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遺言(1 / 1)

致命遊戲 夏之虞汐 2678 字 4天前

心爺:如果你收到了這封郵件,想必我們這場生死之約,已經有了最終的結果了——這是一封設置了定時發送的郵件。如果我最終能夠活著,那麼我會取消這封郵件的設置,你將永遠不會看到這些話。而倘若我死了,那麼也一定是死得其所,去向我應該去的地方了。在刑警大隊和心爺及大家在一起的這一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年。在我還是一個窮學生,還沒有資格穿上這身警服的時候,我站在警察學院的門口,無數次地幻想過自己穿上這身衣服時的樣子,就覺得一定是一個彰顯正義的英雄,可以與最凶殘的罪犯生死相博,所向披靡。這些憧憬,都是直到我從原來的分局,調到刑警大隊你的手下,才開始逐一實現的。在於曼儷的河中碎屍案發生之前,在我還是風城刑警大隊一個借調刑警的時候,你從來沒有把我當外人對待過,也已經讓我接觸了幾樁不小的案子。晝魘連環案重新啟動偵查之後,除了你在雲島度假遇到的那起案子以外,每一斷複雜詭譎的追凶路程,我都從中獲益良多,大開眼界,也終於能夠感覺到一絲絲,在警察這份職業中的成就感——而這,是我之前從未有過的。所以,在這封信的開頭,我必須先發自內心地感謝你。感謝你對我一直以來的信任和幫助,感謝你一手帶我走上了這條曲折而又光明的道路。雖然從很早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未來有一天我扮演的角色不會很光彩,但單就我在這一年之中所得到的東西來說,我是知足而感恩的。要怎麼說起我的故事呢,就從我還是個高中生時開始吧。我出生在一個不太富裕的家庭,爸爸是長途貨車司機,媽媽在家帶著我和妹妹長大。生活雖然捉襟見肘,爸爸也很少出現在家裡,但我媽媽是個非常忍耐又溫柔的人,所以在我青少年以前的記憶裡。我一直覺得自己還算是個幸福的人。變化是從離開家到外地讀書開始的。玉川是個小而偏遠的城市,而我媽媽一直為我和妹妹的未來充滿了擔心。不顧爸爸的一直反對,媽媽用省吃儉用從牙縫裡省下來的錢,把我送到了玉川旁邊更好的學校讀書。雖然離開了媽媽和妹妹,在陌生的城市也會感到孤獨,在學校裡還會偶爾受到同學們的排擠。但想到堅持幾年,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學,將來再找到一個不錯的工作,就可以為家裡提供穩定的保障,對未來我還是充滿了希望。這樣平靜而有期待的生活開始發生變化,是從我寒假回家,看到媽媽和妹妹臉上、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開始的。再三追問,我才知道,早在我離開玉川外出讀書之前,爸爸的長途貨車生意的光景就大不如之前了。後來再加上我轉學之後的學費和生活費支出,家裡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為了能夠支持我在外繼續讀書,媽媽也開始在外做零工幫補家用,才能勉強維持東拆西借的生活。大卡車司機本來就是一份枯燥辛苦的工作,家庭生活質量的持續下降加上風霜露宿的壓力疲憊,讓我本來就沉默寡言的爸爸變得更加沉鬱陰冷。在一次普通的口角中爸爸突然性情大變,對媽媽動了手。彆人都說,家暴隻有零次和無限次,這話確實不假。從那以後,我爸家暴的惡習一發不可收拾,隻要是他在家裡的時間,稍有一點小事不順心意,便會對我媽媽大打出手。