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過了風城七中高中年級的老師和黃小櫻的同學,在黃小櫻頭發被剪掉的那一天前後的時間段裡,都沒有彆的同學報告受到厲文天他們幾個的欺負,也沒有類似的校園暴力事件。”老夏他們的調查在學校內持續了兩天,但是並沒有查到崔玉宏前妻口中,那個被厲文天他們欺負的真正的受害者。“嗯……我認為崔玉宏這麼多年不和前妻聯係,既然打電話說了此事,這個事肯定是真實存在過的。學校裡就沒有彆的事情發生嗎?”霍子心問。“校園暴力事件沒有,但是有一起學生意外受傷事件,可是感覺沒什麼聯係。黃小櫻他們班上上學期有個女孩子,不小心從學校藝術樓的三樓平台上墜樓了。據說是雙腿和頭部受傷了,這女孩和黃小櫻的關係還不錯。不過事情發生後不久她就退學了,到現在已經好幾個月了,所以肯定和這起事件無關。”顏筱晴的話引起了陸澤言的注意。“女孩子叫什麼,有照片嗎?”“噢,有的,我給你找找她的學籍資料。”顏筱晴從手機翻出一個文件,“就是她。”陸澤言端詳著女孩的照片,覺得有些眼熟,依稀記得在哪兒見過。霍子心湊過去瞟了一眼,兩人異口同聲地道,“是她?!”崔玉珠接受詢問時,曾經給他們看過黃小櫻和同學的合照,照片裡另一個漂亮紅衣少女,就是眼前這個叫鄔寒的女孩子。“鄔寒……”鄔是一個很少見的姓,霍子心和陸澤言共同咂摸著,好像這起迷案的開頭,就是滑了絲的絲綢上的線頭,一拽,就能讓所有的罪惡分崩離析。“那個,不好了……!”小顧從外麵咚地一聲撞門而入,“黃小櫻,在學校出事了……”——“對不起心爺,你停我們職吧。學校管理這麼嚴格,出入都有訪客登記,我們覺得隻要在學校內都是比較安全的。再加上她是個姑娘家,到遊泳館裡麵遊泳,要到更衣室裡換衣服啥的,我們不好跟進去。沒想到,不到半小時就出這了種意外……”被血水染得通紅的遊泳池邊,負責保護黃小櫻的幾個刑警垂頭喪氣,快要哭出來了。黃小櫻一身紅色舞衣,泡在猩紅的水池裡,逐漸冷卻的鮮血還在從她腿部斷裂的傷口流出來。她仰麵漂浮在水麵上,散掉的瞳孔沒了生氣,看上去就像是一隻被紅色的綢帶包裹起來的蟬蛹,隻是再也不會破繭飛翔。“遊泳館的樓上在沒有學生集訓的時間是關閉的。沒人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翻越欄杆掉下來的,還穿著自己跳舞的衣服。”遊泳池周圍的張貼著“嚴禁攀爬”、“禁止跳水”的橫幅,這個修建在中學體育館內的遊泳池隻有一米五的深度,從那麼高的地方直接直接跳到泳池裡,必死無疑。”一個未成年人在警方保護下的死亡,這將成為整個風城刑警大隊建隊以來最大的失誤——但霍子心顧不上擔憂老畢的臉色、上級的懲處。這條剛剛逝去的年輕的生命告訴她,凶手尚在人間——如果這個凶手確實存在的話。陸澤言恢複理智比較快,轉頭吩咐顏筱晴,“出入學校的訪客不是都有登記嗎?你現在去保衛處查一下,我們清理了現場,就去找你彙合。”黃小櫻的屍體剛剛從血水裡被打撈了出來,霍子心替她合上了那雙美麗的眼睛。顏筱晴在刑警大隊的微信群裡發來了一條消息:“時間:11:00;姓名:鄔曉君;單位風城殯儀館管理處;事由:辦理學籍手續。”“還有這小鄔,一個人拖著個孩子不容易,朱館長不僅平時照顧她,還借錢給她買車……”劉大姐嘰嘰喳喳的聲音在腦海裡響過。“說起來真的是倒黴,我出門的時候一輛不知道是從哪兒竄出來的車從我身邊經過,地上的積水賤了我一身。”封霏在提到她去殯儀館那天晚上的經過時,曾經這樣說道。鄔曉君,鄔寒。兩個放在一起,讓人會感覺到有某種聯係的名字。原來是她。——一列警車飛速駛向鄔曉君家所在的小區,為首的那輛,司機就是霍子心。她車速飆到了160以上,把後麵的警車遠遠甩在後麵。陸澤言握住她放在手刹杆上,鉛球般緊緊攥住的拳頭,試圖讓她放鬆下來。“這不怪你。因為一開始我們就得到了證人證詞,在蔡成功被偷心那天晚上,曾經在十二點到一點之間聽到存屍間裡有叮叮咚咚敲錘子的聲音。所以我們一直認為十二點到一點就是凶手作案的時間。在那個時間段內,鄔曉君是有不在場證明的,所以我們從來沒有把她放在嫌疑人的行列。而鄔寒這件事,在我們的調查中沒有任何人提起過,這導致我們也不可能從鄔曉君這個角度查起。