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心爺這個時候在乾嘛?”顏筱晴望著霍子心家露台上的暖桔色燈光,捅捅駕駛座上馬克的胳膊。半個月之前,他們還在霍子心家大塊朵頤,把酒言歡。現如今她卻成了下屬們監視的對象,日常都被困在這兩百平的屋子裡,足不出戶。馬克滿臉的愁容,“我也不知道啊,也沒聽見屋子裡有動靜,應該也沒用在打拳健身啥的,也不知道她怎麼發泄。”霍子心在全城發布廣告,直接邀約晝魘相見之後,城中的民眾以為這是一個絕美浪漫的愛情故事,都在議論這故事裡的主角是誰。對於風城公安局來說,卻是風聲鶴唳,讓人大吃一驚。按照上級本來的意見,是要把霍子心帶到省廳控製起來,杜絕她與晝魘發生任何接觸。熟悉霍子心的領導都知道了她和林琛的關係,更清楚她的脾氣。沒人知道,這場十年後的會麵會發生什麼。他們既擔心霍子心受到傷害,又擔心她因為舊情難以割舍,做出輕縱凶手的舉動,不得不把危險和變數都扼殺在萌芽階段。拘禁霍子心的要求被畢羽一力彈壓,不容置喙地打回去了。“霍子心現在還是同事,不是犯人,她有任何違法事實嗎?沒有的話,你們有什麼權利拘禁她。而如果那個人真的是晝魘,她也是這起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你們能對受害者做這種事嗎?”暫時拘禁變成了24小時監視居住。而這樣的任務自然不能由風城刑警大隊內部的人來執行,上級從彆的地方調了十幾個人過來幫忙。但是畢羽也毫不示弱,授意顏筱晴、馬克加上小顧小齊四人,也一同在霍子心樓下守著。用畢羽的原話說是,“你們可不能讓人欺負了你們心爺。如果她要出門或是做什麼事情,那幫孫子不讓,還動手動腳的話,你們儘管上,後果我負責。反正,不能讓子心吃一點虧!”馬克看著後視鏡裡,隱藏在黑夜裡的那幾輛執行任務的車,回想起自己在給畢羽立下保證保護好霍子心的軍令狀後,問的那個問題。“畢局,你確定那幫人能讓心爺吃虧?我看,她老人家一個人打他們這些人也綽綽有餘,要是到時候敵我雙方過於懸殊,是不是我們還得幫對麵?”思忖間,霍子心家露台上的燈光突然消失,其它房間裡的燈也漸次熄滅了。馬克和顏筱晴突然緊張了起來——這個時間以霍子心的生物鐘來說,要睡覺的話未免太早了一些。而現在距離她和林琛約定的時間,還剩下不到兩個小時,她真的會就此罷休,放棄赴約嗎?幾分鐘後,一輛黑色的豐田越野車從小區地下停車場的出口竄了出來,以超過100km/h的速度,在眾人的注視下迅速離開。顏筱晴眼尖,“那是心爺的車!”周圍那幾輛車的車燈一起亮了起來,嗡嗡嗡的警笛聲此起彼伏,震得人耳朵疼。“我去,心爺這是要上演頭文字D了?”馬克驚歎一聲,來不及係上安全帶,追著霍子心的排氣管的尾氣出去。深夜時分,空曠街頭,七八輛轎車追著霍子心的座駕在路上狂奔。那是霍子心一貫的剽悍開車風格,路上車流量本就不大,她穿梭其中,全速駛離。馬克雖然一直沒有跟丟,卻始終追不上那兩百米的距離,做不到將她逼停。就這樣在三環路上前後追逐了幾十公裡,顏筱晴拉著門上的安全把手,對全神貫注追車的馬克說,“我咋覺得有點奇怪,雖然說心爺開車一直都很猛的,我怎麼感覺她像是帶著我們兜風?”十分鐘以後,黑色越野車駛出三環路主路,七拐八拐到了城中村邊的一個大排檔。隻見一個黑色機車夾克,頭發紮成臟辮的絡腮胡男子,從駕駛座上下來,大步流星地走向店門。“老板,給我老三樣兒!”顏筱晴等不及馬克停好車,跳下車去,一把揪住絡腮胡的肩膀把他揪了過來。“怎麼是你,你為什麼偷心爺的車?”“心爺……噢你說霍隊長是吧?是她讓我開她的車出來遛遛的,鑰匙也是她給我的,不信你打電話問問咯。”這絡腮胡馬克認得,是幾年前他們查處一起非法賽車案的時候,抓過一次的車手。估計自那以後就成了霍子心的小弟,關鍵時候還能派上用場。“靠!”隨即趕到的人裡有人罵了一句臟話。