我妹妹那時還不到十歲,但很早慧懂事,總是在我爸情緒失控把媽媽往死裡打的時候,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拽著爸爸的衣服,甚至拿自己幼小的身軀擋在爸媽中間,試圖保護媽媽——但那個時候的爸爸已經喪失了理智,通常的結果就是,我妹妹陪著我媽一起挨打。媽媽一直儘了最大的努力保證我原來的生活,在我的吃穿用度上也沒用任何減少,以至於我很長時間都沒有發現家中的異樣。後來我家附近的鄰居告訴我,每到月頭該給我寄生活費的時候,都能看到我媽拎著她那個洗得發白的藍布牛仔包,歪歪斜斜地走到血站去——那裡有被分配到了單位的義務獻血名額卻舍不得那幾百CC的鮮血,願意花錢找人去頂包獻血的人。我有一部分的生活費,就是靠我媽媽用這樣的方式換回來的。得知了媽媽和妹妹在家中非人的生活,我的第一反應是讓媽媽離婚——但我媽媽是個傳統的女人,更擔心失去了父親這個經濟支柱後,我和我妹妹的生活無以為繼。她說隻是尋常的夫妻口角,哪家結婚多年的夫婦不打打鬨鬨,讓我不要多想,隻用安心學習。寒假回到學校以後,我隻保留了最基本的生活開支,讓媽媽減少給我彙錢的數目——雖然那份重如千斤的生活費用,還是會如期彙到我的卡上。看著ATM機上那一直增長的數字,我甚至都能感覺到,我媽血液的溫度。更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有一天我正在教室裡考試,老師心急火燎地到教室裡找我,讓我趕快回玉川一趟。我搭著老師的便車回了玉川,家裡卻空無一人,隻看到客廳裡、廚房裡、臥室裡,到處都是殷殷的血跡。沒完沒了的家庭暴力在媽媽的妥協沉默中,終於變成了幾乎要奪去人性命的毆打。我趕到醫院的時候,隻看到媽媽的頭腫了一大圈,看上去有原來的兩倍大,眼睛都已經腫成了一條縫。聽醫生說,我爸那一次打斷了我媽六根肋骨,而我站在病房門外的時候,她卻在拚了命地掙紮著要出院——她擔心付不起高昂的醫藥費,擔心下個月沒有辦法再給我寄錢了。不止我媽媽被打成了重傷,妹妹在保護媽媽的過程中,被我爸推搡到底,後腦勺磕在了桌子角,被診斷成腦震蕩,還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傷口。而這樣毫無人性的暴行,驚動了街坊四鄰,有人看不下去報了警,爸爸也因此被抓到了派出所裡。那個時候我已經具備了一定的法律知識,也樹立了自己的理想——做一個鋤凶懲惡伸張正義的警察,清除這世上的不平之事。看著麵目全非的媽媽,弱小無助的妹妹,我下定了決心,這一次我一定拿起法律的武器保護她們,我要把我爸爸送進監獄,讓他再也不能做這種威脅到我媽媽和我妹妹人身安全。在派出所裡,我在我麵無表情的父親麵前,堅定地表達了我的訴求——那個時候也已經成為了我媽媽的訴求。她已經被我爸爸打怕了,更害怕更嚴重的事情再發生第二次的話,會傷害到我妹妹。她也願意以受害者的身份,起訴我的父親,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從此也能遠離我們這個家庭。可派出所裡的警察卻告訴我,這種家庭成員之間的糾紛,他們一般更願意用調解的方式來解決。在之前類似的家暴案例中,即使是像我媽媽這種傷情嚴重足可以以故意傷害罪判刑的情況,最終能夠走上訴訟渠道的也寥寥無幾。“你們畢竟是一家人嘛,內部矛盾不是敵我矛盾,哪兒有兒子把老子送進牢裡的道理呢?你爸爸這次隻是下手沒輕沒重了一些,我們對他采取了措施,也狠狠地教育過了,他以後肯定不會這樣了嘛。再說了,如果讓你爸進了監獄,你們一家人的生活怎麼辦?他留下了案底,以後你和你妹妹升學、就業、辦事,處處都會受到你父親的影響,這也不是你們希望看到的是不是,你們得為未來著想!”