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人愛打牌,愛喝茶,通常喝茶和打牌的地方都是一體化。白冬臨就開了一家一體化的茶館,他愛賭,年輕時窮得叮當響了,有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可隻要賭癮上來了,砸鍋賣鐵也要去賭,後來家裡人看不下去了,將他送到北京,跟著他表哥做古董生意,目的也就是讓他做一份正經事,收收心,他人機靈,一個半路出家的人愣是在這一行混得風生水起,他表哥說他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倒騰古董這碗飯,可不是人人都能吃的,首先,你得摸清楚其中的門道,其次,你還得有一雙毒辣的眼睛,再者,你還得有一張巧舌如簧的嘴,有把假的說成真的,真的說成假的,顛倒是非黑白的本事,而白冬臨的偶像,就是那叱吒十裡洋場,靠賣萊陽梨起步的杜月笙。白冬臨這人,做事手黑心黑,卻偏偏長了一張白麵書生的臉,他喜歡穿熨燙得筆直的白襯衫,鼻梁上架一副金絲邊眼鏡,一雙眼丹鳳眼透過眼鏡看人的時候,那鏡片後的寒光,能刺進人的骨頭裡,冷而豔,跟他這個人的性子完全不同。真真是應了那句老話,缺什麼就想扮什麼。白冬臨閒著無事的時候,便會上茶樓打打二人麻將,牌搭子一般都是身邊的人,有時候心血來潮,也會賭上兩把。今日到茶樓來,白冬臨卻沒有打麻將,而是坐在二樓,叫人準備一些茶點,好像是在等什麼人。整整兩個小時,前台的服務員才等到那位姓宋的客人,她偷偷打量了那人一番,穿著一身黑衣,戴著鴨舌帽,整個人都清清冷冷,看不出是什麼身份,可叫白冬臨足足等了兩個小時的人,她想,一定不是一般人。她畢恭畢敬的說道:“宋先生,二樓請。”宋闖淡淡的“嗯”了一聲,將頭上的鴨舌帽壓得更低了一些,一張薄唇緊緊抿著。很快,便有穿著旗袍的茶師來引路,到了白冬臨所在的雅間,茶師沒有跟進去,而是拉開木門,在門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人小聲的說了句謝謝,然後走了進去,門,從外麵被關上了。“喲,宋老弟,可叫哥哥好等啊。”白冬臨招招手說道,“坐!”宋闖盤腿坐在蒲團上,摘下鴨舌帽,露出一張俊美非凡的臉,隻是眼角帶著些擦傷。白冬臨說:“怎麼受傷了?”宋闖說:“不礙事。”白冬臨說:“出了什麼事儘管跟哥哥說,甭客氣,都是自家人。”“謝謝白哥,已經解決了。”宋闖說,“還是說說那件事吧。”白冬臨麵露難色,他說:“你確定你要找的人在長沙,我動用了所有關係,確實找到了不少叫柳宣義的人,隻是條件跟你說的都不太符合。”宋闖皺了皺眉說道:“白哥,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要是實在找不到的話,我再想想彆的辦法。”白冬臨說:“宋老弟,你這是說的哪裡的話,我都說了,那副畫你能修複好的話,你提任何條件白哥都答應,畫修好了,事我也得辦到,我是認真的,不是同你開玩笑的。““我知道,白哥講道義,隻是這種事情也勉強不得。”“倒不必太早絕望,我雖然沒找到,可不代表就一定沒有辦法了,不知道你聽說過長沙永安路的還願師沒有?”“還願師?”宋闖搖頭,“沒聽過。”“其實也就是一幫開殯儀館的人,不過就是多了一項服務,替將死之人還願,還願的內容,基本不是找人,就是找物,按照關係網來說,這塊地界可沒人比他們的消息還要靈通,你要找人,也許那幫還願師能幫到你。”“那,就麻煩白哥幫幫忙,引薦一下。”“那是自然,我雖然跟那幫人沒有直接交情,但是那殯儀館的東家是我這裡的常客是個好賭之徒,與我手底下的人倒是有些交情,聽說最近人不在長沙,所以我便要人約他女兒出來。”“白哥,你也知道的,我不會喝酒,所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客氣了,老弟。”兩人喝完茶,宋闖很快便告辭了,從二樓的窗戶口看過去,正好可以看到宋闖走到了對街的公用電話亭,白冬臨有些納悶兒,這年頭,那公用電話幾乎成了擺設,現在連七八十歲的老人都有手機了,竟然還有人用公用電話打電話。宋闖手機卡丟了,還沒來得及辦新的,剛好看到這附近有個公用電話亭,他丟了個硬幣進去,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很快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喂,你好。”“林姨,是我。”宋闖低聲說道。