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慎走進商煜城家的時候,她正站在窗前畫畫。細細碎碎的陽光透過窗外的樹蔭灑在商煜城的身上,有一種彆樣的安寧祥和。聽見腳步聲,商煜城抬起頭來。“你來做什麼?”商煜城放下畫筆,仔細地蓋上畫布,從窗前走過來。葉慎望著麵前的女人,她隨意地挽著頭發,身上穿著一件藍白色的格子連衣裙,一如既往的簡單打扮。可是他卻突然覺得麵前的這個人和自己認識的商煜城不太一樣了。從再次見到她開始,儘管她看著他的眼神從來都沒有恨意,甚至大部分時候都是微笑著的。可是那種冷意卻從眼神裡毫不掩飾地透露出來,讓他覺得陌生而不安。“我想和你談談。”葉慎平靜地道。商煜城笑了笑,“除非你是想談街口和後牆外的那兩位不辭辛苦日夜堅守的先生——否則我和你沒什麼可談的。”葉慎看著她,也淡淡一笑,“感謝那兩位先生不辭辛苦日夜堅守——你可以知道有人在盯著你。”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遞了過來。商煜城猶豫一下,接過信封,從裡麵拿出幾張相片。“這個人已經跟了整整一個星期——我查過了,他是陸景鵬的人。”葉慎微微蹙著眉,“他為什麼要跟著你?”商煜城漫不經心地將相片重新裝好,交還給葉慎,“難道你不覺得問錯了人?你應該去問陸景鵬才對,不是嗎?”葉慎盯著她,“那天在艾利餐廳,你故意讓陸景鵬看到你和舒強的會麵。你想引起他的懷疑——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頓了頓,“陸景鵬為了掩飾當年的罪行,已經殺了吳紅。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有多危險?”商煜城笑著搖搖頭,“不知道。有多危險呢?”見到商煜城這樣的反應,葉慎突然有些生氣,他看著商煜城,“你這是在報複我嗎?還是——在試探我?”他皺著眉,“如果你在試探我,我可以告訴你結果好省去你所有的麻煩,不管你多少次陷入危險我都不會袖手旁觀——”“除了我最需要的那一次。”商煜城帶著笑意加上一句,仿佛這隻是一個笑談而已。葉慎聞言,臉色微微一白,看著她沒有說話。商煜城微微收斂的笑容,看著他道,“既然你想談話,我就告訴你我想說的。從我知道當年你在那天晚上的角色開始,我們之間就不會再有一分情意可言。”她望著葉慎,“所以,並不是我做所有的事都和你有關,葉先生。我並不打算報複你,也不打算試探你——我的計劃裡,根本沒有你。就像六年前那個晚上,你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她看著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我說得夠清楚了嗎?”葉慎並沒有回答,商煜城顯然也沒有打算等到什麼回答。她重新走到畫架前,將已經晾乾的畫取下卷起來,“我想葉先生並不想留下喝咖啡,恕不遠送了。”直到關門聲響起,商煜城才轉頭望向門口。而葉慎已經離開了。她沉默地望著空無一人的門口,半晌才將那個並不十分大的畫卷放到包裡,匆匆出了門。——陸景鵬望著桌上的信封,臉上充滿了暴怒的陰霾。這是這個月以來的第四封神秘信件,沒有寄件人,信封裡隻有一張略顯模糊的相片和一個寫著“說出真相”的字條。儘管模糊,可是陸景鵬仍然能夠清楚地認得相片上的人,那個陰魂不散的蘇靜瑤!每一張相片的背景都不相同,但都是他常常去的地方。蘇靜瑤就那樣站在他隨時可能出現的地點,遠遠地看著。他並不能真切地看清相片裡蘇靜瑤的眼神,可是他卻仿佛被她看得無所遁形,心生恐懼。猶豫了許久,他伸手拿起信封。隻憑手感,陸景鵬直覺地知道裡麵又是一張相片。他一咬牙猛地撕開信封,將裡麵的相片倒了出來。相片剛好端端正正地攤在自己麵前,隻看了一眼,陸景鵬便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畫麵裡的女人還是蘇靜瑤,可是這一次她所站立的地方,卻是陸家大宅。