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這個遠離鬨市、童話一般美好的情景讓兩人都卸下了防備,葉慎和商煜城看著瘋玩不已的雲開,一邊說笑一邊喝著葉慎放在這裡的各樣美酒,到天色擦黑的時候,商煜城已經有些微醺的飄然感覺。興奮不已的雲開玩鬨了一個下午才依依不舍地告彆了靶場,在葉慎再三保證會再來之後才被送回了孤兒院。回來得這樣晚,免不了被石嬤嬤說兩句,葉慎便將商煜城留在車上,自己送他進去,等他再出門的時候卻看見門口停著的車不見了。他正覺得奇怪,卻聽見商煜城的聲音,“葉慎。”葉慎一轉身,看見商煜城正坐在教堂後門的台階上,微笑看著他。“怎麼坐在這裡?”他一邊問一邊走過去,細心地脫下外套鋪在冰涼的台階上,才扶著商煜城重新坐下。商煜城笑了笑沒有回答,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葉慎輕輕環住她的腰,微微低頭看著她,“累了嗎?”商煜城抬頭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原本就緊靠著的兩人靜靜對視著,近得似乎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葉慎忍不住靠近她的臉,卻突然停了下來。他想起上次那個突兀的吻之後商煜城激烈的反應,有些不確定地看著她。商煜城的心劇烈跳動著,不知是什麼驅使著她,讓她想也沒想就吻上了葉慎的嘴唇。短短一瞬的驚愕之後,葉慎猛地環抱住她,帶著失控著的熱情緊緊吻著她,似乎要將相遇之後所有壓抑過的感情都要在這一瞬間傾瀉出來一般,忘情地親吻著這個早已走入在自己心底的姑娘。不遠處的路燈悄悄靜立著,仿佛帶著祝福一般,在這一對相愛的人身上撒下金黃的微光。——商煜城的傷終於痊愈到葉慎準許她出院的程度。她一早便叫來香林,將自己準備搬家的消息告訴了她。香林當然很歡喜,雖然如今的房子很好,到底離陸家太近了。她心心念念地盼著將商煜城和葉慎湊成一對,自然對住著商煜城前任未婚夫的陸家大宅有些排斥。“小姐打算搬到哪裡去?”香林笑著問道。商煜城一看她那恨不得自己是搬到葉慎家去的臉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麼,無奈地搖搖頭,“這兩日我還是住到都城飯店去,你去打聽打聽哪裡有合適的房子要賣,等買好了房子再將家裡的東西搬過去。”香林忙道,“若是靠我一個丫頭想法子打聽,恐怕要耽擱些日子。葉先生人脈最廣,小姐何不問問他呢?”商煜城忍不住笑道,“你倒會替你家少爺打算。找房子這件事雖算不得什麼大事,卻最瑣碎麻煩,打擾他做什麼。何況葉慎這兩日出差去了外地,也顧不得這些。”“葉先生不在上海呀?”香林有些失望地道。商煜城點點頭,看著她的表情笑了起來,“怎麼,你這是惦記他了不成?”香林跺著腳急道,“小姐你又開這樣的玩笑!”商煜城看她真的發了急,忙道,“我不過是逗你兩句罷了,我收回方才的話。我知道你隻惦記阿文一個人——”這話一出,香林更是紅了臉,一扭身到一邊替商煜城盛湯,索性不再理她。商煜城笑著道,“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了。我倒要瞧著,到時候阿文來提親,你還要不要我說了。難道這些日子我住院養著傷,你在家養著脾氣不成?”香林噘著嘴道,“我何時跟小姐發脾氣呢?是小姐總想法子欺負我才是。”商煜城接過她手裡的湯,“我不欺負你,繼續說找房子的事——如今住的這間房子也要賣出去才好,辛苦你也順便打聽一下有沒有買家,隻要快一些,便宜些出手也不要緊。”香林應了一聲,“我知道了小姐。