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聞裕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的。當年蕭餘還在做護士的時候,汪聞裕在同一家醫院做實習醫生,介紹汪聞裕的話很簡單——最有可能成為蕭年姐夫的人。汪聞裕家也不富裕,是苦讀出身的窮人家孩子,不過上進努力,對待蕭餘也很十分溫柔體貼,兩個人當時互相了解了大半年後,感情正要走入一個更穩定的狀態時——蕭年收養了小多。當年跟她發瘋、非要她把小多送進福利院的可不僅僅隻有蕭年一個人,另一個便是汪聞裕。汪聞裕苦讀多年,剛剛在大城市裡站穩腳跟,正打算成家立業、免除後顧之憂後在事業上好好做一番打拚,讓生活水平更進一步,這個時候蕭餘突然收養小多,對他來說簡直是完全不可接受的。他和蕭餘爭吵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原本甜蜜的感情幾乎在這漫長的戰役裡漸漸消磨成了灰燼,最終二人分手,蕭餘帶著小多回到了老家,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麵。“也不能怪他。”蕭餘生前曾經對蕭年這樣說過,“其實也是人之常情。”汪聞裕其實已經在蕭年的記憶中漸漸褪去了顏色,然而蕭餘的葬禮上,汪聞裕趕了過來,現今的他已經娶了新的妻子,有了一個一歲多大的女兒,一家人很是幸福,但他還是在蕭餘的墓前放了一大束花——99朵鮮豔欲滴的玫瑰。“你放心,這並不是對於我妻子的背叛。”汪聞裕對蕭年說,“這束花的意思並不是愛情……而是虧欠。當年我們戀愛的時候我還沒什麼錢,一次花都沒有送過。剛剛過來的時候路過一家花店,突然想到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就當是我對逝者的最後一次致意吧。”連蕭年自己都沒有想到,時隔多年,她再次主動聯係汪聞裕,卻不是為了蕭餘,而是為了小多。當年,小多就是蕭餘在她和汪聞裕工作的這家醫院發現的棄嬰。“我想知道5年前所有產婦的資料。”在一番寒暄後,蕭年對汪聞裕提出了自己需要對方幫助的事。“你是說那一整年,所有在我們醫院生產的產婦的資料嗎?”汪聞裕接到電話後顯然有些吃驚,“我們醫院雖然說不上有多麼大,不過一整年下來的話,產婦的人數也太多了。”蕭年仔細地回想著,她根據蕭餘當時收養小多時小多的年齡狀態判斷了一下,終於把時間大致劃到了月份:“應該是那一年的下半年,八月到十二月左右,再具體的我就不清楚了。”“要這些產婦的資料做什麼?”汪聞裕問道,“雖然小多的父母很有可能就在其中,但是你總不可能在這些人中一個一個做排除法找到她吧?”蕭年沉默不語。汪聞裕並不是她,也就無法從她的角度,在生活中根據一係列的事件感受到一個奇怪的預感。這預感告訴蕭年,她動蕩生活中的所有因素,看似毫無關聯,但事實上卻總不像是巧合,似乎有一個共同的謎底,是這所有看似不可解釋的事情的終點。她需要不斷地付出努力,找到所有事情的聯係,找到那個終點的真相。蕭年懇切地對汪聞裕說道:“您隻管給我資料,之後的事情我會自己想辦法的。”汪聞裕歎了一口氣,對蕭年說:“其實,我這樣做是不合規定的,但是如果這件事情能夠幫到你,或者幫到已經不在了的蕭餘的話,我一定儘全力——我當年沒有足夠的能力幫助那個孩子,如果多年之後能為他儘哪怕一點力的話,也算是我彌補自己當年的虧欠了。”蕭年沉默著掛斷電話。她其實並沒有太多好對汪聞裕說的,無論是她還是蕭餘,都沒有權利要求一個陌生人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背負巨大的經濟壓力,犧牲自己本可以一片光明的前途,更何況曾經聯係她和汪聞裕的蕭餘也已經不再存在於這個世間,於是往事便也隨著逝者的離去而一同化作了飛灰,消失在了時光的風中,隻是這麼一看,自己和蕭餘,當真是兩個傻子——一個為素不相識的孩子,放棄了結婚的機會,另一個則放棄摯愛,嫁給了不愛的人,承受了之後無儘的不幸。蕭年默默地歎了口氣,有什麼辦法呢?她們姐妹可能天生就是如此,她認了。大概一個星期之後,汪聞裕打了一通電話給蕭年,蕭年便立刻啟程,趕往了汪聞裕的辦公室,“這樣做到底還是違反規定,我不敢將整個資料庫發給你,所以你就在我的電腦上看吧。”汪聞裕對蕭年說道,“我先去我同事那裡,不打擾你辦事,你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就發個微信叫我一聲。”蕭年謝過他,打開了電腦,她緩緩下拉著光標,就像汪聞裕所說的那樣,即使已經將時間確定到了季度,產婦的信息還是極其之多,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和陌生的照片在電腦頁麵上劃過,蕭年聚精會神地一行一行著,很快她的眼睛便刺痛了起來,乾澀得像是被塞進了兩團棉球。蕭年用力眨巴眨巴眼睛,讓淚水濕潤了一下眼球,同時向下拉著光標,當她再度睜開眼睛時,頁麵剛好滑過一個產婦的信息。突然,蕭年的手猛的一顫,整個人帶著椅子向後退了一步,過大的動作帶翻了桌上汪聞裕的咖啡杯,骨瓷的杯子翻滾著落了下來,在地上摔成了一攤碎片。然而蕭年無暇去顧及那個摔碎的杯子了,她看著電腦屏幕,渾身都在顫抖,她無法抑製自己的驚訝。她並不認識電腦屏幕上的這個人,但是一種極其詭異的熟悉在一瞬間擊中了蕭年的心房,讓她幾乎不能自持,大腦像是在瞬間回到了什麼極其不好的記憶,直接向她的身體發出了示警。蕭年看著屏幕上的這個女人,她一定見過她,但是她就是想不起來了。沒有——蕭年仔細地思索著,她的同事、朋友裡麵沒有這個人的存在,她閉上眼睛,腦海裡搜尋著和這個人有關的一切。沒有任何信息。蕭年緊閉著雙眼,睫毛顫抖著,漸漸地,她有些模糊地感覺到,自己似乎在這個女人小時候見過她,她腦海中漸漸有了一個形象,是這個女人大概在上初中的時候。難道這個女人是自己的初中同學?蕭年帶著巨大的疑問,繼續拚命的在腦內回憶著——是一個什麼樣的初中同學呢?終於,蕭年慢慢地有了一點不甚清晰的印象——她好像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喜歡把頭發高高地盤在頭頂,穿一身湖藍色的裙子。盤起的頭發?!湖藍色的裙子?!這些細節化的信息猛地擊中了蕭年,她突然想起來了,她渾身篩糠般的顫抖著,整個身體猛的撲向了電腦前,她把這個女人的照片放大,就像她預想的那樣——這個女人的唇角有一顆明顯的痣。是的,這個女人從來就沒有出現在蕭年的生命裡過,蕭年與她唯一的緣分是……她看過一張,這個女人初中時代的照片。那張照片放置於一棟老舊的居民樓的二層一居室裡,被藏在床下,背麵用簽字筆寫著主人給它起的題目——“姐妹倆。”——這個產婦是宋琳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