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宸半天沒有低下頭，空中的金粉好像總是落不儘一樣，也許是他不希望落儘。他好像又看到小時候總是跟在自己身後天真善良的弟弟，總是鬨著要去見父王卻一次次被拒之門外，同是龍宮太子弟弟卻總是被父親忽略、冷落。“宸兒。”敖順低低的喚了一聲，雪宸反應過來急忙變成人形跑過去站在敖順的頭邊，顫巍巍的伸手輕觸他的麵頰。“啊！”他很低的驚歎了一聲，這真的是他日思夜想的父親，眼淚湧出眼眶，他一把抱住父親卻沒注意到他背後又有三片金鱗掉落。“父王，孩兒來遲了。”“不遲，不遲。”“我要是早點來就不會讓他把你害成這樣，我一定會阻止弟弟，一定會的。”敖順抬起爪子輕輕的拂過雪宸的頭，語氣慈祥的道，“不管他有沒有動手我都活不久了，不要自責。”“為什麼？您不是好端端的活過來了嗎？”“這隻是我的一縷魂魄罷了，維持不了多久的，許是上天垂簾，讓我在臨死前還能再見你一麵，你沒事就好，沒事我就能走的安心了，以後北海就交給你了。”“你不能走，我不要做什麼北海龍王，我不要。”雪宸哽咽了。“傻孩子，等我死後龍珠就是你的了，我知道你一定會是個好龍王的，比我好。”雪宸用力的點頭，緊緊的閉著眼睛不讓淚水流出來，在他閉眼的時候又有一片金鱗落下。“還有最後一件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敖順的聲音已經細弱蚊蠅，雪宸靠在他的耳邊聽他低語，“千年寒冰裡藏著水行之力，用它救活那個姑娘，一定要救活她，催動神力的方法是……。”“嗯，兒子知道了，一定會救活那個姑娘的。”聽到雪宸肯定的答案後敖順露出一個微笑，仿佛已經用儘了力氣，最後的金鱗落下，空中再次出現萬千金粉迷蒙了雪宸的眼睛，擋住了眼角被凍住的淚珠，他對著虛空微笑。他在金霧中緩緩蹲下，撿起地上晶瑩剔透的龍珠，背影竟比從前還要落寞，金色的粉塵好像高高在上的仙氣，把他與俗世隔開。“小恩！”身後出現痛苦的喊聲，雪宸回頭，是剛才那一男一女。男子抱著女子萬分悲慟，身子顫抖，旁邊還站著一個女子表情十分複雜，他揩掉眼角的冰珠緊步走過去，李恩的生命幾近消亡，臉頰的潮紅退去，甚至已經感受不到鼻息了。“把她抱過去，還能救。”“什麼？”袁玨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橋也瞬間變了臉色，忙問道，“現在不止是百妖毒，她的生命已經耗儘了，還怎麼救？”“水行之力有起死回生的效果。”“水行之力？”二人驚愕，雪宸重重的點頭，袁玨傷立刻抱起她放到先前的冰床上。雪宸再次施法，繚繞在寒冰上的黑色陣法早已被敖順打消了，隻剩下淡藍色寒光籠罩住雪宸和李恩，身邊的溫度略有回升，有淡淡的暖意升起，袁玨傷感到自己僵硬的關節在慢慢解凍，而感覺最強烈的不是外在的溫度而是從心中油然而生的舒暢感，那股鬱結於胸的煩躁都一下開釋。雪宸雙手結印迅速變化，各色的光影在手中翻飛，映的李恩的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能看到她胸口的起伏愈發劇烈，白色的呼吸逐漸濃重。袁玨傷突然身上腳下都覺得有些潮濕，低頭看去最上層淺淺的融掉了一層冰，染濕了鞋襪。溫度一點點回升，在誰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和聖殿外差不多暖和了，掛在身上的冰霜也被融化濡濕了衣衫發梢，就連千年寒冰都開始自上而下的消融，好像與之伴隨的千年滄桑也隨著冰消融流淌，最終融入曆史的大潮，一去不複返。寒冰融化的很慢，逐漸露出在冰中漂浮的一個小小的鵝黃色光點，藍色的光芒逐漸被鵝黃色的暖光取代，像日出時第一寸溫暖人心的陽光。