想一想又問道,不知小姐想找個什麼樣兒的房子,我好順著小姐的意思去打聽。”商煜城想了想正要說話,外麵走進來一個年輕的護士小姐,笑著對她道,“商小姐,我給您送報紙來。”自商煜城入院以來便日日有人送報紙和最新的雜誌過來,大約是得了葉慎的吩咐,送來叫她打發時間的。商煜城接過報紙道了謝,客氣地叫香林拿了點心送了護士出去,隨手拿開報紙翻看起來。頭版上登著一個走私煙土的消息,商煜城看了一眼,突然皺起眉頭,仔細地往下看去。原來是淞滬警備司令部偵察隊在虹口碼頭發現有人起卸煙土,上前查問時卻被身著武裝的走私者挾持,之後走私者和煙土都失了蹤跡。新聞上還發布了禁煙委員會和司法行政部的公告,封鎖虹口碼頭,全麵搜查所有到港客貨船隻和碼頭各大倉庫。商煜城的心突然突突跳了起來——葉氏的船呢?如果葉氏確實有到港的船隻,那裡麵,會不會有葉慎走私的物品?最不巧的是如今葉慎並不在上海,就算需要其中周旋也並不能做到!想到這裡,她猛地站起身來抓起外套和手包就往外走去。送了點心回來的香林險些與她撞個正著,“小姐——您這是去哪裡?”香林忙奇怪地跟過來問道。“我要去趟碼頭。”商煜城匆匆說了一句,已經大步甩開了香林。“好端端的去碼頭做什麼?”香林緊趕兩步又追上來問道。“你留在這裡等我。”商煜城來不及向她解釋,隻吩咐了一句便拐彎走下了樓梯,腳步愈發匆忙地往樓下趕去。香林皺了皺眉,回身到樓梯口的護士站借了電話,撥了葉氏船運倉庫的電話。電話響了許久也沒有人回應,香林隻好作罷,按照商煜城的吩咐回了病房,繼續替商煜城收拾起行李來。商煜城攔了一輛黃包車就往碼頭趕去,等到了碼頭,果然見到碼頭上站著許多穿著製服的人,雖然依舊有人進出碼頭,可是盤查地十分嚴密——可見報紙上的消息千真萬確,這次的走私煙土案引來了政府十分的關注。惦記著葉氏的貨船,商煜城直接叫黃包車拉到葉氏貨倉的門口。沿路過來隨時可見身著製服的人守在各個船運公司的門口,叫商煜城更加緊張起來。她跳下車隨手塞了兩張鈔票給車夫,便匆匆地往門口走去。門口站著三四個軍警,見一個漂亮的年輕小姐朝他們走來,俱是轉眼看著。商煜城微微鎮定了心情,走過去甜甜一笑道,“三位長官,今日公司裡正好要核查倉庫貨物登記,葉先生叫我來拿文件。不知各位長官能不能行個方便叫我進去一趟?”說著,她從手包裡拿出一疊鈔票來卷起遞給中間的軍警,“通融一下吧長官。”正說著,阿文正好從門口出來,看見商煜城愣了一下,趕忙跑過來道,“商小姐——”商煜城迅速而隱蔽地朝他使了個眼色,阿文馬上會意,也笑著對幾個軍警道,“今兒有些倒春寒,裡頭煮了熱茶,各位長官移步進來喝一杯暖暖身子吧。”裡頭自然不止是熱茶,這個規矩碼頭上無人不明白。幾個軍警互相看了一眼,還是中間那個人笑著道,“我們知道葉氏是一向守法的,今日來不過是執行上麵的命令。那我們就叨擾兩杯茶水,多謝了。”阿文陪著笑引著他們到門口的接待室裡坐下,拿了信封出來各裝了三十元的鈔票奉上,又吩咐旁邊的人小心伺候著,這才和商煜城出來。“商小姐怎麼來了?”阿文壓低聲音問。商煜城四處看了一眼,開門見山地道,“碼頭上有葉氏的船嗎?”阿文愣了愣,眼神有些躲閃地道,“商小姐問這個做什麼?”商煜城急切地道,“如今碼頭已經被封鎖了,偵察隊正在搜查所有到港的貨船。葉氏的船呢?到底在不在港口?裡麵——”她頓了頓,“裡麵的貨有沒有問題?”聽到商煜城的話,阿文震驚地看著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商煜城見他這副模樣更是心急不已,她提高聲音,“阿文!”阿文被喝了一聲才反應過來,他皺眉看著商煜城,“商小姐——”商煜城此時顧不得其他,她一把拉住阿文的手臂,“我知道你們在彙金的貨裡夾帶了其他的東西!所以你必須馬上告訴我,如果他們去搜——會搜到些什麼?”