這張相片是在夜晚拍的,她站在屋子外麵的草坪上,昏暗的燈光落在她的身上,顯得格外陰森可怖。她似乎遠遠地望著拍攝相片的人,此刻,她那張模糊的臉便正對著自己。而她身上穿著的,正是與當年一樣的珍珠色洋裝和深色外套。可是陸景鵬卻並沒有看她,他的眼睛像是定格在那相片的一角,突然露出驚恐的神色。在蘇靜瑤的身旁,站著一個大約四五歲的孩子。陸景鵬突然發狂一般地拿起照片撕個粉碎,又將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掃落在地,這才冷靜下來。他走到酒櫃前給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飲而儘,又倒上滿滿一杯,走到窗前望向外麵。蘇靜瑤什麼時候來過這裡——他並不知道。而她帶著那個孩子的意思也十分清楚,那是那個晚上留下的唯一證據!陸景鵬隻覺得自己的身上綁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將他慢慢地拉向地獄。自從蘇靜瑤離開上海之後就徹底失去了行蹤,他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更不知道她曾生下過一個孩子。可是當晚分明是兩個人,她又怎麼能夠確認這個孩子的生父是誰?驀地,他想起死去的趙文瑄。他的屍體就擺在自己的眼前,一刀斃命。陸景鵬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難道她已經知道了那天晚上的另一個人就是趙文瑄,而他並不是孩子的生父,所以她乾淨利落地要了他的命。而自己——就是孩子的親生父親。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想要讓他認罪,隻要他認罪入獄,就此放過他?陸景鵬緊緊攥著手裡的酒杯。如果坦白一切認罪伏法,他在陸家就會失去一切!他不甘心!從這個窗戶看出去,就是方才照片中的那片草坪的情景,陸景鵬臉色陰沉地望著窗外,突然,他的目光落在花園後麵的花房上。——阿文敲了敲葉慎辦公室的門,然後開門走進去,“少爺。”葉慎放下手中的報紙和咖啡,抬頭道,“什麼事?”阿文走過來,“陸老爺的壽禮已經準備好了——”他看了一眼茫然的葉慎,“您忘了,陸老爺過壽,請您過去呢。”葉慎怔了怔才點點頭,“知道了,出去吧。”阿文猶豫了一下,又道,“少爺——”葉慎抬起頭,“還有彆的事嗎?”阿文小心翼翼地看著葉慎,“前兩天香林對我說了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和少爺說。”“什麼事?”葉慎微微皺眉道。阿文遲疑了一下,道,香林說,“碼頭被封鎖的那天早上,商小姐對她說了要搬家的事。她說要將陸家旁邊的那所房子賣掉,然後重新找個住處,她還讓香林去打聽哪裡有合適的地方——”阿文看著葉慎,“按照這麼說,商小姐已經不想和陸家再有什麼牽扯,可是——”葉慎平靜地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出去吧。”阿文偷偷打量葉慎一眼,聽話地出去了。葉慎靜靜地坐著,可是看他攥緊的拳頭便知道他心裡並不平靜。商煜城已經決定放棄了複仇,她選擇了自己。可是自己卻又將她推上了複仇的路。六年前他的無能為力,讓蘇靜瑤失去了一切。而六年後,他所謂的愛又讓她陷入了可怕的凶途。葉慎就那樣靜靜坐著,許久,他突然站起身穿上外套,往門外走去。——舒強麵前的桌上攤開放著一張畫紙,他皺眉看著那張紙,不知在想什麼。“先生——先生你不能進去!”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吵鬨聲,舒強連忙將桌上的畫紙卷起,葉慎已經推門走了進來。“葉先生?”舒強看著來人,將手上的畫卷放進了抽屜。他揮揮手讓自己的徒弟出去,皮笑肉不笑地道,“葉先生今日來,有什麼貴乾?”