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明從發布會奪步而出，漫無目的地倉皇而走，在這個城市茫茫然地奔走，直到走到一個小區，看到逐漸熟悉的景致，他才突然恍過神來，這就是林婕所住的小區。他下意識地走到樓上，拿著鑰匙打開了門。他想象著林婕會在屋子裡一邊看電腦，一邊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你回來啦？”他熱淚盈眶，說道：“回來了。”而後林婕的笑容消失，他忽然意識到一切隻不過他的幻覺，林婕已經被他親手送進了監獄，而他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楊逸明看著這個房間，想著他和林婕相處的這段時間，雖然時間短暫，卻也曾有那麼多回憶，他想象不出兩人的甜言蜜語間，難道真的都是虛情假意，沒有片刻真心嗎？楊逸明坐在書房，拿起林婕平日裡常用的眼鏡，默默坐在那兒發怔。房外的天際，一點點斂了亮光，黑暗籠罩著，仿佛這就是永夜。楊逸明就這樣枯坐著，直到被一個電話攪亂，電話裡的嚴鼎惶急而焦躁，“楊總，我今天沒去發布會現場，直到剛剛才看到網絡視訊了，莫總出事那天晚上林總在公司，她不可能會去害莫總的啊！”楊逸明的神情已經麻木，伊始並未反應出來嚴鼎的話意味如何，直到猛地警醒，意識到嚴鼎對自己說了什麼，不由追問：“嚴鼎，你在說什麼？”“莫總出事的那天晚上林總一直都在猛地警醒，公司，她根本不可能去害她的啊！”楊逸明隻覺得自己耳朵嗡鳴一聲，整個腦袋的熱血上衝，他急急地與嚴鼎確認：“你說什麼？”嚴鼎又把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楊逸明的腦子登時一片混亂，好不容易剝離出一片清明，就問道：“嚴鼎，你敢發誓你說的是真話，不是為了保住林婕而說的謊嗎？”嚴鼎焦急地說道：“人命關天的事，我怎麼敢說謊？那晚沈總也在，他也可以為林總作證的啊！”“沈風也在公司？”“是。”楊逸明兀自不敢相信，又問道：“你整晚都在嗎？”“當天我們開完了股東會，其他人陸陸續續地走了，沈總和林總留下來再部署工作。我一直和他們待到淩晨兩點才離開的，我也是第二天才知道莫妮卡出的事，可是這之前他們確實沒離開過，所以不可能存在林總去害莫總的事啊！”楊逸明整個人都陷入了混亂，他坐在書房的沙發上，過了良久才說道：“沈風也在，那為什麼他不說出真相？難道他是要看著我把林婕送到監獄裡，可是林婕為什麼不辯解呢？”嚴鼎耐著性子聽著楊逸明的喃喃自語，他急切地問道：“楊總，您在哪裡？您覺得您和林總之間存在太多誤會，我來跟您解釋清楚！”“我在林婕家裡。”楊逸明掛了電話，再望向窗外，永夜都已經黯去，黎明已經破曉，他竟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書房裡就這麼坐了一夜。 天色開始蒙蒙亮，楊逸明的耳邊響起了公交車經過的鳴笛聲，還有早餐的吆喝聲，這真真切切的聲音讓他有些恍惚。他最向往的不過是這樣平凡溫馨的生活，卻總是難以企及，他經曆這無數令人痛心疾首的生死，不由懷疑他這一生是不是還能回到這樣的質樸中。楊逸明在林婕的公寓裡等到了嚴鼎。嚴鼎滿臉都是汗，一場焦急的樣子，見著楊逸明就衝了過去，說道：“楊總，我不知道您和林總之間發生了什麼，讓您會對她有這麼大的誤會。那晚我確實都和沈總、林總待在一起，他們不可能去害莫妮卡。我跟著林總這幾年，我了解她的為人，她做事是激進，但是為人處事都有她自己的底線，像殺人放火這種事她是絕對不會做的！您之前那麼支持林總，現在也該一樣相信她不是嗎？”楊逸明坐在沙發上，雙手交叉，眼神有些迷離，半晌才說道：“我認識她那麼多年，可是到現在我卻覺得我根本不了解她，你又真的了解她嗎？”