他們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前兩天霍子心把車開到4S店,給所有的玻璃窗都貼上了深色防曬膜——他們隻是天真地以為,快要入夏了,霍子心趁著空閒給車換了個膜而已。這種不上道的雕蟲小技,居然是一個堂堂刑警大隊長做出來的事,實在令人無語。那些人憤憤地看了馬克他們一眼,“走,回去!”“瞪我乾啥,我這不也被耍得團團轉嗎……”馬克看著笑嘻嘻地,拍拍顏筱晴的腦袋,”那要不,咱們就坐這兒也一起吃點?”此時回去,你們還能找到心爺她人才怪——馬克有些幸災樂禍地想著。——一個小時以前。霍子心站在露台藤蔓的陰影裡,看到樓下守株待兔的車都走了。她快速地從保姆電梯下樓,穿過消防通道,打開小區的後門——那裡停著一輛事先就租好的車。這場約會,必須選在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也沒有任何其他人在場。這是晝魘和這個法製社會的對決,也是自己和他長達十年的糾纏最後的解決——如果,她不能儘快逼晝魘現身,那就意味著十年前案子的重演不會停止,還會不斷有新的受害者出現。也許當十二個人全部死去,第十三個受害者也會輪到她本人,但她不可能容許這樣荒唐的事發生。生死之約,一定要在明天的太陽升起來之前完成。霍子心一路觀察著身後有沒有跟蹤的車輛,精準地避開城區內可以被天眼攝像頭拍到的地方。趕到約定的時間比十二點要晚了五分鐘。霍子心把車停好熄火,透過全景天窗往這棟建築最高的地方望去,黑乎乎的,似乎什麼也沒有。自己遲到了——他還會在那兒嗎?這是十年後她第一次再回到這個地方——風城天文台,當時林琛向她求婚的地方。那個時候,觀星台上,漫天星辰,為他們而隕落。林琛一身警服,眉眼深倦,對著她說,“我沒辦法像彆的丈夫那樣陪伴你,但我會儘力的”,溫柔而鄭重。那是他們彼此人生中最幸福的兩個小時。所以,她相信如果他真的活著,他就一定會來。霍子心脫去外套,隻穿一條黑色的絲綢裙子,拾級而上。十年前她在被林琛牽著爬上觀星台的最頂端,累得氣喘籲籲,現在已經可以臉不紅心不跳。而今夜天幕低垂,一片墨黑,也見不到半顆星星。這就是橫亙在他們之間,漫長無解的歲月。殘忍決絕,把一切都砥磨得麵目全非。觀星台最高的地方,有一架古老的望遠鏡,對著銀河的方向,往廣袤的宇宙深深看去。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靠在那兒,正對著望遠鏡向外望去。聽見了身後的響動,徐徐側過身來。多年未見,林琛身體清雋了很多,藏在黑色的寬闊風衣裡,看不清身形。深重的夜色裡,麵目模糊,眼神和氣息都是暌違已久的陌生。霍子心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看看是不是自己記憶裡的那個人。雖然她不得不承認,即便是這樣遙遙相望,眼前這個人也與十年前的林琛幾乎一模一樣。時間對林琛的改變,似乎沒有對自己的那麼多。“就站在那兒吧。”林琛抬手做了個停頓的手勢,低頭一笑,眼睛裡水波隱動。“我怕,現在的我,不一定打得過你。”他還不忘記開玩笑。霍子心攤開手,拽拽自己的裙擺,“你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沒有帶任何武器。”“你穿這樣的裙子,總是這麼好看。”他含情脈脈地望著她,在夜色的渲染下如同一隻絕美的黑天鵝,舉手投足,都讓人流連忘返。“既然你能赴約,那我想,你應該是願意和我聊聊的。十年前的十二起連環案,是你做的嗎?然後你策劃了假死,金蟬脫殼,隱姓埋名,對嗎?”“那你覺得,我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林琛挑挑眉,“我是風城公安局局當時最有希望的刑警,大好前途等著我。警察學院蟬聯了三年的校花是我的女朋友,我已經向她求婚了,一切都是最好的時候,我,為什麼要自毀長城,自甘墮落?”霍子心繼續說,“這些天我想了很久,我實在是找不到一個原因,為什麼你會在十年前開始殺人。