吳泰初中間掠過。眾人回過神來時,寧昭昭手上的青銅燈已被奪走,而吳泰初,被利器割破了喉管,上身向後倒去。那道黑影以幾乎不可能的速度完成了這一係行動後,迅速跳進那半開的石坑中。石坑受重,閘門啟動,那層地蓋緩緩合上。這一切不過五秒的時間,吳珊淒厲地哭聲喚回了眾人的注意力。看到這光影中的虛影,利落得反常的身手,很熟悉,禾一忽然呼吸受阻——這個打手先前一直在隱藏實力。禾一頭暈目眩,腦海內一些零散的畫麵,和剛才那個人的身影重合,他的呼吸道不受控製的猛烈抽搐了一下,刺痛感直鑽神經,疼得他彎下腰,跪在地上。“你怎麼了?”青銅燈被奪,寧昭昭剛反應過來剛要去追,卻聽到身後的不對勁。禾一扯下臉上的口罩,大口喘著氣,呼吸道的痛楚漸漸減輕,“沒事……”。這是他失憶後第一次回想起從前的畫麵。她看到他額角的青筋一突一突地,關切道:“真的沒事?”“先去追回你的東西。”禾一見那塊地蓋已完全合上,強撐起精神,與寧昭昭趕過去。那名打手跳入石坑後,石桌上的血跡再次消散。寧昭昭拿出刀,攤開自己的手掌,先前她割下的傷口還在滲血,應該還能再擠出一點。“一定要用血嗎?”禾一看著她手上的口子,再稍微擠一擠都能見裡層的白肉了。“嗯,應該必須是吳家人的血,才能打開……”“你等等。”她看到禾一過去同一旁不知所措的吳家人說了什麼。最後帶過來的是吳浩。接著禾一在他手上割了一道,血立即滴在石桌上。吳浩知道這樣做是為了打開地蓋。剛剛發生在這裡的一切吳浩已經看得明白,他沒有震驚,也沒有悲傷,隻是深深覺得無力。他偷偷瞥了寧昭昭一眼,這麼些天,他始終把握不住的感覺,原來是距離,她離他,實在是太遙遠了。遙遠得猶如兩個世界的人。禾一把他的動作儘收眼底,麵上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地蓋再次轟然開啟。寧昭昭與禾一同時跳下去,沒想到吳浩和那幾個吳家人也跟著下來了。“……先前那些掉進來的族人,我們不放心。”他倆未置一詞,默默給這些人騰了些位置。頭頂的蓋子很快便合上,石坑中陷入黑暗。腳下的坑底在下降,與城市中的升降電梯差不多,降了約一層樓的距離,右側出現一個洞口。最後一個人從石坑內出來後,石坑的台麵便上升回到原位,如果沒有吳家人的血再次啟動地蓋的開關,在裡麵也不能原路返回。洞道漆黑一片,眾人紛紛拿出背包裡的照明設備打開。寧昭昭把手電給了禾一,自己則戴上頭燈,走進洞道。這裡是入口,星譯門應該就在儘頭。拐了兩個彎後,前方遠處的黑暗中,有一種藍色熒光閃爍,那個或許就是星譯門了。不對勁!禾一和寧昭昭對視一眼。空氣中有濃烈的血腥味。眾人也隨著這個藍色熒光大門的出現而感到心驚肉跳——走道的儘頭,在星譯門的門前,是一個個倒下的吳家人,他們身上血痕遍布,麵部表情驚恐萬狀。“二姨!”“四哥!”……這些人多數還有一口氣,卻因喉管被割破而說不出一句話,每呼吸一次,血就湧出來一次。寧昭昭渾身都顫抖起來,她看到了吳穗。吳穗靠在星譯門前,滿臉淚痕,喉間發出血液流動的嗆氣聲。她用手捂著脖子,也阻止不了鮮血的噴湧。來到她身邊時,小姑娘用儘力氣抬起手,指著自己的脖子上的傷,滿眼哀傷地望著她。寧昭昭緊緊握住她的手,知道她想說的是:“我好怕,我好怕啊,能不能,救救我。”豆大的淚珠無法控製地從臉上滾落,難過得換不過氣。見到外公的遺體時,她沒哭,偷跑出去訓練,磨破了膝蓋,渾身都是傷時,她也沒哭。她忍了這麼多年,無論多痛多累多堅持不下去,都忍住了。卻當親眼見到一個生命在眼前流逝時,功虧一簣。握著的那隻手漸漸沒了力道,她也不敢抬頭去看。在她心中,吳穗是活潑的,是愛笑的,不是現在這樣死氣沉沉。她才剛剛成年,還沒能邁出踏向這個世界的第一步,還有那麼多精彩等著她去探尋,人生百味還沒有經曆,就要在這地底下永遠長眠。眼淚似乎流不乾了,一波接著一波,要把她這二十幾年的淚一次流儘。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總要承受這種痛苦,她做了這麼多,想要變得強大,想要讓自己不再後悔,竟都是徒勞。沒能給外公複仇,現在連這個妹妹都保護不了。眼睛酸脹得厲害,鹹濕的淚水弄得臉頰又癢又疼,心中悲憤難以平息。一個溫暖的手掌撫上她的背,輕輕拍著。抬起臉,是禾一。想出聲才發現喉頭發疼,哽咽著說不出話。禾一示意她彆說了,伸出手輕柔地擦她的眼淚。四周是此起彼伏的抽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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