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林琛的遺體殘跡在下水道深處的爆炸現場被發現以後,風城刑警大隊最優秀的刑警身亡的消息,如同一顆深水炸彈,攪亂了全省公安係統的平靜。一時之間,追查晝魘成了整個風城公安局上下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任務。史無前例的大量警力被投入了其中,包括從全城其它地方抽調來的支援人員。在風城本地也調動了很多民警參與到了這個案子中,期間有一個叫聶斌的人,畢羽到現在都還記得。“我查過戶籍記錄,鄔寒在改成跟你姓之前,名字叫聶寒。你丈夫聶斌十年前是下麵一個派出所的片警,當時有一個全省戒備的大案,他也被抽調到了專案組,參與了一些外圍工作。”“你說的,不就是那十二起連環凶案——哦,忘了,是十三起,最後一個死者,是一名刑警。但你說的那起案子,就是晝魘連環奸殺案。這,不是什麼秘密吧?有必要藏著掖著嗎?”鄔曉君態度凜冽,讓畢羽也受到了震動。在場的嚴陣以待的刑警有幾十人,知道晝魘案細節的也不過幾個。這個名字從鄔曉君嘴裡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說出來,有種宣戰的感覺。林琛死後,對晝魘的追捕計劃一直持續了數月。直到半年後,大規模的調查行動才因為階段性地毫無成果,宣布暫時告一段落。但在這從開始到結尾的過程中,沒有人知道,有一個籍籍無名的民警,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老公的夢想,一直都是做一個刑警,但是他體能不合格,心臟功能也不好,所以他隻在派出所裡做了個戶籍警。晝魘那件案子那件案子裹挾了罕見的人力,所以才會讓他也參與。他把這當成是他轉刑警的一個機會,起碼能夠實現他多年未完成的刑偵夢。所以他加班加點,日以繼夜,比你們這些正式參加專案組的刑警,還要投入和拚命。”在一個看起來平常的工作日晚上,聶斌躺在床上入睡前,半夢半醒間都在分析案情。但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來。“如果不是為了晝魘這個案子花費了太多的精力,沒有得到基本的休息。他不可能在睡夢中突發心梗去世,說到底,他是為了破案累死的。但是你們沒有一個人,能給他一個公平的待遇!”因為聶斌是在下班回家後休息的時候去世的,沒有能夠認定為是犧牲。而他也不是正式的刑警編製,沒有為案子做出特殊的貢獻,也沒有辦法追認任何烈士和獎勵。他隻是拿了一份最微薄的撫恤金,家屬並不能受到與烈屬等同的照顧。聶斌的去世,就隻是被當成了令人扼腕歎息的英年早逝,很快便消失在了當時十分緊張的案件偵破裡。鄔曉君對霍子心說:“林琛下葬那天,聶斌帶著我一起加入了送葬的隊伍。我那天在公安英墓見到了你。說實話,後來的我還很羨慕你——雖然你永遠地失去了愛人,但是他是一個所有人都為之動容的英雄。他的骨灰有資格被放在英烈公墓裡,被鮮花環繞。而你,雖然傷心欲絕,卻備受尊敬,擁有所有人的疼惜和敬意。在那一刻,你站在林琛的墓前,作為英雄的遺屬,和烈士的形象一樣高大。但我呢,就不一樣了。老聶就葬在普通的公墓裡,位置和墓碑都是最平常的。過不了多久,沒人記得有他這樣的一個人存在著,更沒有人記得我們娘倆。”聶斌去世的時候,聶寒還沒有上小學。鄔曉君給女兒改了名字,搬到了新的地方生活。她沒有一技之長,又拖著一個剛上學的女兒,為了工作穩定又能有能夠養得起兩個人的收入,她最後在殯儀館找到了工作,一乾就是十年。“馮豔芬一直嫌我晦氣,順帶著連寒兒都嫌棄,這是拜誰所賜?如果我老公沒死,我們一家人也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我不用在那人人避之不及的殯儀館工作,我女兒不用從小就失去了父親,還受儘了彆人的白眼長大。霍隊長,同樣都是愛人為了晝魘而死,我們的之間有天壤之彆。當然了,你本身家境好,學曆高,你自己也足夠優秀。所以你根本想像不出來,本來命運相同的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霍子心往前走了幾步,被畢羽一把拽住,衝她搖頭。霍子心擺手讓他稍安勿躁。“鄔曉君,雖然因為體製和現實的原因,在你看來,你丈夫受到的是完全不公的待遇。但是你自己非常清楚,他是為了儘全力抓到晝魘,才會犧牲的。你現在反過來,在晝魘的唆使下殺人,你老公如果還在世的話,他會怎麼想,他能接受嗎?”“如果聶斌還在,那所有的壞事都不會發生。但是他人已經不在了,不是嗎?”“他是不在了,但是事情不是不能彌補的。你知道當年晝魘這件案子,你一定也了解其中的其它細節。如果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通過《晝魘的世界》這款遊戲,和晝魘溝通,他又是通過什麼方式向你傳達指令,操控你殺人的。