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商煜城的問話,賈雯心臉上慢慢顯出一副驚訝的神情來,“難道——你並不知道?”“當年一切發生的時候,葉慎他——就在那裡?”商煜城盯著她,臉上流露出震驚和恐懼的神色。賈雯心先入為主地以為他們兩人分手的原因是因為商煜城知道了這一切,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商煜城所知的並不是這一件事。她愣了愣,不知所措地看著商煜城,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所以,葉慎才會那麼對當年的事那麼清楚——才會很快就猜到了我的目的和身份——才會接近我,幫助我。”商煜城看著賈雯心,慢慢地說道,“才會甘願和我在一起——”她突然笑起來,可是眼神裡卻是一片冰冷。笑著笑著,滾燙的眼淚卻毫無預兆地流落滿臉。商煜城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麵頰,看著手指上的水跡,仿佛不認得一般呆呆地看著。“煜城——”那熟悉的聲音突然變得那麼茫遠,商煜城慢慢抬起頭,費力而困惑地看著眼前這張曾經無比熟悉的麵孔。商煜城輕輕閉上眼睛,那些曾經在腦海中一閃而逝的,她用全部的信任壓抑著的所有懷疑和不解,在這一瞬間突然變得無比清晰。那些偶爾的同情神色,那些莫名的愧疚表情和無數次的毫無道理的忍讓,突然都有了意義。為什麼?商煜城仿佛又回到了那條黑暗的黑暗的街道上,派對樂聲的餘韻還在身後,帶著涼意的風吹拂著臉,卻擋不住那張麵孔上滿滿的青春和歡樂——那是十八歲女孩對未知將來的期望和憧憬,是從未到過的未來,更是再也難回的過去。郎朗夜色下,那個女孩和一個男人擦肩而過,她微微扭頭看了他一眼,抬手輕輕將散落在身前的頭發撥到身後,走入了無邊的夜色之中。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在她記憶深處埋藏了整整六年的相遇。商煜城睜開眼睛望著這張珍藏在自己心裡的,關聯著自己美好愛情的麵孔,此時卻陌生得讓她有些認不出。“煜城——”她聽見葉慎在喊著這個名字,可是那聲音越來越遙遠,直到耳旁一片沉寂。商煜城的身體如秋葉般輕輕地朝地麵落下,直到葉慎猛地抱住她。“煜城!煜城!”葉慎慌亂地叫著她的名字,聞訊趕來的醫生急忙讓人將商煜城送往急救室,不知是誰將葉慎推到了外麵,然後猛地鎖上了門。那緊閉的門好像是不詳的預兆一般,讓葉慎的心口一陣窒息。他衝到門口,卻猛地停下,硬生生地忍住了自己幾乎要破門而入的衝動。“葉慎!讓醫生安心替煜城治療,好不好?”賈雯心忙拉住他,低聲道。葉慎頹然地轉過身靠在牆上,靜靜地站著,等著裡麵的消息。賈雯心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紅著眼眶一言不發地站在了葉慎身旁。好像過了許久,醫生終於從裡麵走了出來。葉慎忙走到他麵前,“商小姐呢?”醫生帶著安撫的口氣道,“商小姐已經沒事了。”他看著葉慎,“不過——”“不過什麼?”賈雯心急切地問,“商小姐不是隻是摔了一跤而已嗎?為什麼要急救這麼嚴重?”醫生皺著眉頭道,“看來兩位是不知道商小姐的病史了。商小姐出過一次極為嚴重的車禍,經過治療之後身體基本恢複了健康。不過商小姐有大量飲用咖啡的習慣,這對商小姐的心臟有一定影響。這次入院的原因就是飲用過量的咖啡和酒造成的心臟不適——”他嚴肅地看著葉慎,“方才病人受到急劇的精神刺激,所以導致了休克。在她恢複健康之前,儘量不要再刺激病人的情緒。”葉慎默然點點頭,頓了頓又問道,“她什麼時候可以醒來?”醫生笑了笑,用一種安撫的口氣道,“商小姐隨時都會醒來,等送她回到病房之後葉先生就可以看看她了。”話音剛落,急救室的護士突然驚慌地跑出來,“醫生,病人不見了!”“什麼?”醫生驚訝地追問一聲。葉慎已經衝進了急救室。病床上空空如也,隻留著商煜城躺過的痕跡。旁邊的護士還在急切地解釋著,她隻是在整理器材和藥品,一轉身就發現床上昏迷著的商煜城不見了蹤影。葉慎看見急救室一側通向樓上的樓梯,一邊喊著商煜城的名字,一邊匆匆上樓。樓上同樣空無一人。葉慎衝出急救室,走廊裡空空蕩蕩,早已不見了商煜城的身影。