從李恩身上透出黑色的妖氣緩慢升騰，在空中被暖光吸收殆儘，李恩的印堂開始發亮，從長安妖市再次見她就一直浮在印堂上的黑氣在緩慢消散。她的呼吸聲伴著輕微的呻吟傳入袁玨傷的耳朵裡，那是生命再次複蘇的聲音，他緊繃的肌肉終於鬆弛了一些，但心仍吊在胸口七上八下，耳下的傷疤一跳一跳。身後的阿橋盯著那道傷疤眉頭卻越鎖越深，眸光陰沉不再閃爍，好像萬千星河墜落，渾身都被一種戾氣環繞，由戾氣編成的桎梏囚禁住她，心底的一點柔軟終於墜入深淵，日暮途窮，萬劫不複。袁玨傷感受到了身後緊緊注視的目光，阿橋的眼神卻在他回頭的瞬間恢複如常，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李恩的呻吟聲變小了，身上的妖氣也越來越少，表情鬆弛祥和，又過了一會兒她咳嗽了幾下然後吐出一口長長的黑氣，七竅卻同時流出黑血。“怎麼回事？”袁玨傷上前但是還沒靠近就被暖光彈開，雪宸表情嚴肅但聲音輕了很多，有氣無力的。“這是正常的，最後一點浸在血脈裡的毒被逼出來了。”再看他的臉上全都是汗，想來也是費了大力氣的，袁玨傷感覺自己的語氣重了些，遂不再說話。寒冰已經融化了一半，中間的鵝黃光點飛出來在雪宸的身邊轉了幾圈最後朝著李恩心臟的位置飛了進去，她嗚咽了一聲，暖光全都被吸收進她的體內，全身都被一層暖光環繞，勾畫出溫柔的輪廓。雪宸抹了一把汗坐在旁邊摸了脈搏又探了呼吸，終於如釋負重道，“好了，她沒事了。”李恩倏地睜開眼睛坐起來，身上袁玨傷的衣裳掉下來，眼中光芒乍現又立刻消退，重重的吸了幾口氣。一刹那間袁玨傷卻忘了呼吸，忘了走過去，隻在那裡怔怔站著看著李恩，緊繃的臉色終於轉憂為喜，他一時竟想不出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像個孩子一樣在原地傻笑，但笑聲中似乎還有哽咽。李恩對著陌生的環境愣了一會兒，看著傻笑的袁玨傷十分茫然。“你笑什麼？”她的聲音還是有些滯澀，又清了清嗓子，“這是哪兒？”他突然衝上去緊緊抱住李恩，頭埋在她的長發裡半晌無語，醉人的發香讓他貪婪的吮吸舍不得離開，李恩瞬間錯愕反應過來後眉眼溫柔的彎起，雙手輕輕放在他的背上，輕聲問道，“怎麼了？”“沒事，沒事，真的沒事。”他一連說了好幾個沒事，不像是對李恩說反而像對自己反複確認，好像這樣才能真的放下心來。李恩又劇烈的咳嗽幾聲，袁玨傷這才戀戀不舍的從長發中抬首，李恩看著袁玨傷的表情邊咳嗽邊笑。袁玨傷給她拍打後背，咳了一陣兒才好，臉上的顏色卻久久不消。“太子，這樣咳嗽沒事吧？”“沒事，本來就身子虛方才又吸進去不少粉塵，所以現在一說話就咳嗽，都咳出來就好了。”“太子？什麼太子？”李恩麵有疑色，袁玨傷對她把事情從頭到尾的解釋了一邊，語速緩慢聲音輕柔，好像擔心聲音大一點都會傷害到她，眉宇間的溫柔如同一汪春水。待他講完李恩才知道為了救自己他又經曆了多少磨難，輕輕撫上他臉上乾裂的皮膚，好像沙礫一樣粗糙，不由得有些難受。哈求！阿橋突然打了個噴嚏，眾人這次意識到冰洞的溫度又降了下來。“我們出去吧。”雪宸站起來把眾人又引了出去，袁玨傷堅持要背著李恩出去，固執的像一頭牛一樣，儘管李恩下床走了幾步證明自己已經好了卻還是拗不過他，但其實心裡卻有小小的竊喜。出去以後龍宮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蝦兵蟹將像無頭蒼蠅一樣橫衝直撞，雪宸飛到聖殿頂上振臂一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待看清那人是雪宸後下麵的人各懷心思，有的心懷鬼胎打算開溜，有的喜極而泣潸然淚下，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雪宸從懷中取出龍珠舉過頭頂，金燦燦的光芒照耀了整個龍宮，眾水族一見龍珠齊齊下跪，雪宸一撩長袍衣袂在身後翻飛，抬頜俾睨下方，聲音不怒自威。