阿文看著商煜城,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對商煜城的信任占據了上風。他臉上緊繃著的神經突然垮了下來,他慌亂地使勁點點頭,“有!天星號剛剛靠岸,上麵的貨還沒有機會送下來碼頭就被封鎖了——”他拉住商煜城的手臂,帶著哭腔道,“商小姐,您快點去找少爺,讓他不要回來了!趕緊和您一起逃吧——”商煜城聽見阿文的話,心忍不住沉了下去,如果船上真的發現有葉慎夾帶其中的走私物品,那不用說那天葉慎全力保護的運輸線會被暴露,連葉氏船運、葉慎也一定會隨之倒下。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已經慌亂而失措的阿文道,“如今事情還沒有到完全絕望的地步,你先冷靜下來,一定有法子可想的。”她盯著他,“船上到底藏了什麼東西?”阿文緊咬著牙,看著商煜城猶豫許久,終於像下定決心一般道,“除了從德國購買的一批麻醉藥品之外,還有一些彈藥。”商煜城忍不住閉了閉眼睛,果然是這兩樣東西。就算他們隻查抄出了物品而沒有掌握其他的任何證據,這兩樣東西也足夠引起通共的嫌疑。商煜城隻想了片刻,就打起精神對阿文道,“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現在去碼頭查看情況,你馬上回葉氏想辦法拿出一些錢——”說著她又搖搖頭,“去弄金條來,然後再到倉庫等我的消息,知道了嗎?”阿文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連連點頭,“是。商小姐。”他馬上又補充了一句,“船運公司的胡經理也去了碼頭,他是自己人,您要是有什麼事可以找他。”商煜城點了一下頭,連忙轉身離開,匆匆趕到了碼頭。碼頭依然是嚴陣以待的景象,商煜城一路低著頭,儘量不惹人注意地走到天星號附近,悄悄觀察著。偌大的碼頭和大量的貨物讓偵察隊的人手顯得捉襟見肘,並沒有馬上搜查到天星號來,隻要還沒有搜查到天星號——也許就還有法子可以轉圜。商煜城一邊走一邊想著,這件事裡還有另一個利益攸關方,就是陸家。按照舒強所說,陸家背靠著海關而享受著一路綠燈的待遇,既然已經觸碰到了灰色地帶,若是說他們並沒有借機渾水摸魚,恐怕沒有人相信。所以陸家的貨也一定有問題,最大的可能就是瞞報入關貨品從而逃避稅款,所以陸家也一定會想辦法逃避這次的搜查——正這樣想著,似乎為了證明商煜城的猜測一樣,陸景程的身影出現了。商煜城稍稍放下了心,陸景程親自趕來碼頭,絕不是來坐視偵察隊來搜檢陸家的貨品的。她走遠幾步,站在此時因為搜查而被滯留在碼頭的人群中間,遠遠望著陸景程那邊的動靜。過了不過幾分鐘,她便看見趙懷遠朝著陸景程走過去,身後還跟著幾個海關警。如果趙懷遠此行是為了幫陸景程阻止偵察隊的搜查,為什麼又要帶海關警來?商煜城皺著眉頭,心裡再次緊張起來。趙懷遠與陸景程攀談了幾句,偵察隊中的兩人也走上前去,與趙懷遠他們交談著什麼。商煜城皺了皺眉頭,往前走了兩步又猶豫著站住腳步。葉慎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才打消了陸景程的疑心,而天星號被查,自己此時出現在碼頭實在是太惹人懷疑了。她頓了頓,她又仔細往陸景程的方向看去,見趙懷遠和偵察隊的人交流了幾句之後,轉身往天星號上走去,而偵察隊的人也隨即跟了上去。難道陸景程竟不是來阻攔他們的?商煜城看著他們的舉動,心裡更加著急起來。比起陸景程的疑心,眼前的危機更加急迫,她咬咬牙,穿過人群匆匆往天星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