賈雯心此時也追了上來,她見葉慎一無所獲,焦急道,“她才剛剛醒來,會去哪裡呢?葉慎隻想了幾秒鐘,突然往樓梯口奔去。商煜城知道了六年前的那一切,她此時一定恨透了他。所以她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雲開帶走——而雲開此時正在家中睡覺,那裡就是她此時要去的地方!葉慎猜測得很對,商煜城的確是趕往了葉家,在葉慎飛車趕來的時候,她已經潛入了那所房子。自從雲開住了進來,葉慎就讓香林也住進家中照顧雲開。香林一向儘職儘責,晚上總是特意到雲開房中去看看,替他掖一掖被子,悄悄他是否睡得踏實。今夜香林照例起來到雲開的房間,將滾到床邊的小人兒抱到枕頭上放好,小心地蓋上被子。不料一轉身,她突然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影。“啊!”香林被嚇得驚叫一聲。“是我。”商煜城連忙出聲道。她走過來抱著被香林驚叫聲嚇醒來的雲開,低聲細語地撫慰著。香林見是商煜城,這才鬆了口氣,驚喜道,“小姐你怎麼來了?”商煜城一邊替雲開穿衣服,一邊道,“我要帶他離開這裡。”“離開?”香林驚訝道,“這麼晚了——小姐要帶小少爺去哪裡?”商煜城沒有說話,隻是急匆匆地替雲開穿好了衣服,然後抱著他就往外走去。香林連忙攔住她,“小姐,到底出了什麼事?少爺不在家,你不能帶小少爺離開這裡。”商煜城見香林阻攔,輕輕將雲開放到床上坐下,然後叫香林走出房間。香林剛要繼續追問,卻突然覺得脖子一麻,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商煜城將香林拖進旁邊的房間,輕輕關好門。帶著雲開迅速離開了葉家。——一連許多天,葉慎再也沒有見過商煜城的蹤影。他想儘辦法打聽著她的消息,卻始終不知道她去了哪裡,連同舒強也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艾利餐廳裡,賈雯心擔憂地看著葉慎,他麵前的食物幾乎一口也沒有動。“還沒有煜城小姐的消息?”賈雯心小聲問道。葉慎苦笑著搖搖頭,拿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賈雯心低下頭,“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因為我,煜城小姐不會知道過去的事,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這怎麼能怪你——”葉慎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下來。賈雯心奇怪地抬頭看他,卻見他死死地盯著門口。她忙轉身一看,頓時也愣住了。隻見失蹤多日的商煜城從門口走進來,一身十分搶眼的紅裙,身量雖然清減了些,可是因為臉上妝容精致的緣故,反而顯得比往常更加有精神。一頭長發梳成了發髻一絲不亂地挽在腦後,少了幾分柔和——卻多了些端莊利落。她似乎並沒有看見葉慎和賈雯心,而是徑直走到窗邊的一個桌前坐定。她剛坐下,門口又走進來一個人,正是與商煜城同時不見了蹤影的舒強。隻見他往店裡掃了一眼,很快看見了商煜城,他走過去笑著說了句什麼,“坐到了對麵。”賈雯心疑惑地看著他們,“你不是說商小姐一向都很小心——從不肯在人多眼雜的地方和舒探長見麵嗎?她這是在做什麼?”葉慎卻並沒有聽見她的話,他皺著眉頭看著商煜城接過舒強遞過去的酒杯放到嘴邊,猛地站起身來朝她走過去。“葉慎!”賈雯心喊了一聲,連忙起身跟了過去。商煜城剛舉杯抿了一口紅酒,手裡的杯子卻突然被人搶了去。“葉慎!”舒強猛地站起身來——商煜城卻厲聲喝了一句,“舒先生!”舒強氣咻咻地看他一眼,坐下了。商煜城抬眼冷冷地看著他,突然微微一笑,“葉先生——好久不見。”葉慎看見她的神情,輕輕皺了皺眉,卻並沒有說什麼。他將杯子放下,“你不能再喝酒了。”商煜城輕笑一聲,“我喝我的酒,什麼時候輪到旁人準許了?”葉慎臉色微微一白,卻隻是轉頭對舒強道,“舒探長,煜城大病初愈,實在不宜飲酒。如果你還關心你的朋友,就不要同她喝酒。”舒強冷哼一聲,扭過了頭。“舒先生一向是我最忠誠的朋友,這一點不需要葉先生質疑。”商煜城抿著紅唇一笑,低頭飛快地掃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煜城。”