但是對於這幾個月來你做的事情,我想我是有答案的。”林琛有些意外,“噢?這個問題,連我自己都沒有想過呢。你說說看?”“因為你不願意屈從已有的規則,你要建立自己的規則。你一直都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所以從進入警校的第一天起,所有的事情你都要做到最完美——直到你發現,法製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這個世界上的罪犯似乎永遠都抓不完。你想用自己的體係來審判他們,而通過殺人遊戲被你控製的人都有類似的價值觀——對於他們仇恨、不滿的事物,他們隻想通過自己認可的,但並不是正確的方式來解決。”林琛不置可否,轉過身去,雙手托住望遠鏡的尾部,繼續往外看。“我以為,十年後再見,我們之間有很多話可以說,真沒想到,你一直在跟我說這個。不如讓我們來猜一猜,今夜流星還會不會來?”風把林琛的風衣獵獵吹起,在夜幕下呼呼作響。霍子心凝視著他的背影,目光澄澈如水,再無半點波瀾。“對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想問我的,是鄔曉君死之前要問我的問題吧?”林琛對著望遠鏡點頭,“我一直在想,十年了,是我變了,還是你變了——你會變嗎?”“我愛過去的林琛,十年來隻增不減。但我也有了現在愛人,我也會牢牢抓住那個人的手——我用了十年的時間想明白了這個問題。即使是林琛真的還活著,即使他現在回來了,時間會改變太多東西,就算感情上再熟悉,現實裡我們可能也已經隻是陌生人,就如現在的我和你。”“當愛已成往事,往前走,不停留,儘管這個答案不是我想要的,但我發自肺腑地說——我好像更喜歡現在的你。”林琛全神貫注地在捕捉著什麼,聲音裡好像也並沒有失望。“三點鐘方向、九點鐘方向和十二點方向的位置,有三個狙擊手的槍口正對著你。你投降吧。”霍子心抬起頭來,和自己的青春做著最後的告彆。“你今天走不掉的,身為警察,你知道拒捕的下場是什麼。”林琛的身體震動了一下,他回過頭來,目光平靜。“這一切都是你做的局?”“也不算吧。”霍子心緊張地盯著他揣在風衣口袋裡的雙手。“我動用不了那麼多的演員——我隻是合理地利用了下我能調度的資源。”“很好。”林琛歪嘴一笑,是她沒有見過的痞氣張狂。“隻是,今天我和你,誰也不能離開這裡——起碼我們還能在一起。”林琛快速地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槍,烏黑的槍口對著她,就要扣動扳機。霍子心神色平靜地兀自站著,唇角竟還有一絲微笑。陸澤言從監視器裡看到了這一幕,他丟下手裡的耳麥,急急地往外走。剛剛就在耳機裡,他清晰地聽見了霍子心說,“但我也有了現在愛人,我也會牢牢抓住那個人的手。”沒等步子邁出,兩聲槍響劃破了天際,驚起山中的寒鴉無數。陸澤言猛然回頭,隻見林琛從觀星台的護欄上向後仰倒,如同折翼的風箏,隨風下墜,越來越快。幾分鐘後,霍子心從天文台的樓梯上幾乎是呈直線地跳下來,往地上林琛落地的地方跑去。四麵八方而來的警車和手電筒遠遠地交織出一個黃白的光網,隱隱勾勒出林琛的輪廓。他後腦勺著地,平躺在地上,臉向一邊側著。空洞的眼睛望向黑暗裡不為人知的地方,帶著釋懷。霍子心蹲下身來,輕輕地撫摸著他的下頜,手指摩挲。終於讓她觸摸到一點卷曲的薄皮,她沿著那翹起來的地方,緩緩地撕下一層麵皮——麵具底下,是另一張臉。這果然不是林琛,但這也並不是什麼可以接受的結局。陸澤言瘋了一般地跑過來,直到確定了她手上唯一的血跡,是來自於底下已經氣絕的死者,才鬆了一口氣。他低頭望去,倒吸了一口涼氣。二十年前香港電影裡的仿生麵具就能做得栩栩如生,但他還是沒想到,有生之年還真會有人把這個技術應用到現實之中。“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