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找來假扮衛城妹妹的小姑娘名叫二丫,一聽便是隨意起的名字,她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還有個哥哥,從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她就是跟在一個啞巴老乞丐身邊長大的,不久前老乞丐病死了,死的時候甚至連一頓飽飯都沒吃過,守在老乞丐屍體旁的她被一群官差打扮的人抓了起來,他們給她暖和的衣裳和飽飯,卻始終不讓她踏出房門半步。直到今日,她才從被關了有些日子的屋子裡離開來到外麵。衛城匆忙擦乾臉上的淚水,從地上站起往小姑娘的方向走去,走近後他看了一眼小姑娘的脖頸,確認之後卻不知說些什麼好。二丫極其小聲的問了一句,“你真的是我的哥哥?”衛城快速點頭,將她如何被自己弄丟以及雙親離世的事情輕聲說出,二丫的眼中跟著泛出淚花,撲進衛城的懷中小聲哭了起來。衛城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柔聲道:“你叫衛蟬,是我的妹妹。”懷中的小姑娘仰起小臉,眼睛因為被淚水洗過而顯得烏亮烏亮的。“那哥哥以後還會離開我嗎?”她很聰明,方才在看見衛城被隱衛押著的時候心中便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當下便急急問出。衛城鬆開懷抱,俯下身體麵對麵地看著她。“你如今已經十二歲了,是個大姑娘了,即便沒有哥哥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對嗎?”已經改名為衛蟬的二丫咬住唇用力地搖頭,她如今剛有了一個高大的哥哥和好聽的名字,不想那麼快就失去。衛城不顧她的挽留,他一根一根地把攥住自己袖子的細小手指掰開,走回牧元璟麵前重又跪了下去,他朝牧元璟鄭重地磕了一個頭,直起身請求道:“屬下鬥膽,有一事求王爺。”牧元璟的視線不漏痕跡地從站在不遠處的小姑娘的臉上滑過,吩咐隱衛將人帶下去後,他道:“在你說出所求之事之前,告訴本王,是誰讓你將化屍蠱的母蠱放進孫家的五具屍體中的?”衛城並沒有過多猶豫,坦誠道:“不空方丈在孫家出事的前天夜裡便把母蠱交給了屬下,也是他讓屬下在方慕北驗屍完以後把母蠱放進屍體中的。”牧元璟垂眸思索片刻,然後看向衛城問道:“你所求之事是想讓本王幫忙看顧你的妹妹?”衛城搖了搖頭,“屬下想求王爺允許魏旭收衛蟬為義妹。”衛城知道,以魏旭的性格,如果將衛蟬認作了義妹,他便會真的將衛蟬當做妹妹對待,那麼無論自己是什麼下場就都可以放下心來了。牧元璟沒有貿然答應,反而問魏旭道:“你如何想?”魏旭的反應有些慢,他先是看了牧元璟一眼,接著視線又轉到衛城身上,慘然一笑,“我還有彆的選擇嗎?”他當然知道衛城的所求之事裡麵帶有算計的成分,可是他卻不能不應。牧元璟沒有阻止,在魏旭答應後他淡聲問衛城道:“可還有話要說?”衛城搖了搖頭,最後看了一眼自己妹妹離開的方向,在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忽然抽出袖中的匕首往心臟刺去,緊接著他悶哼一聲,跟著一大口鮮血從嘴中噴出,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沉重起來,可是膝蓋仍舊穩穩地跪在地上,他嘴角帶著血跡地看著牧元璟,輕聲道:“屬下有負王爺,願以死謝罪。”說完這句話後腦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心裡想明白了是一回事,可是真的發生了魏旭才發覺無法接受,他突然衝到牧元璟麵前,懇求道:“求王爺救衛城一命。”見牧元璟不為所動,他接著道:“王爺,我們可以讓衛城從中周旋,以他為突破點弄清楚幕後之人的真正目的。”他的語速極快,根本不給牧元璟多少思考的時間,便又開始磕起頭來。牧元璟眉間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魏旭旁邊出氣多進氣少的衛城,閉目說了一句,“把人送去李大夫那。”