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空道長的話引得不空方丈一瞬間沉默下去,淨空道長平緩問道:“慧光,錯事已做便無挽回的餘地了,你犯下如此多的罪業,可曾悔過?”不空方丈緩緩直起身體改成盤膝坐到地上,閉目道:“老衲無悔。”淨空道長搖了搖頭,知道不空方丈已經走進了死胡同之中,縱使他再出言也無法點醒對方。思及此他心境平和地問道:“你可還有話留下?”淨空道長話中的深意不空方丈聽得明白,心知亦清楚自己今日隻怕無法活著離開了,他看了一眼石桌上未成的陣法,良久後,雙手合十,平靜道:“事到如今,老衲隻有一事相求。”“若是貧道力所能及之事定不推脫。”不空方丈直直地看著淨空道長。“老衲今日會坐化於此,望淨空能保全老衲的全屍,葬於這密室之中。”不空方丈的請求不算難為之事,隻不過淨空道長仍舊遲疑了一霎,隻聽不空方丈接著道:“若是淨空為難便罷了。”“不是什麼難為之事,貧道隻是好奇慧光為何想要葬在這裡?”不空方丈再次閉上雙目,沉息和緩道:“老衲此生的所有心血都傾注於此了。”他的話說完之後呼吸便緩了下來,幾息之後胸口也徹底沒了起伏。淨空道長走上前,在離不空方丈一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瞧了片刻之後,對誠德帝道:“太上皇,慧光已經圓寂了。”誠德帝被黑衣人扶著從地上站起,淨空道長接著問道:“太上皇,慧光的屍體如何安置?”誠德帝看了一眼不空方丈的屍體,“依照他的遺願處置了罷。”淨空道長聞言躬身頷首,“貧道替慧光多謝太上皇恩典。”誠德帝點了下頭,讓部分黑衣人留下聽從淨空道長的命令,剩下的黑衣人則隨他回宮,臨離開時沉聲道:“將太後和田嬤嬤帶回宮中。”話說完後他看了一眼三個兒子,“元承和元楚同朕一起回宮,元璟處理好這裡的事情之後帶著你的王妃一同進宮。”沈如心被押解著往外走去,武安帝拍了拍牧元璟的肩膀,隨後跟著誠德帝一同離開了。待人離開密室之後,黑衣人手腳利落地將不空方丈的屍首埋葬在密室內的一處空地裡,而石桌上麵的黑色硬物質則被淨空道長小心地聚在了石桌的正中間。蘇清墨被牧元璟扶著走上前,問道:“師傅,這便是十世惡魂?”淨空道長點了下頭,浮塵在桌麵上輕輕拂過,然後嘴中念念有詞了片刻,隻見石桌上的東西一瞬間便化成了粉末,接著不知從哪吹來一陣清風,粉末忽地一下子就散在了空中,再也不見蹤跡。淨空道長轉身麵對這蘇清墨,解釋道:“十世惡魂被慧光放進了人的身體內溫養,惡魂吸收了寄宿人的生命力,最終形成了這些東西。”他看向飄在河邊的五具屍體,“這些都是無辜的人,慧光在他們活著的時候便將惡魂塞入他們體內,然後再浸泡在屍油中,屍油裹住身體表麵,在人死後屍油會浸入皮肉,融合後形成一個保護膜,保護著體內的惡魂,而暗河河水極為陰寒,特彆適合惡魂的溫養,這也是慧光將五具屍體投入暗河的原因。”淨空道長說話的期間,留在密室內的黑衣人已經將能夠毀去的儘數銷毀,淨空道長最後環視了一圈,確認沒有任何隱患之後往密室外走去。離開密室的一路上蘇清墨都沒有再開口,再次回到地麵上的時候天邊已經隱隱泛起了晨光,仙風道骨的淨空道長走在身側,她想了想,終於輕聲問道:“師傅,表哥如今的狀況您知道嗎?”淨空道長默了一霎,“為師知道。”當他和太上皇將所有的一切計劃好之後,無論是皇宮還是各個王爺府,但凡是同計劃有關的人的身邊都有太上皇的眼線,所以在裴臨去往米鋪之前他就料想到了結局,可是他卻不能阻攔,因為當時的米鋪之行是讓不空方丈劫走蘇清墨得到引魂人之血的唯一機會。