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昭昭沒走多久就察覺身後有人跟著,她停下,“是誰?”吳浩見狀也不好再躲藏,心虛地走上來。“你,我以為你摔下去已經——”他沒組織好語言,剛說出來就發覺這麼說不合適,但自己實在與她不相熟,他們之間除了這個也無話可說。看來隻能當一次話題終結者,他汗顏,想著如何儘量減少尷尬的離場。“上次得罪了。”看出他的局促,寧昭昭主動道,她認定他是為了這件事而來。“沒事,那個也是,沒辦法,嗯……”當時各自分彆扮演了貓捉老鼠的角色,即使是提到這件事也讓人無從開口。吳浩撓著後腦勺,句不成句地答著。“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寧昭昭轉身。她好像和記憶中的不太一樣,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吳浩回過神時想起,自己過來難道不是想看看她落魄的樣子,解一解戲弄之恨嗎?直到看不到寧昭昭的背影,吳浩快把後腦勺撓禿了,也不知這抓心撓肝的急躁感從何而來。某一天的晌午。寧昭昭跨上一進院左側的青石台階,這屋子的上方立著煙囪,正呼呼地冒著煙,飯菜的芳香四溢。這是吳家院裡的公共餐廳,是給來院內辦事的吳家人或客人提供的,而族長及其家人,則是在三進院的內置餐室食用,由專人送過去,寬敞,私密性好。她自然沒有這種待遇,自從來了吳家,都是在公共餐廳用餐。這一盤盤羅列出來的菜,辣的鮮香,油的不膩,脆的爽口。可她沒什麼胃口,打算喝點粥果腹。一頓馬虎的應付後,剛出餐廳又碰上吳浩。原本打了招呼就要走,對方似還有話要說,她隻好停下來。說來也奇怪,這麼多年都沒見上幾麵,也沒有什麼交情的一個人,最近怎麼頻頻出現在自己麵前,還不停地搭話。吳浩遞過來一個牛皮紙袋。她疑惑沒接。他溫和地笑了笑,“你還不知道吧,今年的祭墓日族裡打算進山祭拜,那條路不好走,地形複雜,所以族長除了吩咐我們安排好流程之外,還要將路上的一些安全事項寫上。”“那,給我做什麼?”寧昭昭滿腹狐疑,往年祭祀她連祠堂都不能踏進去,這進山祭祀跟她又有什麼關係,不過……這祖墓也是埋葬外公的地方吧。“進山祭祀的名單上有你啊。”吳浩鄭重的把牛皮紙袋塞進她手裡,“因為山路複雜,也隻有趕製的簡易路線,你回去好好看看”。寧昭昭拆開紙袋,拿出裡麵的紙張看起來。“往年不都是在祠堂祭祀嗎?”她眼睛盯著手中的紙。“啊,好像說這是因為今年是吳家曆中的甲子年,祭祀要在祖墓舉行”。甲子年?這個說法怎麼沒聽說過,她快速搜索記憶。吳浩見她看得認真,吞吞吐吐地說,“其實吧,這個流程表是出發前一天才會通知出來的,我看你提前熟悉一下比較好,到時候,才不會出錯,還有那天,我也去,要是有什麼事你可以找我……”寧昭昭卻打斷他,匆匆道謝後便倏然遠逝。他話還沒說完呢。吳浩愣在原地,前思後想猜測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街道同往日一樣車水馬龍。各式各樣的鞋踩在人行道的排水井蓋上,發出參差不齊的撞擊聲,這隻是個平凡無奇的井蓋。一雙鞋踩在井蓋上時,卻停了下來。線條勻稱修長的雙腿上是一件風格隨性的黑色外衣,再往上看,一個寬大口罩遮住了半張臉,口罩的邊緣被鼻梁撐得聳起。看得出來他的頭發很久沒有修整了,有些淩亂地隨意往後一按。禾一雙手插進褲口袋,當他踩上這井蓋時,口罩下削薄的唇抿起一個弧度,眼裡帶著輕鬆的色彩。抬起頭,光線有些晃眼,他站在那裡,呼出一口氣,閉上眼享受陽光溫暖過的空氣,腳上用力輾轉碾壓著井蓋上的紋路。夜半三更,這些井蓋和昏暗的路燈一起,在長長的街道上,與寂寞交相輝映。