“眾水族聽令，雪寧已經不在，從現在起我敖雪宸就是新的北海龍王。”“憑什麼？龍王去哪兒了？是不是你殺了他想要篡位。”人群中不知誰帶頭喊了一聲，此話一出人群裡一下子炸了鍋，緊接著又有幾個雪寧的心腹連連附和開始質疑雪宸，形成了一股不小的騷動。“篡位？”雪宸冷笑道，“到底是誰篡位你們幾個還不清楚嗎？”“就是，王位本來就應該是太子的，現在龍珠在手名正言順，就算雪寧在也應該退位。”“他當年殺了多少水族兄弟大家還不清楚嗎？這樣殘暴的人怎麼能當龍王？”“對啊，支持太子，支持太子。”“你們幾個當年跟著雪寧造了不少孽，現在還敢出來。”人群中一呼百應群情激昂，雪宸自己都沒想到擁護他的人這麼多，激動的人群很快把那幾個反對的人團團圍住，光是眼神都能吃了他們。見大勢已定，雪宸滿意的說道，“把他們幾個帶下去關起來，日後再審。”雪宸仿佛是天生的統治者，沒有幾日就把龍宮治理的井井有條，恢複了往日的秩序。重要的事情都解決了，大家心裡都痛快，李恩的身體也好的很快，隻是日日養病十分無聊。她住的寢殿窗外生著大片的珊瑚叢，十分好看但李恩卻覺得興味索然，袁玨傷步入偏殿時她正杵著腦袋無聊的對著那簇珊瑚發呆，這幾天她要麼休息要麼在殿外逛逛，活動範圍就是這一塊地方，袁玨傷倒是每天都來看她，她抽空把木行之力的使用方法也告訴了他。期間阿橋也來看過一次，是跟著袁玨傷一起來的，但是沒說兩句話就走了，她隱隱覺得阿橋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安靜了很多。她每天無聊的時候就坐在窗前數珊瑚上的分叉，六百三十三個分叉，她一共數了四遍。“想什麼呢？”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噘嘴瞅著袁玨傷。“什麼時候能走啊？都住了快十天了。”“等你好了就走。”“我已經好了。”“讓我看看。”李恩乖乖的伸出手，他把著脈略略點頭，“恢複的不錯。”李恩高興的抓住他的肩膀，“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彆急，怎麼也得和龍王打聲招呼吧，你也收拾收拾東西。”“沒什麼東西要收拾的，我們這就去吧。”說著就站起來拉著袁玨傷的袖子要往外走，龍王雪宸卻先一步邁著大步走進來，這幾天他恢複的也很好，隻是身子還是很消瘦，穿著一身藍色長袍顯得愈發單薄。那張和雪寧有八分相似的臉上寫滿了自如的氣度，帶著與生俱來的雍容。“龍王來的正好，我們正說要去向你辭行呢。”李恩巧笑行禮，雪宸把她扶起來從頭到腳看了看，露出滿意的表情。“確實恢複的不錯。”“是啊，還要多謝龍王呢。”“彆這麼客氣，叫我雪宸就好。”“在龍宮打擾多日，我現在已經恢複了也該走了。正打算去向您辭行呢。”雪宸沉吟了一下才道，“好吧，我也看出來你們都急著走也就不強留了，不過有樣東西要給你們。”他從袖口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放到李恩手裡，她翻開第一頁就滿麵愕然。“這是推背圖？”雪宸笑著點頭，“這東西本來就不是屬於北海的，現在交給你們倆也算是物歸原主了。”“這，這。”李恩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什麼都不用說，這是雪寧欠你們的，還有這些東西。”他拍了兩下手，兩名魚妖捧著兩個包袱進來送到二人手裡，這兩名魚妖曾經在水牢裡見過。“給你們準備了些東西路上用，阿橋姑娘已經在龍宮外等著你們了，他們倆會把你們平安送出北海。”“謝龍王的大恩大德，日後必當報答。”