我還記得,我家旁邊的派出所裡,當時負責處理我爸爸案子的警察一共有四個人。他們輪番上陣,苦口婆心,苦勸我和我媽媽放棄訴訟。我隻有一個念頭,把我爸送進監獄,讓他離我媽和我妹妹遠遠地,再也不要讓他們在水深火熱裡掙紮。但我媽媽不同,在那幫警察的軟硬兼施下,她又一次妥協了。她接受了警察的建議,放棄了起訴我爸爸,並在傷未痊愈的時候,又回到了家中和我爸爸一起生活。對我媽的決定,我感到憂心如焚,惶惶不可終日。但是從法律上講,我媽媽才是這起案件中的受害人,她放棄了維護自己的權益,而經辦的警察又在裡麵毫無節操地和稀泥,這件事最終就不了了之了。這成了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如果我知道,這一次的妥協,會造成後麵再也無法挽回的結果,我說什麼也要把我爸爸告上法庭。如果那幫警察不讓,不能行使他們的職責反而阻止我,我會一刀捅死我爸,也絕對不會再讓他和我媽媽妹妹生活在一起。最壞的事情終於在我高考前夕發生了。那天我在老師的手機上接到了我媽的電話,話筒那邊有劈裡啪啦砸東西的聲音,還有我媽痛徹心扉的慘叫,有我妹妹有氣無力斷斷續續的哭聲。我從來沒有聽我媽那樣哭喊過,我知道,如果不是我爸正在做的事情,讓她陷入了最深最可怕的絕望,她死也不會讓我聽見她那麼痛苦扭曲的聲音。掛了電話我哭著按照之前派出所警察留給我的聯係方式,打給了中和派出所值班室。接電話的就是當時在派出所裡,領頭勸說我放棄起訴的警察。我懇求他立即去我家裡保護我媽媽和妹妹的安全,卻隻聽到他不鹹不淡的話:“哎呦小夥子你不要急呀,你媽媽前幾次也找我們的,可是我們去了,你媽媽並沒有多大事,你爸爸還一直給她認錯呢。這種家庭瑣事,你們還是要以和為貴,動不動就讓我們出警,不合適嘛……”眼見警察推脫,我隻能自己往玉川趕。可我才剛走到小區樓下,就看到我家樓下拉起了警戒線,圍了一圈指指點點的人。人群的中央,有一大一小兩塊白布,鮮紅的血跡從白布上滲了出來——那是我媽媽,還有我剛過完十歲生日的妹妹。也許是爸爸瘋了一般的毆打讓我媽媽逃無可逃,慌不擇路。也許是這麼久以來暗無天日的生活,讓她終於失去了最後那點活下去的勇氣。在我媽媽向我求救後不久,在那幫警察拒絕出警後不久,我媽抱著我妹妹從臥室的窗戶上一躍而下,兩個人都當場死亡。據說我媽媽墜地的時候,還把我妹妹死死地抱在懷裡。她們就這樣死死地抱在一起,走向生命最悲慘的終點。而我直到火化前,也沒用勇氣再見我媽媽和我妹妹最後一麵。我很害怕,我怕看到了她們的臉,就再也沒有辦法,沒心沒肺地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這萬千人間於我,就像修羅地獄。而某種程度上說,我媽媽和我妹妹,都是為了我而死的。我必須活下去,還必須要努力活得更好,不然就是讓她們白白送命。因為沒有證據證明我媽媽和妹妹的墜樓,是我父親造成的。不久後我爸爸就被刑滿釋放,聽說他後來去了彆的城市生活,還重新娶妻生子。而那四個警察,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幫我辦了我媽的後事。但在我的心裡,根本無法原諒他們,如果不是他們的不作為,我媽媽和我妹妹的死,本來是可以避免的。我記得那個胖胖的很麵善的警察拍著我的肩,非常懊悔地說,“小夥子我們是真的沒想到,家庭糾紛能發展到這一步。但家暴入刑啊不太符合現在的慣例,我們工作確實做的不好,但希望你們可以理解我們。”他當時的這番話,在我聽來不過就是為自己開脫的說辭。直到我真的穿上了警服,分配到了派出所工作,接觸到了幾次類似的案件,我才發現,原來他所言屬實——家暴案件,能夠被夠得上刑法量刑的,哪怕是到了現在這樣法製進步的時期,也依舊隻有很小的比率。