嚴鼎錯愕片刻，但他仍是說道：“楊總，我進公司就是跟著林總，不僅僅因為我是她的助理我才維護她，這麼多年來我看得到她的人品、信念和堅持，正是因為這樣我才一直跟著她做事。”楊逸明聽到他這麼評價林婕，終於抬起眼看著他，問道：“所以風迅即使出了事，你也一直沒走，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嚴鼎鄭重地點了點頭。“所以即使因為姚華的死她被調查，你也堅信她是無辜的？”嚴鼎依舊是點頭。楊逸明看著嚴鼎那張年輕而誠摯的臉，不禁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起了在薑璐出事的那天晚上，他送林婕回家，林婕曾經問自己的那個問題，而自己當時隻是沉默。他儘管願意孤注一擲用自己認罪的方式去賭她的感情和良知，可是那個時候的自己是不是就已經對她不再有了信任？嚴鼎清澈的眼神裡浮現出一絲惘然，他說道：“楊總，在您之前我並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人愛另一個人到犧牲自己性命的程度，您既然願意為她背負上殺人的罪，為什麼現在卻要這樣恨她，一定要置她於死地呢。她是什麼樣的人，您的內心不應該有個定論嗎？”楊逸明的眼神自一種陷入死灰般的絕望中漸漸恢複了些許的光亮，他站起身說道：“到現在我依舊不了解她，但是如果是我的的錯誤讓她陷入了不實指控，那我還是應該去挽回這一切。”他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嚴鼎，下巴微揚，“既然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你現在有沒有勇氣和我立刻去公安局一趟？”“當然可以！”嚴鼎立即站起身追了上去。楊逸明在到達公安局之前，先和張徹打了電話，告訴他最新的情況，並且告訴張徹他們正在趕來公安局的路上，他再和張徹打聽公安局到底是憑什麼抓捕了林婕，決心為林婕再次翻案。“說來話長，既然你已經在來的路上，我們就在公安局對麵的星巴克見麵吧。”楊逸明當即踩下油門。楊逸明一路和嚴鼎來到星巴克，他搜索張徹的身影，看他蜷在一角，一隻手在撥弄著美式咖啡的吸管，眼睛望向窗外，神情透露出一絲百無聊賴。“張隊長。”楊逸明立即拽著嚴鼎坐到他對麵。張徹抬起頭看著楊逸明，眼神裡透出寥落，他望向嚴鼎，問道：“那晚你真的沒有看到林婕和沈風外出？”嚴鼎點頭，他急急地說道：“張隊長，我以我人格擔保，他們真的在公司。而且他們進出有樓宇的監控為證，你們可以調取監控證明的。”“風迅的樓梯和後門是沒有監控的。”張徹嗤笑道，“如果他們通過樓梯偷偷下去，然後再回來，監控也拍攝不到不是嗎？”“可是他們真的沒有出去啊!”嚴鼎急道。張徹的眼睛如鷹隼般盯著嚴鼎，嘴角上揚，冷笑了一聲說道：“你是整晚和他們在一起嗎？你能確保他們中間沒有外出嗎？”嚴鼎被他淩厲的目光掃視，不由額頭上沁汗，他說道：“雖然……我並沒有和他們在一間辦公室裡，可是……可是……”張徹又是一聲冷笑，他望向楊逸明說道：“楊逸明，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不是你之前舉報是林婕殺人，現在為什麼又要帶這個人來做這種無意義的人證？”楊逸明倒還是冷靜，他說道：“我之前認為沈風和林婕有可能買凶，但我絕不認為林婕會親自做這件事，雖然嚴鼎的口供有漏洞，但至少也指向了這個可能，所以我才要向你打聽，警方憑什麼就指證了林婕？”張徹雙手抱胸，神情有些倨傲，“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告訴你？”“憑——我們的目的一致，我們是要抓到真正犯罪的人，但也絕不會去冤枉任何一個無辜的人。”楊逸明的眼神恢複了往日的清明。