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舊事:第5章 出發探墓(1 / 1)

祭祀當日,台基高築的大門前,香火旺盛,煙灰滾滾。所有進山祭祀人員都需要沐浴淨身,來到香爐前,點燃三炷香,雙手將香平舉至齊眉,三禮拜後插進香爐。燒過香的人隨後分彆坐上院門外停著的車。浩浩蕩蕩的車隊出發了,穿過吳和鎮中心,朝東南方駛去。寧昭昭覺得背包硌得慌,車開了沒多久就把背包取下,挪到腳邊。耳邊傳來小聲嘀咕,“說是去祭祀,可叫我們帶的都是些什麼啊?頭燈,頭盔,救生繩……”抱怨的是此次隨行人員裡最年紀小的一個人,剛年滿十八的女孩,名叫吳穗,就是個孩子心性,平日裡懶惰貪玩了些。“一看你就是沒認真看分發下來的流程表吧。”正在開車的吳浩輕聲責備道,“進祖墓的道路崎嶇難走,不是你想象中的寬敞大道,到時候你就會知道這些東西用處有多大了”。小姑娘蹙起黛眉,“族長是老糊塗了吧,這不是整人麼,我好不容易放假回來休息,就立馬安排野外求生。”作慣了溫室裡的花朵,一聽到崎嶇難走,就開始犯懶了。寧昭昭故作害怕,“你這樣稱呼要是被那老頭聽到了,他又該以為是我帶壞的你”。要說她從小在吳家院裡能說得上話的,也隻吳穗一人了,雖說差了幾歲,但小姑娘打小就愛跟著她屁股後麵跑,加上不喜吳家院裡循規蹈矩,死板守舊的作風,兩人碰麵總能你一言,我一語地損上吳家院幾句。聽到這吳穗趕緊做了個在嘴上拉拉鏈的動作,緊緊抿住唇,最後自己沒憋住,偷笑著低聲道,“反正肯定聽不到,他不僅是老糊塗,還是禿驢!哈哈哈哈……”吳穗越說越大聲,笑得四仰八叉的,還模仿起了吳泰初那老派的語調、習慣捋胡子的動作。她的動作太誇張滑稽,吳浩從後視鏡裡瞧見都噗嗤一笑,手上握緊了方向盤,好在他們的車是車隊裡的最後一輛,車上僅有他們三人,否則被旁人聽去了還得了?寧昭昭也沒忍住偏過頭笑起來,窗外的蔥鬱正飛速後退,遠山如黛,笑著笑著就漸漸沒聲了,明亮的眼裡布上些許陰霾。手臂忽然被拍了一下,她扭回頭。吳穗鬨夠了開始八卦起來,“你不是一直對這吳家大院不感冒嗎,上次為了跑出去還把人……”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吳穗停頓,看了看駕駛位的吳浩一眼,“還弄出了挺大動靜,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呢,不,你就不該回來,反正你也沒有需要照顧的家人在鎮裡,我可不相信你真的是在外麵混不下去了,這理由我第一個不接受”。吳浩不動聲響的把車載音響音量調低了一半,豎起耳朵聽。是啊,本就打算走了。寧昭昭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又瞬間滿臉堆笑,“你未免太高看我了,是真的混不下去了,回到這裡至少還能吃飽穿暖不是嗎?”可隻有她一人在笑,吳穗盯著她臉上看了一會兒,怏怏收回目光。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隻剩音響裡那低聲婉轉地哼唱。“吳穗,你還小,討生活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的……”寧昭昭不解緣由似的繼續說。“夠了,我不想聽。”小姑娘把頭扭開,腮幫子氣鼓鼓的。過了十幾分鐘,許是自己想通了,吳穗搓著衣角小聲地說,“看來是我太天真了,為五鬥米折腰也是人之常情”。小孩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寧昭昭笑笑沒說話。