“是宋宋啊,你怎麼用的這個號碼啊?”“手機被偷了,手機找回來了,但是卡丟了。”“卡丟了!”那頭驚呼一聲,“那你爸……”“沒事,反正都已經過了十多年了,他也沒有再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宋闖聲音十分隱忍,他向來不是喜形於色的人,擅於將所有情緒都掩藏在心底,他現在雖然嘴裡輕描淡寫的說著丟手機卡的事情,可在不久之前,他差點因為一張卡,而將那個小偷活活掐死。林姨頓了一下說道:“事情進展得還順利嗎?”“不太順利,柳宣義當年離開柳家之後,行蹤一直不定。”“彆太心急了,十幾年都等過來了,也不急於這一時。”“是啊,十幾年都等過來了……”宋闖喃喃說道。白冬臨做事一向穩準狠快,很快他便通知宋闖他已經在河東的會賓樓擺了一桌,專門宴請他和殯儀館的那位小老板。宋闖是最先到的,在酒樓大廳等了一會兒,才等到白冬臨。兩人進了包廂之後,很快,服務員便引進了另外一個人,隻是那人剛一出現,宋闖的表情,便略微變了變,他眼底帶著打量,而那人,也同樣在打量著他。她笑嘻嘻的說道:“宋闖兄,沒想到咱們還能再次見麵,可真是緣分呐。”宋闖沒想到,他竟然還能和丁十安見麵,他的眼睛,下意識的看向了她的胳膊,她今天穿著外套,什麼都看不到。“是啊,挺巧的。”宋闖一字一句說道。“你們認識?”白冬臨說,“俗話說的好,百年修得同船渡,緣分不淺呐。”白冬臨三言兩語便讓氣氛熱絡了起來。宋闖沒打算耍那麼多花把勢,他私下已經打聽過了,丁十安那幫所謂的還願師都是拿錢辦事的,反正他是做商業古董修複的,就他的工作收入來說,錢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數字而已。宋闖以茶代酒喝了一杯之後,便開始切入正題了:“丁小姐,今天找你來是想托你找一個人,所以才特地請白哥幫了個忙,在會賓樓擺了一桌。”宋闖也有私心,特地提了一下白冬臨,這丁十安的性格跳脫,保險起見,還得要壓她一頭,白冬臨的麵子,她不敢不給,從她進門,對白冬臨的態度,宋闖便可窺見一二。丁十安說:“好說,雖然我們一向是替死人還願,不過活人的願,也是可以還的,但是醜話說在前頭,這殯儀館裡做決定的也不止我一個人,價格方麵……”宋闖說:“好說。”丁十安說:“看來宋老板的確是個爽快人,不愧是白哥做東引薦的人,為了表達我的敬意。這一杯,我乾了,你們隨意!”說完,丁十安將杯中的茅台一飲而儘。錢賺了,便可以適當地拍一下馬屁,反正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白冬臨拍拍手說道:“好,果然是位女中豪傑。”宋闖冷冷道:“怎麼算?”丁十安說:“這要看你給的線索,線索多的話,我們搜索的難度就小一些,線索少的話,投入的精力就大一些。”宋闖說:“我隻有一個名字和一張照片,還有一個打聽來的消息。”“說說看。”宋闖看了看白冬臨,從兜裡拿出了一張黑白照片,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已經有些泛黃了,而且人物麵相也比較模糊。那是一組合照,是三男兩女,兩個女人都穿著花襯衫和半身裙,其中一個竟然是眼深鼻高,金發碧眼的洋人,而另外三個男人則穿著西裝。宋闖指了指最右邊的男人說道:“他叫柳宣義,就是我要找的人,貴州人。”丁十安盯著那張照片看了足足愣了半分鐘,好半晌才開口問道:“你打聽來的消息是什麼?”“我聽人說,他右手小拇指是斷指。”照片上的柳宣義,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雙手十指健全,並不是斷指。丁十安的手緊了緊,神色略微有些蒼白,就連白冬臨都看出她有些不對勁,他問道:“十安,你怎麼了?”“啊,沒什麼。”丁十安搖搖頭,嘴角扯出一個笑容,側過頭對宋闖說道,“那宋老板,照片我就先拿走了,如果有消息,我會及時通知你的。”“定金呢?”宋闖提醒她。“對,定金,要不你加我微信吧,到時候我們微信上再聯係。”“可以,你寫給我吧。”丁十安這才想起來,時日偷了人家手機把卡給扔了,她找服務員借來紙筆,將微信號寫給了宋闖。宋闖盯著她的側臉,看了幾秒鐘,很快便將眼神移開了,幾秒鐘的時間就夠了,他可以確定,丁十安從拿到照片之後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在他眼裡,丁十安這種人,說是視財如命也不為過了,可是卻在最後的時候,連定金都忘記要他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