“嚓”,一條不起眼的暗巷裡,角落的井蓋被向上頂開一道小口,一隻肌肉組織歪斜的手露出來,顫巍巍地朝路邊的垃圾堆伸去。這隻手艱難地鉤住其中一袋垃圾,把它拖進井蓋裡後,繼續鉤第二袋。“和我談談吧。”井蓋上方響起一個突兀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時,那隻手停住了,下一秒就毫不猶豫地舍棄那袋垃圾,要把手縮回井蓋裡。可井蓋已經被說話的人踩住,導致那隻手卡在一半動彈不得。“你彆怕,我是單獨來找你的。”眼見腳下的掙紮越來越激烈,禾一再次開口,想要穩住底下人的情緒。徒勞。被卡住的手還是在猛烈掙紮,撞得他的腿發麻。禾一蹲下,狠心用手按住那隻四處甩動的手腕——如果還能稱呼為手腕的話。“我有辦法救你!”禾一拿出殺手鐧。果然奏效了,那隻手停止掙紮,撞擊也停止了。“你先聽我說,如果你願意配合的話……”禾一的話還沒說完,腳下就被一股大力衝擊過來,差點讓他由蹲改趴。底下的人先是假裝妥協,趁他不注意便溜了。又跑了,他站起來拍拍衣褲,已經追蹤陸淩一個多月,像今晚這樣近距離接觸到的隻有兩次,第一次連話都沒說上。陸淩沒被炸死,既然他能利用下水道引他們到廢棄水廠,也很有可能利用下水道躲避爆炸帶來的的傷害。但真正讓他確認陸淩沒死的還是那種奇怪的感應,就和他當初聞到到拆遷區紅絲蟲的感覺差不多。打火機的一小簇火苗被他用手護著,喂到了煙頭上,煙草吸取高溫蜷縮起來,化作口鼻間一縷縷青煙。電話在這時候響起來了,來電顯示一串亂碼。“喂?”他拔下嘴裡的煙,掐滅扔到路邊垃圾堆裡,他本不想抽,隻是剛才有些困乏,想吸一口醒醒神罷了。那頭久久沒人說話,換做平常他早就直接掛斷了,但這一通,那輕微的電磁音裡,似乎有著他熟悉的呼吸聲。所以他耐心地等待。“……你上次說的,再幫我一次,還算數嗎?”心中的聲音如期響起。“當然。”這一瞬間,旁邊翹起的井蓋都顯得可愛起來。可聽著聽著,他的眉頭卻皺起來,“要這些乾什麼,你在哪裡?”電話的另一頭沉默了一會,隻說“不行就算了”。“等等,我可以給你,地址告訴我。”掛斷後,禾一神情凝重,心潮起伏得厲害。將井蓋移回原位後,出了暗巷,倉促上了輛出租車。*半個月前。“她近來和以前一樣,白天幫著院裡做一些瑣事,晚上沒出來過。”吳泰初擺擺手,示意眼前的人退下,這已經是他問到的第三個院內幫工夥計,得到的答案大致相同。“父親,我感覺她沒那麼簡單,當時我們不過是派人去捉拿她,這種事她也經曆過,怎麼偏偏就這次用計逃脫了呢,而且一走就消失這麼久。除非是她早已有所準備,鐵了心要脫離吳家,說什麼受不了吳家壓迫式的管理,都是借口,我看她啊,精得很,您當時就應該先把她關起來。”吳斬風看著門被關上後連忙說道。“不急”吳泰初端起茶淺淺抿了一口,氣定神閒地說:“既然人都回來了,你還怕等不到答案?藏得再深的狐狸都會露出尾巴,何況這還隻是一隻年輕的狐狸。”吳斬風轉念一想,試著問道,“那您是,有安排了?”“當初我們去抓人,並沒有透露抓她的原因,她此番回來,卻主動向我提了青銅燈的事,很聰明,知道我會因此讓她留下來,所以我也就這麼做了,她手上應該還拿有一些重要信息,才會有恃無恐重返吳家,至於她真正的目的,我已有數。”吳泰初花白的眉須皺起,話鋒一轉:“吳家家曆上的墓祭日應該快到了吧?”吳斬風掐著手指算了算,“是,在下月初八”。“你提前準備一下,跟他們說,今年的墓祭日我們要進山去掃祖墓”。“進山?可往年來都是在祠堂裡進行祭祀的,山裡的祖墓位置偏遠,地勢凶險,所以先人才將進山祭祀改為在院內的祠堂進行。