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沈風來說，人生如同一場過山車，他自高處到低穀，又到巔峰，起起落落，他曾以為成功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可是現如今看上去卻也不是那麼重要了。他站在戲台上，魂靈卻又總是在戲台下，看著自己如同一個跳梁小醜，在台前表演。當昨晚他看到楊逸明那刻起，就知道以他的執著，必然不會留給自己太多的時間，即使要湮滅，他也要選擇再自己的高光時刻墜落。因此，他提前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對外宣布本次公司和FF的合作，同時也為接下來的風迅的複牌做預熱。林婕就坐在他的身畔，自從楊逸明昨晚和她吵翻後，她一直聯係不到他，她隱隱感到不安，生怕她最擔心的事會發生，可是沈風卻帶著一種奇特的亢奮，一定要提前開這個招待會。她不時地望著沈風，似想看穿這個男人真正的想法。記者招待會剛開始未久，就有一個衣飾隨意甚至有些邋遢，麵上滿是憤怒的男人緩緩走了過來，就好像在風迅三年前的股東會上，他折身離開，仿佛這麼多年來，他都是一個人煢煢孑行，形隻影單。而林婕乍然看到他，瞳孔卻不由微微收縮，在那一刻她很難說出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愉悅還是驚慌，但是就如同在機場看到沈蓉一樣，她明白楊逸明的到來並不存著善意，可是她無法阻止這即將到來的一切。果然，隨著楊逸明的緩步而行，周圍的竊竊私語也不斷發酵，終於越來越響：“這是誰？這是FF的楊逸明，風迅的前股東？記者招待會他怎麼穿成這樣？” 楊逸明對這些議論聽而不聞，他隻是望著沈風，如同十年前一樣，他們曾是最好的創業夥伴，而如今卻因為不同的理念走上歧路，在他扼殺了那三條性命開始，一切都變得無法再回頭。沈風立即走下台，拉著楊逸明介紹道：“這是FF的總裁楊逸明先生，也曾經是我的創業夥伴，現在我們又因為合作走到了一起。彆看楊先生穿得隨意，這就是創業人的風格嘛！”沈風的發言引起眾人的哄笑。而楊逸明隻是沉著臉沒有說話。沈風笑眯眯地對眾人揮手，說道：“謝謝大家對風迅的支持。我知道之前大家對我的行蹤頗多揣測，其實我隻是去澳洲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也辛苦我們的林總經理了，在我不在的時間也完好地布置好了我們風迅的產業鏈，使得我們風迅在通訊行業外與FF達成合作，接下來我們會在中國量產FF的新能源汽車，風迅的前景大家足以可期！”林婕麵對眾媒體，依舊帶著完美無瑕的笑容，而她的眼睛卻望著楊逸明，眼睛裡充滿了恐懼、擔憂，也有一種隱隱的釋然。楊逸明從沈風手裡接過話筒，沈風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楊逸明，現在我們是利益共同體，你在說任何話之前要充分考慮這一點。” 楊逸明冷冷地覷著他，然後轉首麵對眾人說道：“風迅是我和這位沈先生一同創立，那個時候我們有著共同的理想，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的理想就變質了，上市原本隻是我們獲得融資更好發展技術的一種手段，可不知什麼時候卻成了我們創業最終的目的，為了上市我們的這位沈先生和林女士無所不用其極，不但賄賂券商還有相關成員，甚至在事發後還製造輿論，逼得當初幫我們上市的券商顧問跳樓自殺！”楊逸明的發言引起在場所有人的騷亂。沈風連忙去奪楊逸明的話筒，卻被竄上台的張徹鉗製住。楊逸明對著張徹微微點頭，旋即又轉身說道：“前幾天有關於風迅的並購高管莫妮卡出事的新聞大家想必也看了，她原本是公司外聘負責並購業務的高管，這幾年的公司並購業務是由她負責，可是就在風迅被調查的時候，她所住的彆墅煤氣管道就這麼蹊蹺地泄露引起爆炸了，難道這一切真的隻是巧合？”