想到裴臨受傷的雙眼,淨空道長問道:“臨兒如今的狀態怎麼樣?”蘇清墨還不知道裴臨天眼已無的事實,話中不自覺的帶上了些寬慰。“師傅放心,表哥的眼睛沒有什麼大礙,養些時間便能好了。”淨空道長正要開口說出裴臨天眼的事情,卻被牧元璟輕飄飄的一眼打斷。牧元璟眼中的神色寒涼,通過淨空道長方才說的話他自然猜得到淨空道長放任蘇清墨被劫走的事情,心中雖藏怒意,但是礙於淨空道長的身份他便沒有發作出來。有了黑衣人的開路,一行人沒用多久就行動迅速地出了密林,馬車好好的等在原地,永安見到牧元璟和蘇清墨出現後,忙上前行禮,見兩人無礙之後總算放下心來。蘇清墨被牧元璟扶著上了馬車,坐穩後她扯開車窗向淨空道長道:“師傅同我們一起乘車吧。”淨空道長拒絕道:“為師的使命已經完成,這便要趕回觀中了。”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遞向蘇清墨,“將這藥交給臨兒,服下後雙眼便會痊愈。”裴臨的眼睛並未受什麼外傷,如今不能視物是因為被煞氣衝傷了的緣故,淨空道長手中的藥是在得知裴臨受傷後立即著手煉製的,隻待有一日交給裴臨。蘇清墨將藥妥善收好,再三挽留淨空道長無果後,隻得鬆口道:“我讓王爺派人護送師傅回觀中罷?”淨空道長沒有同意,又跟蘇清墨絮絮地說了幾句話,然後朝牧元璟告彆之後便獨自一人離開了。淨空道長的身影消失後,從被留下的黑衣人中走出一人,他衝牧元璟將頷首道:“太上皇請王爺同王妃入宮。”牧元璟看了一眼蘇清墨的氣色,見人無礙後,對永安道:“進宮。”黑衣人組成兩隊跟在馬車後麵往皇宮的方向行去,蘇清墨在馬車的輕搖中閉目睡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停在了宮門口。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輕聲問道:“到了?”牧元璟點了點頭,其實馬車早在半個時辰前就到了,隻不過見她睡得熟,所以才在宮門口等了許久。兩人下了馬車,換乘軟轎之後往宮內走去,蘇清墨掀開軟轎的側簾,看了半晌之後,收回視線疑惑道:“璟哥哥,我們這是要去哪裡?”牧元璟聞言向外看了一眼,眉心輕蹙道:“太後宮中。”想起被誠德帝帶走的沈如心,蘇清墨小心翼翼地問道:“母後是在璟哥哥出生後被害的?”牧元璟看出了她的忐忑,將對方的手抓進掌中揉了揉,“如果事情真的像沈如心說的那般,你說的便沒有錯。”其實從小到大他對沈如心偽裝的太後都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而沈如心和武安帝還有他之間平素更是客氣得很。蘇清墨正欲再問些什麼,就聽外麵的引轎太監恭聲道:“王爺,王妃,寧安宮到了。”寧安宮就是太後的寢宮,太後仍是皇後的時候是住在鳳來宮裡的,等武安帝登基之後太後便移到了寧安宮,在寧安宮沒住多久太後就去了慈和寺禮佛,這期間一直沒有回宮,直到這次被誠德帝強製帶回。牧元璟帶著蘇清墨往走進寧安宮,宮內沒有留任何伺候的宮女和太監,整個寧安宮一片寂靜,牧元璟想了一瞬便往寢殿走去,果然剛進門就見到了癱坐在地上的沈如心,屋內同時還有誠德帝和武安帝兩人。牧元璟攜蘇清墨給誠德帝和武安帝行禮問安,誠德帝抬了抬手示意兩人起身,隨後問道:“元璟的王妃身體如何?”