兩人不約而同的都彎腰行了個大禮。“好了，快上路吧，彆讓阿橋姑娘等急了。”兩人並肩離去，李恩還不時回頭招手，雪宸微笑著目送著二人消失在視線中，出了龍宮阿橋背對著他們站在高階之下，聽到腳步聲回頭朝他們微笑不語。離開深海的路上三人很沉默，阿橋好像變成了一個尷尬的存在，上了岸上以後兩名魚妖重新潛回水底。三人往岸上走了幾步，袁玨傷突然站定回頭對著阿橋的腹部就是一掌，阿橋下意識的回手也是一掌，反應過來後的那一瞬間眼中滿是驚懼。二人都是腹部受擊捂著肚子後退，全都嘔出鮮血，落在泥沙中竟然一起吐出了烏色的舍利。“我是為了把舍利逼出來，我怕你下不了手才會突然出手。”“為什麼要把舍利逼出來，有了舍利之後我們不是都比以前強了嗎？而且你也可以用法力逼出來啊，何必如此？”袁玨傷呼出一口氣，目光凜然。“我試過沒用的，而且我懷疑出雲的目的沒有那麼單純。”阿橋也蹙起秀眉，“什麼意思？”“他對鬥妖場中的事情那麼了解，連細節都很清楚，還把我殺死玄武的事情告訴傲奉，肯定是早就知道我們會來北海才故意挑撥離間的，我懷疑龍泉劍可能落到了他的手裡。還有在水牢裡突如其來的疼痛，我懷疑是舍利的作用。”“你確定嗎？”“也許，他正在某處窺視著我們。”袁玨傷撿起地上的兩枚舍利細細觀察，又突然往空中一拋順勢拔劍擊出天暴劍氣將兩顆舍利炸成了粉末，粉末在空中飄散飛舞，有種詭異的美感。“出雲是誰？”李恩疑惑不解。“你在湘西妖市暈倒後我們遇到的僧人，是他讓我們來北海的。”“盯著神力和推背圖的人太多了，以後要更加小心才行。”袁玨傷點頭，阿橋捂著肚子走過去問道，“那接下來怎麼辦？”“推背圖！”袁玨傷和李恩同時脫口而出，推背圖和五行之力密切相關，也許會有神力的線索。李恩掏出推背圖還沒有翻開先意味深長的看了阿橋一眼，阿橋苦笑一聲站到一邊。李恩不想讓她看也是有原因的，這推背圖是幾十年前袁天罡和李淳風二人窺得天機所作，其中內容怎可輕易示人。推背圖共有六十頁代表六十卦，以六十甲子和卦象預測未來。“第一象甲子，乾下乾上，乾。讖曰：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環，周而複始。頌曰：自從盤古迄希夷，虎鬥龍爭事正奇。悟得循環真諦在，試於唐後論元機。”“第二象乙醜，巽下乾上，姤。讖曰：累累碩果，莫明其數。一果一仁，即新即故。頌曰：萬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實。一統定中原，陰盛陽先竭。”他們倆從第一象看到最後一象卻沒有發現其中有什麼關於神力的線索，反而對其中卦象更加迷惑，擰眉沉思。“看出什麼了嗎？”二人搖頭，阿橋眼睛轉了一圈好像想到了什麼，“推背圖和五行之力密不可分，也許應該用降龍木試試，說不定會有什麼感應。”他們都覺得有道理，二人互相對視一眼點點頭，袁玨傷從袖中取出降龍木，李恩拿著推背圖兩人麵對麵站著，阿橋依舊站在旁邊。之前在龍宮的時候李恩已經把使用木行之力的方法告訴了袁玨傷，他練習了幾次之後現在算是能運用自如了，他把降龍木夾在兩手之間念動咒語，從指縫間蕩出氣波吹起發絲飄揚，吹動推背圖書頁晃動，被吹開後書頁沙沙作響，自己翻到了其中的一頁後驟然停下，從書縫中往上在空中投射出一副大周地圖，地圖中有四個小點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分彆是洛陽，湘西，北海，火焰山。湘西上的那一點還在緩慢移動，看來這副地圖所指示的就是五行之力的下落，洛陽袁家的土行之力，金行之力很可能如同袁玨傷的猜測在湘西落入了出雲之手，加上此刻北海二人手中的木行之力和水行之力，那剩下的火焰山就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