沈風怒道：“姚華的死、莫妮卡的死警方都已經經過調查並已經有了定論，楊逸明你現在在這裡發瘋是在質疑警方的公信力嗎？”“我不是質疑警方的公信力，我是在質疑你!”楊逸明指向他說道，“莫妮卡跟了你這麼多年，就算你對她沒有真感情，但是需不需要這麼殘忍，用這種手段殺死她？”沈風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再和你說一遍，我沒有殺死她！”張徹手指著沈風和林婕，說道：“那天你們說著要讓莫妮卡犧牲，難道不就是要害死她嗎？你們真是厲害，每次都選擇了最危險的時機，這次甚至讓我來做這個現場目擊者不是嗎？”原先一直沉默著的林婕聽到張徹這麼說，終於緩緩站起了身說道：“張隊長，你最好謹記你警察的身份，不可以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這麼信口雌黃！我們要讓莫妮卡犧牲，是指讓她承擔起應該承擔的責任，不是你想的意思！”楊逸明轉過身，望著林婕，那一眼，透了無限蒼涼與絕望，卻也隱隱走到這一步終於可以攤牌的敞亮，他說道：“林婕，夠了，你算計到現在，步步為營，不過就是為了掩蓋曾經的錯，已經獲得的利，我曾認為這是因為你曾得到的太少，所以才怕失去，可是看到那麼多的人命和鮮血，你難道沒覺得自己做得太過分，你夜半的時候不會被噩夢驚醒嗎？”林婕望著楊逸明，卻生生咬著牙齒說道：“我又沒做錯，當然不會怕噩夢！”人群中的沈蓉緊張地看著這一切，緊緊捏著攥著手指，手指尖開始泛青。楊逸明又回轉目光，望向沈風說道：“沈風，我也可以告訴你一句，如果按照現行計劃股票增發，以我現持有的股票和新增發的股份，我會成為風迅公司最大的股東，你——還要不要繼續這個計劃下去？”沈風的臉色發白，半晌他才帶著癲狂笑意說道：“是我錯了，我早該想到，你怎麼還會是三年前的楊逸明，你既然心甘情願踏入這個局，那必然留有後招，你等待這麼久，就是要報三年前的一箭之仇，把風迅名正言順地奪回去是嗎？”楊逸明看著他，笑容卻淡漠，“沈風，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在算計著利益，如果你願意正麵看待這件事，就是我們的重新合作；但如果你把它看成是我的報仇和侵吞，那我也無可奈何。”眾多出席記者招待會的記者原本以為麵對的是一場波瀾無驚的業績發布會，卻不料兩個合夥人竟然當麵互撕，並拋出這許多內幕，不由一片嘩然。“你會為你所做的付出代價！”而此時，梁佐和李澤亞也擠開眾人走了進來，他們徑自走到林婕麵前，向她遞出了拘捕證，說道：“林小姐，我們現在懷疑你是莫妮卡案子的縱火凶手，請您跟我們回局裡配合調查。”場麵又是一片嘩然。而楊逸明望向林婕，即使他認定林婕在莫妮卡的事上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是他並沒有認為林婕會凶殘到自己殺人放火的地步，他望著林婕，看著她被帶上鐐銬帶走，而這一次，他的眼神是深深的震驚。這場記者發布會後，一片狼藉。楊逸明蹲了下來，緩緩抱住了頭。張徹將手放在他肩上，輕拍一下，算作撫慰。“我先回局裡，如果有什麼消息，我通知你。”楊逸明沒有回應，或者說他失卻了反應的能力。張徹對這個男人有著十分的同情，但是當此情況下，他更關心莫妮卡這個案子的進展，這不僅是能洗刷他身上的嫌疑，也能抓到莫妮卡死亡的真凶，他隻要想到這個案子不是意外，而可能是真真切切的謀殺，他的血液裡就湧滿了強烈的仇恨。張徹走後，楊逸明好不容易平複了自己的情緒，他緩緩站起身，看著兀自站在當場的沈風，當即大步走過去，用力一拳狠狠擊打在他的臉上，直將沈風毆打得摔倒在地。“楊逸明，你乾什麼？”沈蓉原本在人群裡一直安靜，突然看到這一幕，立即衝了過去，扶著沈風，厲聲道，“你還嫌今天鬨得不夠難看，非要這麼鬨下去嗎？”