張徹在他的注視下，默默低下了頭，半晌他才仿佛下定了決心般，抬起頭說道：“莫妮卡死的場景是我親曆的，所以是我給刑警隊伍的口供。我之前和莫妮卡在彆墅裡的時候我可以確定沒有煤氣的異味，即使是有人開煤氣引火爆炸，那也隻有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但那時間太短。如果真的有人這麼做，那麼他必然也會在爆炸裡受到牽連，而且他們也排查過那個時間段的監控，證實沒有所謂的第三者出現，所以這個案子才會定性為自殺。”楊逸明就這樣靜靜地聆聽著，表情沒有一絲異動。張徹卻閉上眼，仿佛又經曆了那一晚爆炸，他的麵上出現了及其痛苦的神情，半晌才凝定心神說道：“但是昨天你在警局說的那番話，卻讓我們找到了一個我們可能忽視的可能。就是凶手在我到達之前已經在彆墅裡，然後在在地下室躲過了這一場爆炸，事後再混入人群離開，他們根據這樣的信息，對更多時間段的監控進行排查，最後他們再監控裡找到了一個可疑對象。”“監控裡確定是林婕？”楊逸明追問道。張徹搖搖頭，“我也看了監控，從外形上看和林婕非常相似，但是天色暗，像素低，而且當事人臉上戴了墨鏡，並不能完全確定為林婕，因此現在他們還在審訊。”楊逸明眼色一沉，問道：“那林婕怎麼說？”張徹苦笑了一下說道：“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說？”“是，就好像姚華那個案子，她也什麼也沒說，就好像在告訴我們，她不是無辜，甚至也不屑撒謊，但是我們也沒有足夠的證據起訴她。”楊逸明說道：“如果現場沒有找到其他證據指控林婕，我們這裡有嚴鼎的證詞，那麼警方確實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給林婕定罪。”張徹歎了口氣說道：“當晚的爆炸對現場的損毀太厲害了，已經找不到其他有利的現場痕跡可以指認她，我想梁佐他們之所以決定憑借監控來抓捕她，也是想看一看在這種情況下她的心理防線會不會崩潰，能不能自己將罪證供認出來。”楊逸明淡淡地說道：“那我想梁佐他們一定是失望了。”張徹瞧著楊逸明，有些玩味的眼神，他說道：“你現在到底是想讓她入罪，還是脫罪？”楊逸明雙手交叉，他說道：“老實說我現在心裡很矛盾，如果她真的犯了罪，我不想讓她逍遙法外，可如果她是冤枉的，我也不能讓她背負了無關的罪責。張警官，你能讓我見她一麵？”張徹一怔，隨即說道：“這是刑警偵隊，我不能插手。何況我現在是停職審查，更不可能去管了。”楊逸明說道：“你們不是想擊垮她的心理防線嗎？我想我可能能幫你們做到這一點。”張徹看著楊逸明篤定的眼神，良久才歎了口氣說道：“我去和刑警偵隊交涉下，希望能幫到你這個忙。”楊逸明點點頭，他的眼神望向張徹身後，有些迷惘，也帶著一絲深深的疲倦。經張徹和刑警偵隊溝通後，儘管梁佐對於楊逸明的誠信已然有著懷疑，但是在風迅的案子上經偵和刑偵一直沒有取得有效的突破，倒似被沈風和林婕耍得團團轉一般，而張徹又告知上級楊逸明一直是他的內線的消息後，上層終於決定對網開一麵，讓楊逸明與林婕在審訊室見一麵。楊逸明在經刑警偵隊帶去審訊室時，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靜，但內心卻也是忐忑，他不知道待會兒見到林婕，他該向她說什麼，她會怨恨自己，還是會坦然向自己談到她的罪行？他曾以為她是罪大惡極，是嚴鼎給了他一絲希望，讓他對林婕有了新的期望，可是假如到最後他的期望還是落空呢？楊逸明穿過長長的走廊，終於看到了在審訊室裡的林婕，她如同過往幾次那樣沉靜著麵孔，隻是抬起頭看著楊逸明的時候眼神不再有期待，而是帶著一絲冷冽。“林婕……”儘管艱難，楊逸明還是開了口。林婕看著他，神色冷峻，半晌才說道：“看到現在這個結局，你滿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