車列猶如遊龍,纏繞在層層雲海間的盤山公路上,更像是飛出桎梏,衝破雲霧的鳥兒。路程到半途,車隊從頭到尾依次停了下來。看到前麵的人紛紛下車,寧昭昭一車人也跟著下車。前方傳來話,說剩下的路要開始步行了,眾人手忙腳亂地取自己的背包,檢查隨身物品是否有遺漏。吳浩看了看前方的山路,心中一邊估算一邊說道“前麵就是尖頭嶺了,地圖上寫這裡距離吳墓的位置大概有四公裡,但山路有高有低,實際走起來也得三個多小時。”這裡看過去滿眼都是蒼翠欲滴的綠植,空氣裡充斥著濕潤的泥土味。山如浪推浪,連綿不絕,影影綽綽,在縹緲雲煙間,若即若離,是山水畫裡那幾筆抹在天邊的淡墨。看她們都下了車,吳浩鎖上車門,寧昭昭在幫吳穗調整背包帶。“準備好了就走吧。”。眼看最前頭的人已經進了山道,他們不敢停留太久。這次來了七輛車,總共二十六個人,走在這林間吵吵囔囔,一路閒聊著也不覺累。但行至三分之一處時,開始有人顯露疲態,特彆是女眷,紮著堆全都落在隊伍末尾。如此嚴重拖延行程,吳泰初隻得宣布原地休息。俗話說一個女人抵得上五百隻鴨子,即使是休息,女眷們也是身體休息,嘴上不停,吳穗也鑽進這些姨母的陣營裡去了。“哎,你這登山靴比我的好,在哪買的?”“還有多久到,我都快吃不消了。”。……“進山祭祀為什麼要這麼多女人來呀?我看彆人都是不規定人數的。”“你沒發現咱們這麼多人,正好男女數量相同嗎?我聽我家那位說,這祖墓的位置古怪,在一個天洞裡,要下去必須陰陽協調,否則容易出事。”寧昭昭仰頭喝水時聽到這一句閒談,特意留意了一下說話的女人。環顧一周,這裡不全是吳姓,還有很多外姓的女眷。參與進山祭祀的人,要剔除掉來月事,和今年剛生育或是剛吊喪的女人,這麼算下來吳家院裡人不夠,又不肯找院外的吳姓,便讓一些女眷作數了。那一圈高高的院牆,圍住的不僅僅是繁文縟節,更是一群人死死維護著的權利和地位。“你以前聽過這種說法嗎?”她擰上水瓶蓋。吳浩左右看看,才確認她是在問自己,“沒聽過,其實我對祖墓的了解也僅僅來自資料上的那點,族裡辦喪事也是由專人把棺材抬進去,就連親人都不能跟去,這些傳聞,也就老一輩人才知道吧”。寧昭昭若有所思。“按你的意思,老一輩的人還是有人進過祖墓的?”“好像也不是。”吳浩仔細想了想,“好些年前葬禮的時候,族人還是能進祖墓的,直到十年動亂,前任族長還在世時,當時他很多兄弟姐妹都因各種原因離開吳家院,也不知怎麼,從那以後祖墓就很少有人去了。前任族長膝下隻有兩子,除了你外公就是現在的族長,所以我估計現在吳家院裡去過祖墓的,除了那幾個運送棺材的人,就隻有現在的族長了”。“那兩個戴黑帽的就是運送棺材的人?他們是吳家人嗎,我怎麼從沒見過?”寧昭昭很早就注意到了,這一行,吳泰初身邊除了雷打不動的保鏢,就是那兩個頭戴黑帽的男人。“不清楚,我也沒見過,聽說這次是他們帶路……”正說著,隊伍前頭又動作起來,要繼續趕路了。途經一深溝時,為避免人員受傷,由男人一腳橫跨在這一米多的深溝兩頭,在中間牽拉跳過去的女眷。這條深溝上架起了四五個“人橋”,吳穗與寧昭昭排隊等著。起初吳穗是抱著看好戲的態度,想看看吳泰初那個整日拿著手杖的老家夥怎麼過去,才故意排在後麵的,可人家一陣風似的就跳過去了。“身體好得很嘛,還天天拿著手杖乾什麼……”吳穗悻悻說道。吳穗跳過去後就輪到寧昭昭了,她遲疑了一下,把手敷上這個“人橋”遞過來的手掌中。這個距離她完全可以自己過去,但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卻是不好顯得太例外。腳尖離地一躍,剛把一部分重量勻到“人橋”手中,便驚覺這重量落了空,這個人根本沒使力扶她!所以從跳起的那一刻,她的身體就失去了平衡。