楊逸明看著沈蓉，這一拳倒是沒法再揮下去了，他的麵容猙獰，說道：“難看？已經死了那麼多人，現在林婕也已經被帶進去了，這不叫難看，難道我打這一拳才叫難看嗎？”“林婕殺人那是她自己的事！”沈蓉大聲說道。楊逸明看著沈風，半晌臉上擠出一抹壓抑已極的笑容，說道：“沈風，林婕殺人是她自己的事嗎？這些事，不都是你要乾的嗎？你為什麼都要身邊的女人去做？你躲在女人背後，算什麼本事？！”沈風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緩緩站起了身，他看著楊逸明說道：“楊逸明，你彆忘記，今天是你跑到這兒來當眾說林婕是凶手的！你從美國回來，處心積慮地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林婕如果有事，那都是你造成的！”楊逸明又衝了上去，怒抓著他的衣服說道：“沈風，你彆忘記當時我把林婕帶到風迅來的時候她是什麼樣，這些年她又是什麼樣子，到底是誰造成她現在這個樣子？”沈蓉攔著楊逸明，聲嘶力竭地喊道：“林婕是個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價值觀，她為什麼會是今天的樣子，你應該去問她，而不是怪沈風！”沈風卻推開了沈蓉，他麵對著楊逸明，肆意笑道：“是，林婕之所以會成為今天的林婕，是我給她的影響，可是為什麼她隻能接受我的影響，而不是你的呢？楊逸明，你不得不承認，這世界就是這麼糟蛋，沒有幾個人會跟你一樣忍受清貧和寂寞，隻為了所謂的理想。這個世界的聲色犬馬，那麼豐富，誘惑又是那麼多，你為什麼要她跟著你一樣，為著所謂的理想去壓抑自己的欲望呢？”楊逸明憤然道：“我從沒說過要讓她跟我一樣，她可以選擇成為她自己認同的人，但是你不能讓她學會為自己的欲望去肆意傷害彆人的性命！”沈風笑著說道：“你錯了，我和她說的是，即使殺人，也要自己不見血。”“所以你就躲在後麵，看著林婕、莫妮卡為你做這些見血的事？”楊逸明又指著沈蓉說道，“還有這個女人，她為你耗費了整個青春，不惜和家人決裂，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沈風沒有望向沈蓉，隻直視著楊逸明說道：“我從來沒有讓她為我付出這一切，她選擇這麼做是她甘心情願，事實上她就不該從澳洲回來，我早讓她回去了。”沈蓉揪著沈風衣擺的手不住在顫抖，她眼淚漣漣地望向沈風，可是後者卻連一絲回顧也沒給他。楊逸明忍不住大笑，幾乎連眼淚都笑掉下來，他說道：“沈蓉，這就是愛了幾十年的男人，從我認識你的那天起你就一直在為他付出，可是你看你那麼多年的執著又換來了什麼？”沈蓉的眼神裡有絲冷冽，她冷冷地說道：“楊逸明，你在這麼說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你為林婕做得少嗎，你又換來什麼？”楊逸明兀自在笑，直笑得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在疼痛，他說道：“是啊，最後除了恨，什麼都沒剩下——”楊逸明環顧了一眼四周，除了三三兩兩還在看熱鬨的人，這滿場狼藉，卻猶如他滿目瘡痍的人生，除了所謂的理想，他所愛的、愛他的，都已經、或者即將不在這個人世上。他本是一無所有來到這個城市的農村少年，而走過這一遭，他依舊是一無所有。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沈風，空洞的眼睛又燃起了強烈的仇恨。他孤注一擲，走到了這一步，卻還是無法將沈風繩之以法，眼睜睜地看著他踏著其他人獻祭的鮮血，逃避了法律的製裁，他怒不可遏，說道：“沈風，哪怕我要下地獄，我也要拉著你一起去！”楊逸明說罷，猛地一揮手，將旁邊的一個招牌揮倒在地，轉身往台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