我們可以很快地找到他,圓了你丈夫生前的心願。從某種角度來說,也就是為他報仇了。”“害死聶斌的,不是晝魘,其實是他自己的執著。我對你們的恨意,是因為你們的漠視,造成了我和寒兒這麼多年悲慘的生活。如果不是‘他’,讓我在寒兒變成植物人後最崩潰的日子裡,找到了人生新的寄托,我可能早就帶著寒兒去死了,更不要說找那十個仇人報仇。”“所以,我為什麼要幫你們抓晝魘?我感謝他還來不及。”鄔曉君微微一笑,沉浸在某種神聖又陶醉的情緒裡。“當然了,我也可以給你一個提示,算是你幫我查清了寒兒受害的真相的報答。”“十年了,如果林琛沒有死,你是愛他,還是愛你身邊的這個小子?”“嗯?”霍子心以為自己聽錯了。鄔曉君問出的,是一個和晝魘毫無關聯的問題。“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十年都不會改變的人,和十年都牢固不破的感情嗎?”鄔曉君笑意漸漸淡去,目光在霍子心和陸澤言之間漫不經心地飄散。‘如果,這樣的事情真的存在的。也許,你就會見到你想見到的人。”我想見到的人?霍子心心裡一驚,因為她和鄔曉君討論的是晝魘。可她說起這番話的神態和語氣,又分明不像是在說起一個冷血變態的惡魔。鄔曉君像是完成了自己所有的使命,整個人都進入了鬆弛祥和的狀態。她轉過身去,把鄔寒的輪椅轉過來。不知道是不是被長久的日曬晃花了眼,鄔寒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場的人都能夠清晰地看到,兩行清澈的淚水,從她的臉上滑落。隻是她的表情,依舊無法區分出來,是感動還是痛苦。“這孩子什麼都不知道,雖然我恨你們,但還是希望你們能善待她,讓她安度餘生——這是你們,欠這個孩子的。”話音一落,鄔曉君雙手鬆開了輪椅,猛地往前一推。鄔寒獨自坐在輪椅上,晃晃悠悠地向前駛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霍子心從鄔曉君臉上看到了一絲愉悅和釋然,那是她在向這個世界,向自己的女兒,做最後的告彆。“不……”霍子心大喊一聲,用儘全身的力氣向前飛撲出去。隻是鄔曉君向窗外倒下去的速度,比她還要快。霍子心撲倒在窗戶邊,隻抓住了鄔曉君衣服的肩膀,“吱”地一聲,一塊白布在她眼前揚起,短暫地遮擋了視線。鄔曉君如同一隻奮力躍入花海的蝴蝶,麵對著霍子心,保持著那抹輕鬆愉悅的微笑。肩上的玫瑰花刺身,從前麵伸出兩根纏繞的枝葉,美得有些不真實。“你,還,愛,他,嗎?”這是鄔曉君最後的口型。——畢羽的案頭上,一封薄薄的辭職信,靜靜地放在電腦的旁邊。“從晝魘連環奸殺案重啟的第一天至今,已經有數十人在不同的凶手手中喪命。而我先是作為專案組的小組長,後來又作為刑警大隊的隊長,既沒有能力阻止命案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也沒用辦法把凶手捉拿歸案——除了人體快遞案的凶手舒婉婷,因為精神病被關押在精神病院以外,其它凶手全部死亡。彆說是作為領導,就算是一個普通警察,我也是不合格的。因此,我向組織鄭重提出申請,辭去我風城刑警大隊大隊隊長的職務,接受組織的處理。同時,我個人還想休假一段時間,在調整好狀態之前,我認為自己不適宜再繼續參與一線刑偵工作。”畢羽嗤笑一聲,“我說過了,這個案子如果你霍子心查不出來,那就沒有彆的人能查出來了——因為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想抓到晝魘的人。這個案子換我來做,換公安部的專家來,換任何一個人來,最後的結果都不會好於現在你所看到的。所以,這個辭職理由,我不認可。”霍子心繼續說,“除了辦案不利以外,我還給組織造成了重大損失。風城理工大學宿舍男屍案中,因為我的處置不當,造成了嫌疑人孟司遠死亡;雲島白骨案中,凶手鄭霖宇在我的眼皮底下連續作案,而我到了最後才察覺到;人體快遞案中,我忽略了真正的線索,把芳芳誤當做真正的嫌疑人,造成了陸澤言重傷;人肉臘肉案,馬克和鐘思渺為了阻止餘棟入獄受重傷,鐘思渺至今都還在醫院裡。最近這個案子,凶手鄔曉君殺害了幾名被我們詢問過的重要證人,還在學校裡殺死了一名花季少女,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綜上所述,我沒有辦法勝任我現在的職務,也沒有顏麵再在刑警大隊待下去。接受我的辭職報告,是你唯一正確的選擇。”畢羽一副把她看穿的表情,拿起那份辭職信,捏在手裡,一點點地攥成一團,塞進剛泡好的熱茶杯裡。“霍子心,我知道你辭職的真正原因是什麼——你有你自己的打算。但是我,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你不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