蘇清墨恭敬回道:“兒媳的身體並無不妥。”誠德帝的目光從蘇清墨的腹部晃了一圈,對牧元璟說道:“把你的王妃扶去椅子上坐下。”牧元璟依言行動,蘇清墨開始心中還有些拘謹,但在牧元璟的安撫之下她心中稍安。將人安置好之後,牧元璟淡聲問道:“父皇召兒臣和王妃前來可是因為沈如心一事?”“元璟如何想?”牧元璟垂下眼睫,不知如何作答,隻得坦誠道:“兒臣同太後的感情自小便不深厚,隻不過兒臣自掌管隱世衙以來始終都謹記一點,那就是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犯下的罪錯承擔後果。”誠德帝聞言讚賞道:“隱世衙的事情朕都知道了,你做得不錯。”牧元璟躬身頷首後不再出聲,一旁的武安帝忽然道:“沈如心,太後的屍首被你藏在了哪裡?”武安帝年長牧元璟幾歲,相比來說他同沈如意的感情更為親近一些,當初沈如心頂替沈如意之後對他和牧元璟的態度大變,武安帝也曾迷茫委屈過一陣,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心中始終是含著孺慕之情的。沈如心自從得知了所有的真相之後就沒有開口過,此時她怔愣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聽到武安帝的問話之後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武安帝麵色陰沉地看著沈如心,自從回到寧安宮以後,誠德帝便命人將寧安宮的寢殿翻了個遍,卻始終沒有找到沈如意的屍體。“究竟要如何做,你才會說出沈如意的藏屍之處?”誠德帝的話終於引起了沈如心情緒的變動,她將視線緩緩上移,放到誠德帝臉上,半晌後,嗤笑道:“我憑什麼告訴你?”“沈如意是朕的皇後,死後應享尊榮,待朕百年後一同葬入皇陵。”沈如心的表情忽然猙獰了一瞬,尖聲質問道:“那我呢?”誠德帝的麵上仍舊不見波瀾,聲音平平道:“從前,在沈家的族譜上沒有你的名字,以後,皇家玉牒之上也不會有。”大夢驟醒一場空是什麼感受,沈如心如今是徹底感受到了。她喃喃道:“我於你,究竟算什麼?”誠德帝的語氣中帶了些不耐煩,索性將所有事實說出。“初時朕不理會你,是因為隻要你繼續頂著沈如意的身份,元承的帝位便會穩固,北燕朝也不會出現動蕩。”沈如心了然地笑道:“如今危機已過,牧元承的帝位已穩,我便沒有用處了是嗎?那你要如何處置我呢?我的下場又會是什麼?”誠德帝保證道:“你若說出沈如意的屍首藏在何處,朕會賜你全屍。”沈如心原打算到死也不說出沈如意的屍體被她藏在了哪裡,可當她看著誠德帝無欲無情的模樣時,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恨意。她想知道,若是武安帝和牧元璟看到了沈如意的屍體之後會不會恨誠德帝,恨他的冷血無情。思及此她便輕聲說出了藏屍處機關的操作方法,誠德帝抬手一揮,有暗衛便從隱秘處現身到殿中,暗衛聽從誠德帝的吩咐掀開寢榻的床板,按下床榻下隔層處藏著的機關,隨後一層木板便被緩緩打開,木板下是另一個機關,再次按下之後,寢榻裡側的牆壁便‘唰’地一聲升了起來,接著有浮灰從裡麵飄出。蘇清墨看著被藏在深處的一具木棺,心中緊了緊。暗衛將木棺拉出,然後由幾名暗衛抬著放到殿中,木棺被暗衛打開之後,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體便出現在眾人眼前。