按理說她會因為力的落空撞向“人橋”,可她的身體剛稍微傾斜了一點,就感覺到這個人在將她往外推。這一秒內的變化,旁人是看不出來的,吳穗還在巴巴地等她跳過來呢。寧昭昭瞥見“人橋”神色自然,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樣,怒從心起,這時她的身體已經沉下去半截,小腿被深溝兩側的碎石刺傷。左腳不斷往下滑,終於蹭到一個著力點,立即抓緊那隻馬上就要脫手而出的手。“人橋”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快,還扯住了自己的手,以為她是想把自己也拉下去,於是發起狠用力推她。但他這一推,讓自己也失去重心,急忙儘量後仰企圖穩住。寧昭昭豈會讓他如願,趁他亂了陣腳,右腳也踩上剛才左腳的著力點,雙腿蹬著深溝向上疾走,夠著地麵時,她的身子已是水平橫在深溝上。她這一係列動作完全是借助手上撐著“人橋”的力,所以她的向上,就是“人橋”的向下。最後她上半身反向一扭,手在“人橋”身上重重一按,自己反彈而起。而那個“人橋”,悶聲滾了下去。這一切變化太快,在場的人幾乎都看到了,但他們看到的卻是寧昭昭自己沒站穩,拉了彆人做墊背的。寧昭昭沒理會那些目光,慢條斯理地蹲下,從背包裡拿出急救醫療包給自己的傷口消毒。吳穗湊上來,她輕聲問:“剛才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說啊”。她頭也不抬,“說了有用嗎?”這個陷彆人於不義的名頭是坐實了,反正她也從來不在乎這些人怎麼看自己。擦完藥站起來,就看到吳珊笑得不懷好意地看著她。遠處的吳泰初麵色鐵青,旁邊的吳斬風也好不到哪裡去。其餘的人都張羅著去撈掉下深溝的人。寧昭昭選了個好位置坐下,悠悠然地翹著二郎腿。“爺爺,我就說不該讓她來吧,您看一出來就觸黴頭,真不吉利,要不就讓她留在這裡等著吧。”吳珊在吳泰初耳邊嚼舌根。沒料吳泰初瞪了她一眼,鼻間重重哼了一聲,“看來是我太慣著你了。”接著拂袖而去。“哎?爺爺怎麼……”吳珊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父親,吳斬風也是失望地對她搖了搖頭,轉身追吳泰初去。那晚她被寧昭昭打暈,醒來就去找吳泰初大吐苦水,希望再重重地罰寧昭昭,可吳泰初對她的哭訴不為所動,還責備她齋忌日偷溜出門。從前,不管她使什麼小手段,他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什麼時候反過來幫起那賤人了。如果情緒有顏色,那吳珊此時就是紅色的,她氣得七竅冒青煙,卻又無可奈何。好在滾落下深溝的人傷的不重,一隊人很快又啟程。隻是從這以後,寧昭昭前後的人都與她隔開好大一段距離,她也識趣地自己走到隊伍的最後。吳穗幾次想過來和她說話,都被那些所謂的姨母阻止了。“我早就聽說這孩子生性涼薄得很,從小被罰也不哭不鬨的,還笑嘻嘻地多瘮人啊……”“……我還以為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呢,隻是調皮了些。”“就是就是,她外公死的時候也沒哭呢,這心是石頭做的嗎?”“離遠一點,萬一她再有個腳滑什麼的,不知道又會扯誰的褲腳呢……”一些閒言碎語鑽進耳朵裡,寧昭昭隻當是蛤蟆在叫。有些偷偷投過來的目光,都被她用微笑回禮。可在彆人看來,這和惡魔的笑容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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