魏旭的臉上驚喜交加,他朝牧元璟道謝之後便抱起衛城往李大夫的院子跑去,牧元璟擺了擺手揮退隱衛和其餘的人,屋子裡隻剩下蘇清墨和他兩個人。衛城能夠留下命來,讓蘇清墨的心裡也隱隱感到慶幸,或許這就是人的劣根性,如果是換做旁的陌生人,她便不一定會如此想了。想起之前的小姑娘,蘇清墨問道:“那個姑娘真的是衛城的妹妹?”牧元璟走到她身邊,牽起她往屋外走去,邊走邊道:“不是,人是我命隱衛依照特征找來的,衛城的妹妹被拐離京城之後不知被送往了哪裡。”“或許她真的是衛城的妹妹也說不定。”牧元璟肯定道:“她不是,她的雙親因她足有六趾便在她未滿月的時候將她扔到了路邊,若不是路過的老乞丐救了她,隻怕她也活不了多久,隱衛已經查出了她的雙親如今所在之地,所以她不會是衛城的妹妹。”蘇清墨想了想問道:“你打算讓她從此以後頂著衛蟬的身份生活?”其實牧元璟的心下也沒有想好,他原本的打算是處死衛城之後將小姑娘送到一戶妥帖的人家中,可是如今衛城的命還在,小姑娘便也不能送走了。他心下歎息道:“先讓她繼續假扮下去罷,查出所有真相之後再對衛城說實話。”的確,如果想要保證衛城的忠心,那麼手中一定要握有衛城的把柄,而衛蟬便是掣肘衛城的最好選擇。兩人相攜回到墨香居,命青蕊和青荷擺上晚膳,飯剛用到一半,就見永安從外麵快步走進來,他躬身道:“王爺,王妃,衙門裡出事了。”牧元璟和蘇清墨匆匆起身,坐進備好的馬車往隱世衙行去,方慕北下午離開王府後便回了隱世衙的停屍房,遠遠地見兩人過來後忙上前道:“王爺,貪食草裡麵的腐蠱活過來了。”蘇清墨驚道:“什麼?”方慕北將剛剛發生不久的事情快速說出,他回到衙門之後便讓隱衛將從命案現場帶回來的腐蠱蟲屍拿到停屍房中,蟲屍被裝在一個木盒子裡麵,蓋子嚴絲合縫地蓋著,隱衛將盒子放下後便候在一旁,方慕北當時正在看埋在花盆中的女人頭顱,就讓隱衛將木盒的蓋子打開,誰知隱衛卻忽然痛嚎起來。方慕北轉身一看,隻見隱衛的身體正在快速潰爛,人躺在地上疼得直打滾,他試圖出手相救但實在束手無策,最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人在自己的眼前咽了氣,緊接著地上的隱衛咽氣之後有一群黑色的小蟲子從他的嘴裡以及衣服下麵爬了出來,那些蟲子在離開隱衛的屍體之後便井然有序地往方慕北的方向爬去,方慕北退開幾步,發現蟲子的目標並不是他,而是驗屍桌上的女人頭顱。話說到這裡方慕北便停了下來,他看著停屍房緊閉的房門,“王爺,王妃,那些腐蠱仍然還在停屍房內,始終沒有離開過。”腐蠱會重新活過來的事情蘇清墨從來沒有聽說過,裴臨又因為有事暫時離開了京城,讓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腐蠱都回到了那個女人的頭顱上?”方慕北點了點頭,蘇清墨抬腳走到門前,伸手欲推門卻被牧元璟攔了下來,他仍像以往一樣,牽過蘇清墨置於身後,確認發生任何狀況都不會波及到她之後才伸手推開了停屍房的門。無人關愛的方慕北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待門打開後極有眼色地率先走了進去。停屍房內除了多出一具屍體外沒有任何變化,腐蠱目前所在的頭顱上麵扣了一個不知方慕北從哪尋來的壇子,以防蠱蟲逃跑。蘇清墨沒有先去看腐蠱,反而走到了隱衛的屍體旁。已經咽氣了的隱衛眼睛睜得大大的,雙手手指微彎,無力地放在地上,從頭到腳,凡是裸露在外麵的皮膚上麵沒有一塊好地方,都已經嚴重腐爛了,屍體也散發出陣陣惡臭。蘇清墨是第一次見到被腐蠱殺死的人的屍體是什麼樣的狀態,忍下胸口的嘔吐之感後,她肯定道:“的確是因為腐蠱而死的。”她起身走到倒扣著的壇子旁邊,伸手欲將壇子抬起,方慕北忙製止道:“下麵有腐蠱。”蘇清墨自然知道,她輕輕拿起壇子,隻見那些重新活過來的腐蠱果然正全部都趴服在有些腐爛的頭顱上麵,它們一動不動,對外麵發生的狀況毫無反應。眼前的景象讓方慕北背上泛過一陣陣寒意,被腐蠱包裹住的頭顱遠遠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由蟲子構成的人的腦袋,總之讓看到的人極度不適。方慕北問道:“它們怎麼不動了?”蘇清墨小聲答道:“它們如今正在休眠的狀態,進食過後腐蠱會在下一次行動之前進入沉睡。”