武安帝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棺中的女人屍體,整具屍體不知何故已經變成了乾屍的狀態,屍體身上穿著的宮裝能隱約分辨出來是皇後的規格,隻不過上麵有多處的破損,而脖子處有一道入骨的傷痕,即便屍體已然是乾屍的狀態了都能清晰看出,可見傷口之深。武安帝的視線一點點的移動,記憶中那個總是柔和笑著的女人的形象跟著愈發清晰。沈如心麵上帶著古怪的笑,悠然道:“其實沈如意並沒有錯,她被沈太尉教導得聽話至極,不幸的是,誰讓她偏偏遇上了我呢。”武安帝沉聲道:“殺她時你可有過一分猶豫?”“我為何要猶豫,如果不是她的出生,我怎會受到沈太尉的如此對待,我是這世上最恨不得她死的人,怎麼會猶豫。”話已至此,武安帝便不再開口,誠德帝看了一眼牧元璟,見他始終不發一言,問道:“你可有話要問?”“兒臣無任何疑問。”他縱是冷血也好無情也罷,他的心中除了知道棺中之人是自己的生母之外,並沒有掀起任何異樣。誠德帝見狀便揚手讓暗衛將沈如心帶下去,沈如心被拖走的時候欲開口說話,被暗衛動作迅速地捂住嘴巴之後隻能不甘地發出嗚嗚聲。寧安宮內隻剩父子三人和蘇清墨在場,牧元璟時刻關注著蘇清墨的身體狀況,武安帝沉默半晌之後,頷首問誠德帝道:“兒臣鬥膽,有一事想問父皇。”誠德帝默聲以待,聽武安帝問道:“兒臣想知道,若是為了江山社稷,父皇可會舍了兒臣和元璟的性命?”誠德帝並沒有多少猶豫,平緩道:“北燕朝是朕的責任。”武安帝冷笑一聲,隨即收斂好情緒,衝誠德帝躬身道:“母後的屍首朕會派人將之抬入皇陵,禦陽殿內有許多奏折堆積,朕先行告退。”話說完後他便轉身離開了寧安宮,在他不再自稱為‘兒臣’的時候誠德帝便清楚了,他已經徹底地失去了這個兒子,而緊跟著武安帝離開的牧元璟也讓誠德帝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或許有朝一日他會清楚過往的所作所為究竟值不值得,亦或許這輩子他都無法想通。而離開皇宮的牧元璟和蘇清墨則回到了王府內,蘇清墨將藥交給了裴臨,並把密室內發生的種種悉數告知。養胎的日子匆匆而過,就在蘇清墨以為一切終於塵埃落定的時候,京城裡卻又出現了命案。小劇場:除夕當夜被牧元璟和蘇清墨和諧渡過,早晨蘇清墨醒來之後懶懶地縮在被褥中,半晌之後,她突然哭了起來。牧元璟剛回到房中就聽到了幔帳後的異響,他疾步走到床榻邊,掀開層層幔帳。蘇清墨已經哭得快要抽搐起來了。牧元璟知道孕婦的情緒起伏較大,他先是將人小心地攬進懷中,然後輕聲問道:“可是孩子鬨你?”蘇清墨隻顧著哭並不說話。牧元璟無奈,隻得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脊,等待她的情緒平緩下來。半晌後蘇清墨安靜地蜷縮在牧元璟懷中,在牧元璟再一次詢問過後仍舊不說話。結果一天下來,牧元璟做任何事都心神不寧的,直到晚上他再次旁敲側擊的問蘇清墨道:“晨起為何哭?”蘇清墨直言道:“我就是想哭一會兒。”在牧元璟的再三追問之下,蘇清墨終於憤然了,瞪他道:“自從懷孕之後連跟你吵架都找不到理由,你讓我發泄一下不行啊!”牧元璟聞言隻得哭笑不得地哄著人,對忽然莫名其妙哭起來的人妥協到毫無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