還記得我接手的最後一起家暴案件,我堅持要把那個有著和我爸爸一樣冷漠麵孔的丈夫移交檢察院,最後卻換來了當事人雙方親友的投訴和謾罵。“人家正常警官都是勸和不勸離,你倒好呢怎麼勸著我閨女把我女婿往大牢裡送?”這件事對一個新人來說可大可小,我不僅被領導嚴肅批評了,還讓我調往區分局的晉升也延遲了半年。就在那一刻,我對自己這麼多年來的追尋的目標產生了懷疑——如果我辛辛苦苦穿上這身警服,我媽媽和我妹妹那樣的弱質女流還在家暴罪犯的魔爪下生不如死,那我做警察,還有什麼意義?既然我改變不了法製的現狀,也改變不了這些愚昧的世人對於家暴的認知,那我能改變的隻有我自己。我要努力地去適應這個世界,直到有一天能夠儘我所能,建立起新的社會秩序和規則。我知道這個目標過於理想化,即便能實現,也需要耗費很多年,需要很多條件和資源。但幸運的是,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和我一樣失望的人,我們誌同道合,有著同樣的改變世界的決心,願意一起投身到這項偉大的事業,為此付出自己的事業、家庭、現世幸福甚至是生命,在所不惜。說到這裡,心爺你一定能猜到,當年處理我媽媽案件的那四名警察,就是這次的四起案件中的受害者家屬。雖然在我的心裡,我差不多已經原諒了他們——《晝魘的世界》裡那麼多的故事告訴我,個人恩怨不過是滄海一粟,不值得銘記一輩子。但要開啟一個新的世界,樹立起新的正義準則,總是需要有人付出鮮血的代價的。也隻有當世人看見自己的女兒、妹妹,被剝奪了生的權利,世人才會警醒,縱容暴力的的代價,可以有多巨大。當然了,能夠為我的媽媽和妹妹報仇,也是我作為兒子,作為哥哥,必須完成的事。最後,我可以坦承我的罪行。死人臘肉的案件中,周源墜樓是我故意為之的。是我為餘棟準備了刀片,也是我假裝差點喪命在他的槍下,為的是獲得你們百分之百的信任——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決定了,要在不久的將來,進行我的複仇計劃。崔玉珠也是我殺的,因為鄔曉君沒有能力做到這麼高難度的事情,幫助她是我的任務,也是我們作為同伴相互扶持的義務。當然在這所有的事情裡麵,唯一有違本心的一件事,就是掉包了林琛的DNA報告,讓你以為他還活著,他就是我。我知道,他在心裡有種超越一切的分量,他是你這麼多年生活的全部。而你們之間那種死生契闊的感情,是我在心底羨慕並且敬仰的——雖然我這輩子沒有機會,也不配擁有。我其實不願意以他的名義來與你對抗,這是對你們的感情的褻瀆,也是對你最大的不尊重。隻是這就和那四名警察的家人一樣,總有人需要為這個社會的淨化和進步,犧牲哪怕是自己非常珍視的東西。這樣的犧牲無可避免,但會在日後被證明,很值得。在這裡還是想對你說一聲抱歉,儘管沒有意義。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心爺,能和刑警隊的同事一起共事這一段日子,也是此生莫大的榮幸。可能到了信的末尾你會發現,自己始終沒有看到最想看的東西——我不會向你講述,我與《晝魘的世界》之間的關係。對不起,這個話題,我沒有資格談論,更不會泄露任何信息。但我唯一能夠為你做的是,告訴你已經相信了很多年,卻又可能因為我的所做作為而動搖的答案——林琛確實已經不在了,十年長眠,斯人早逝。願你走出陰霾,不再痛苦。鐘思渺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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