葉慎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到一旁的沙發前自覺地坐下,“舒探長開門做生意,難道不許客人上門嗎?”舒強冷眼看著他,“葉先生這種貴客,我自知招待不起,還是不要上門的好。葉先生有話還是直說吧。”葉慎點點頭,“那我就直說了。”他頓了頓,“煜城到底打算做什麼,舒探長一定是知道的了?”舒強冷笑一聲,“是。葉先生說得沒錯。”葉慎笑了笑,“那舒探長願不願意將自己知道的同我分享一些呢?”舒強哈哈大笑起來,“怎麼,葉先生好好的少爺不做,要跑來和我搶生意不成?”葉慎微笑著搖搖頭,“當然不是。我隻是和你一樣,都很關心商煜城罷了。”“和我一樣?”舒強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事一般反問一句,語帶諷刺地道,“葉先生怎麼會和我一樣呢?我可沒有害過商小姐。”葉慎聽見他這樣說,皺眉道,“煜城在上海信得過的人並不多,她帶走雲開之後一定去找了你——是你把雲開藏了起來。你見她這麼做,一定會好奇其中的原因,煜城她對你說了什麼?”舒強搖搖頭,“商小姐對我什麼都沒有說。”他看著葉慎,“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商小姐——或者當年的蘇小姐像那天那麼絕望過。除了你,我實在想不出彆的原因。”他頓了頓,“我一直都懷疑你和六年前的案子有關——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可是我就是知道。不過商小姐決定相信你,而我相信商小姐,所以我什麼都沒有提起。”“不過現在看來,是我做錯了。”他冷冷地看著葉慎,“對不起葉先生,這裡不歡迎你——”“你說得沒錯。”葉慎打斷他的話,平靜地看向他,“我的確和六年前的案子有關。可是我絕不會傷害煜城。”葉慎微微轉開眼睛,“六年前出事的那個晚上,我見過蘇靜瑤一麵。”舒強皺起眉頭,看著他沒有說話。“我經過她的身旁——隻無意地看了她一眼。”葉慎皺著眉頭回憶著,“她仿佛也看了我一眼,然後我們各自走開。”“我以為那隻是最平常的一次擦肩而過,卻沒想到後來會發生這麼多的變故。”葉慎臉上露出一絲隱忍的痛苦,輕輕低下了頭。舒強驚訝地道,“這麼說你看到了凶手?”葉慎抬頭望著他,半晌才輕輕點了一下頭。“我們居然有一個證人!”舒強激動地站起身來,“你看到的人就是陸景鵬和趙文瑄,對不對?”葉慎點點頭。看著葉慎平靜的表情,舒強突然懷疑起來,“商小姐已經知道這件事了?”葉慎苦笑一下,又點了點頭。舒強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來,“既然你看到了凶手,為什麼沒有去指證他們?”葉慎看著他,“因為我不能。”“不能?”舒強疑惑地看著葉慎,一時沒有說話。他一直都懷疑著葉慎,可是直覺告訴他葉慎並不是一個壞人。他就像一團迷霧,你有時候覺得對他了解了一些,可是仔細一想,卻隻是在他身上發現了更多的謎團而已。“為什麼不能?”舒強盯著他的臉,輕聲問道。葉慎看著他搖搖頭,“因為那天的葉慎,根本不在上海。”“什麼?”舒強茫然地看著她,“不在上海,這是什麼意思?”“舒探長,煜城一直都最信任你。”葉慎看著他,“你明知道陸家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她去冒險?”舒強仍然沉浸在葉慎方才所說的話裡,他望著葉慎,心裡隱隱地有了一個猜想。“你到底是什麼人?”舒強突然沉著聲問道。葉慎搖搖頭,“我不能告訴你。”舒強看著他,突然微微笑了。葉慎這句話就是間接承認了自己另有身份,就算他不知道這層身份是什麼,可是商煜城卻一定知道。如果她在明知葉慎身份的情況下還選擇了他,證明葉慎至少是站在正義的一方。恨上了一個並不可恨的人,這才是讓商煜城最矛盾和最痛苦的事情吧。舒強搖搖頭。抬頭看著葉慎,“說吧,你想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