若您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實在是麻煩了些,那倒不如……”吳泰初不滿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斬風,事關青銅燈馬虎不得。什麼叫有恃無恐?她手上有我們需要的信息,她既敢回來,說明尋常手段奈她不得。這麼多年了,暗裡明裡虎視眈眈青銅燈的人可不少,這寧昭昭說好聽了,她身上還流有吳家的血,說難聽了,她也是個半途才入吳家的外姓人,她的背後有沒有彆人我們都不知道。”吳斬風還想再說什麼,可吳泰初堅決的態度堵住了他的嘴,隻得退下照辦。*祭墓日將近,吳家院上下開始齋戒七日。除了尋常的忌葷腥,醉酒以外,還有大小十二種禁忌,這段時間裡,整個吳家院都謹小慎微,就連吃飯時都不敢讓餐具碰撞發出聲響。夜裡,院裡人都因齋戒禁忌早早躺下。一部老舊的手機又滋滋震動起來,寧昭昭看了一眼上麵的號碼,她得出去了。院落雖老,設備卻是全新,齋戒日裡一入夜,所有門窗都自動落鎖,落鎖後,沒有總控台的開關是打不開的,強行打開或是自動鎖時沒關穩,都會提示到總控台,第二天被查到的人都會受罰。受罰她不怕,以前也沒少受過,但現在她必須隱藏自己外出的記錄。寧昭昭研究過,發現隻要用同樣的力道壓住感應器,就不會被發現。她把電話掛掉,放進上衣口袋裡,開始小心翼翼地翹窗,同時用一個隨處都可買到的雕刻機壓緊器按住感應器,整個過程根據窗的上抬程度,加大壓緊器的壓力即可。最後跳下窗沿,還不算完。寧昭昭閃身藏進監控的死角,一步一躲到了青磚院牆下。現在禾一應該在約定好的地方等她了。她沉下心,準備一鼓作氣攀出這高牆,身後暗處傳出人聲——“這齋戒日怎麼還有人在院子裡溜達呀”吳珊從暗處走出來,訕笑道,“喲,你這是要去哪裡”。寧昭昭先是驚了一下,但看到吳珊身後並沒有人,又放下心來,冷冷地看著她。吳珊並不懼怕她這眼神,大喇喇地走上來到她身側,湊過去,“你說,要是我現在大喊一聲,會怎樣?”見寧昭昭不回答,又自顧自地說起來,“也是,你也不怕這所謂的懲罰,頂多受苦幾天嘛,但是你現在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吧?我認為呢,受罰你不怕,你怕的是被關起來會耽誤了你的事,對不對?”“那你叫啊。”寧昭昭笑眯眯地看著她,“你又誤會了吧,我哪裡也不想去,我房間窗戶的自動鎖壞了,擔心明天無辜被罰,所以去總控台報備一聲,有錯嗎?倒是你,怎麼當起值夜警察來了?”吳珊一時語塞,接著又重提氣勢,惡狠狠道,“嗬,寧昭昭,你彆太得意了,不過是允許你參加入山祭祀而已,彆以為這能對你的地位有什麼改善,趕緊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彆死皮賴臉的賴在這,這裡不是你家!你不是很有骨氣很會裝嗎,怎麼不……”她的聲音戛然而止,身體軟軟地倒下。寧昭昭忍不住出手打暈了她,這女人實在是太吵了,但打完當即就後悔了,因為現在還要麻煩的把她拖回去。背著這死沉的身體,寧昭昭也顧不得躲監控了,直奔三進院而去。好不容易把吳珊拖回她自己的房間,還好心地把她放上床。看了一眼暈過去的吳珊,寧昭昭心中歎氣,也許到時候,她也會和自己一樣,失去至親,但有什麼辦法呢,她失去的也沒人能補償。今晚看來是不好再出去了,寧昭昭拿出那部破手機,準備知會禾一一聲,忽然被床邊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和吳浩給她的流程圖很像,她隨手拿起。原來如此。寧昭昭把東西放回原處,差一點,就上了那個老家夥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