賈雯心見狀忍不住道,“葉慎隻是關心——”沒等她說完,葉慎便打斷了她的話,“雲開在哪裡?他還好嗎?”聽到他說起雲開,商煜城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不希望,你再提起這個名字。”說完,商煜城站起身來,轉身往外走去。餐廳的門突然打開,商煜城和走進來的人正打了個照麵。“煜城。”陸景鵬意外地看著她,笑著招呼道。“大哥。”商煜城也似乎有些驚訝,“你怎麼來了?”“我約了朋友在這裡吃飯。”陸景鵬往她身後看了一眼,“你一個人?景程呢?你出門許多天剛回來,景程應該陪你吃頓飯才是。”商煜城笑道,“景程今晚有應酬。”說著,她好像不經意地朝身後看了一眼。舒強的身影並不起眼,他飛機地穿過餐廳,消失在後門的方向。陸景鵬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陰霾,又馬上恢複如常。商煜城笑了笑,與陸景鵬道彆出了門。葉慎看著商煜城的舉動,不由皺了皺眉頭。“她這是在做什麼?”賈雯心疑惑地低聲問道。葉慎微微搖了搖頭,遲疑了一下,“走吧。”商煜城剛回到家,便聽見大門響了一下,她走過去打開屋門,陸景程剛好走了過來。“今日回來得倒是很早。”商煜城微笑著道。陸景程走進來打量她一眼,笑著道,“你不是也一樣。不是約了人吃飯嗎?這樣盛裝出門——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商煜城笑道,“算不得盛裝出門,隻是許久不曾出門吃飯,打扮了一番而已——總不能馬馬虎虎出門替你丟臉。”陸景程笑了笑,“這次去南京可還順利?”商煜城一邊倒茶一邊道,“沒什麼順不順利的。我原以為趙文瑄既然寄居在冷家,想必家裡艱難。沒想到趙家在南京也還算體麵的鄉紳人家。”陸景程從她手裡接過茶杯,“體麵隻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罷了,實際如何隻有自己知道。”商煜城點點頭,道,“我隻是在葬禮前去了一趟趙家,送了份禮錢便走了,也隻能看到表麵風光罷了。對了——你可知道那位姓舒的探長?”商煜城隨口問道。“姓舒的探長——”陸景程皺了皺眉,“舒強?”“沒錯。”商煜城點頭。“他也去了趙家,而且今天晚上就是這位舒先生約了我見麵。我原本以為他是冷家雇來調查趙文瑄之死的探長。可是他卻並沒有問那天晚上在酒會上發生的事。”商煜城皺著眉回想著,“反而一直在問關於大哥的問題,你說是不是很奇怪?”“大哥?”陸景程疑惑地看著她,“他都問了些什麼?”商煜城端著茶杯想了想道,“大概是問大哥平時和什麼人往來——常去那些地方消遣之類。我知道的並不多——而且我覺得有些奇怪,所以就提前離開了。”她看著陸景程,“他還提到了一位蘇靜瑤小姐,大哥不會惹上什麼麻煩了吧?”陸景程皺著眉道,“這個舒探長不過是纏住一些有錢人家的醜聞行訛詐之事的跳梁小醜罷了。以後你不要再和他往來,免得他糾纏不休。”商煜城點點頭,又好奇地問道,“那位蘇靜瑤小姐是什麼人?”陸景程的臉上露出一絲嫌惡的表情,“一個交際花罷了,小小年紀便頗有手腕。訛詐不成便告人強奸罪,算得上十分惡毒了。”商煜城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居然還有這樣的事——那大哥就是當年的受害者了?”陸景程神色不自然地點點頭。“那後來呢?”商煜城追問道。陸景程像是在回憶著什麼,一時沒有說話。商煜城也不催促,靜靜地看著他,舉杯喝茶。過了片刻,陸景程才道,“後來那個姓蘇的女孩子自知理虧,和母親離開了上海。沒人知道她們去了哪裡。”商煜城看著他,“可是六年過去了,舒探長還是追著這件事情不放手——也許這件事並不像我們所想的那樣。”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望著旁邊那幢美麗的宅子,“也許他知道了什麼,以為自己掌握了真相呢。”陸景程看著她,“煜城。”商煜城轉過身來看著他。“不要去理會這些——不要好奇,不要追問。”陸景程嚴肅地道,“知道嗎?”商煜城輕輕一笑,“一家人就要互相照應,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