方慕北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放低,“那它們又是怎麼活過來的?”蘇清墨聞言蹙眉深思,將所有細節想過一遍之後仍舊沒有任何頭緒,隻得說道:“王爺,我想去一趟案發現場。”牧元璟應了下來,蘇清墨將壇子重新扣回去,方慕北見狀道:“王妃不打算將腐蠱銷毀?”蘇清墨搖了下頭,“目前仍不知腐蠱複活的具體原因,不要輕舉妄動為好。”因為蘇清墨說的話,以至在三人離開之後,方慕北將停屍房的門格外仔細地鎖好,這才目送牧元璟和蘇清墨的馬車離開隱世衙往王府行去。蘇清墨和牧元璟回到府中換了身方便的衣裳,然後拿上東西往城東的案發現場趕去,到達通往孫家的小巷口的時候天色已黑,除了各家各戶透出的微弱燭光外,城東區幾乎是一片漆黑的狀態,蘇清墨製止了牧元璟提燈的動作,所以下了馬車之後,牧元璟隻能帶著蘇清墨摸黑往孫家走去。走到小巷儘頭的時候牧元璟停了下來,他看著麵前漆色斑駁的大門輕聲道:“這裡就是出事的孫家。”蘇清墨從包中取出蟄火,拔掉蓋子吹了一下,蟄火便亮了起來,綠幽幽地火光照映在孫家的大門上,忽然一股風自蟄火上經過,火苗‘噗’地一聲熄滅了,她拿著蟄火的手無意識地抖了一下,動作有些遲疑地再次點燃蟄火,誰知下一刻又被熄滅了,這下蘇清墨大氣都不敢喘了。牧元璟也意識到了情況有些不對,“怎麼了?”蘇清墨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手中的蟄火,她沒法告訴牧元璟,方才蟄火的兩次熄滅更像是被人為吹滅的,可那個人卻不是她。就在蘇清墨猶豫著要不要第三次點燃蟄火的時候,孫家的大門‘吱嘎’一聲向裡打開了,門後麵就是孫家的小院子,此時院子內空無一人,隻有慘白的月光照射下來,敞開的大門仿佛在邀請外麵的兩人。蘇清墨用指甲狠狠地刺了下掌心,隨後走了進去,後麵的牧元璟總覺得發生的一切更像是一個引兩人入甕的局,他本欲阻止蘇清墨,可是最後選擇她一同進入孫家。兩人跨進院子之後,孫家的大門沒有如蘇清墨所想那般猛地關閉,而是仍舊敞開著。畢竟是死過人的地方,所以孫家給蘇清墨的感覺還是有些不舒服的,她動作迅速地做好符界,等待即將到來的變故,大約幾息之後,四周的空氣忽然變冷,院子裡的空地上出現了一個女人。待女人走近之後,看著麵前有些眼熟的麵容,蘇清墨遲疑道:“瑾心?”沒錯,驟然出現的人就是瑾心,院中的瑾心仍舊是在蘇家時的那副容貌,隻不過麵上的表情和身上的氣息卻變了很多,柔和安靜,讓人心中不自覺生出親近之意。蘇清墨脫口而出道:“你不是已經...”瑾心隻是笑了笑,說道:“在蘇家時,我本該魂飛魄散的,可是卻有人出手救了我。”牧元璟抓住了她話裡的關鍵,“誰?”瑾心搖了搖頭,“我不能說。”牧元璟眉心輕蹙,沉聲道:“你如今出現在這裡,為何?”瑾心不急不緩道:“救我的人派我來給王妃帶句話。”她頓了頓,視線移動到蘇清墨身上,“速回蘇家,三月內勿踏及京城,否則性命難保。”瑾心的話剛落地,牧元璟的麵色便開始發寒,“王妃的安全自有本王負責。”瑾心直直地看向牧元璟,麵上毫無波瀾,“若想要王妃性命的人是王爺不能下手之人呢?”牧元璟心中一緊,竟因為她的話而隱隱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蘇清墨沒將瑾心的話放在心上,連真麵目都不敢露的人說的話她不會相信,她看向瑾心問道:“方才王爺和我在門外時,蟄火是你吹滅的?”瑾心沒想到她有此一問,搖了搖頭,“不是我。”蘇清墨眉心輕擰,反倒是瑾心笑了下,說道:“或許我知道是誰。”她指了指孫家最西麵的房間,“你要找的人就在那裡。”說完這句話後瑾心便消失了,蘇清墨抬腳欲往西屋走去,卻被牧元璟在後麵扯住了,她回身看過去,隻見牧元璟的眼中帶了不自察的擔憂。蘇清墨笑道:“王爺信她的話?”牧元璟沒說信或不信,“先離開這裡,明早再來查探西屋。”到底還是被瑾心的話影響了,蘇清墨也沒再堅持,跟在牧元璟身後離開了孫家,然而兩人不知的是,在他們離開後孫家的西屋響起了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接著從裡麵傳出了一個女子的說話聲。那個聲音狠厲道:“多管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