這裡麵我們有我們考慮不到的地方,但絕對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宋悠悠新的屍檢結果,也證明了他們錯誤地判斷了作案時間。“我在蔡成功的衣服上發現了兩種液體,一種是純水,一種是水和血水、屍液的混合物,兩張液體是存在分層的。蔡成功前一天晚上十一點半才被送到存屍間,如果十二點他的屍體就被抬到了外麵被破壞,那他的屍體不會出現明顯的解凍特征。衣服上兩種液體的出現,說明他是曾經被冷凍過,再移出來被破壞。實際上,當時我就該注意到,蔡成功被切斷的心臟動脈,有明顯的解凍痕跡——我當時判斷是因為屍體被發現後,存屍間的門一直敞開著溫度升高,所以屍體有溶解現象。但是如果我的工作再細致一些,也許就能早一點發現作案時間不對……”宋悠悠的情緒也很低落,“起初我隻把這個當成侮辱屍體的案子,沒有深究其中的細節。後來我們開始懷疑這個是謀殺,死者就接連出現,忽略了前麵的屍體可能也有問題。這都是我的責任,我會向老畢詳細報告的。”掛了宋悠悠的電話,霍子心就一直處於這種要吃人的狀態。枉她不久前還和陸澤言討論,經過晝魘這大半年的挑戰,全隊上下的破案能力都得到了質的提升。鄔曉君利用了包括朱館長在內的所有人,給自己製造了一個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這麼一個障眼法,騙過了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我可能高估了自己,又太低估了對手……霍子心不理陸澤言的安慰,腳下的油門被死死踩到底,向前加速駛去。鄔曉君家大門虛掩著,從門縫裡飄出一陣悅耳的音樂聲,正是在崔玉珠的葬禮上,馮豔芬手中的手機所發出的聲音。幾十個荷槍實彈的警察嚴陣以待,卻隻聽見裡麵傳出來一個柔軟冷靜的聲音。“等你們半天了。霍隊長,請進。”破舊狹小的屋子裡,布置得卻相當溫馨。家具陳設都是破舊的,但被鄔曉君用各種碎花桌布、白色蕾絲裝飾了一番,在寒酸中透出主人努力生活的痕跡。鄔曉君站在客廳的窗戶前,推著鄔寒的輪椅。輪椅上的鄔寒穿著白色的棉布長裙,把下半身蓋得嚴嚴實實的。那張照片裡清秀可人的臉上,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痕。鼻梁從山根的位置凹了下去,顯得整個鼻翼都歪斜著,成為這張臉上最大的傷痕,把麵目分成極不對稱又醜陋的兩半。見此情景,霍子心說,“我們有點事想找你了解下,可以請孩子先回避……”“不需要。”鄔曉君的臉上,全是被歲月刻薄過後,對苦難麻木又淡然的痕跡。她輕拂著女兒的長發,微笑道,“她什麼都不知道,我們說的話,她也不會有反應。我經常會想,這可能是命運,唯一對優待她的地方了吧?”“她……是怎麼弄成這樣的?”大部分的證據都已經了然於胸,但霍子心最想知道的,卻是關於鄔寒的問題。“馮豔芬想讓自己女兒當領舞,就找人去欺負崔玉珠的女兒黃小櫻。黃小櫻是寒兒為數不多的朋友——這孩子不太會交朋友,但對自己的‘朋友’,卻是最真心的。寒兒這孩子從上小學起就跟著我吃苦,她能進舞蹈隊,還多虧了黃小櫻幫忙,所以她一直很感激她。厲文天他們把黃小櫻帶到天台上想動手的時候,寒兒看見了。她跟著上去,發了瘋地要保護黃小櫻,推搡之中,寒兒被推了下了樓,從三樓摔了下去。”鄔曉君眼裡有星點的淚光,她抹了下眼角,又笑起來。“為了好朋友受傷,很無辜對吧?但這還不是最慘的呢……厲文天他們三個看到寒兒摔下了樓,雙腿磕在了後花園的花台上,當場變了形,躺在角落裡一直奄奄一息,卻沒第一時間通知老師,更不要說報警。你們更想不到的是,黃小櫻……她做了什麼。”黃小櫻看到鄔寒墜樓以後,本來要跑下去找人,被厲文天三個拽住,威脅她如果說出去,就把她強奸了,然後也從同樣的地方扔下去。“我們幾個都是沒爹沒媽的爛命一條,也沒成年,進局子了還管飯呢,我們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信不信?”厲文天他們模仿著電影裡古惑仔的語氣,皮笑肉不笑地說。“而且你想想,我們和你無冤無仇,最多就是看你長得漂亮點,為什麼要欺負你?那背後都是有馮老師給我們撐腰。你要是報警了,她以後也不會放過你,她可是在學校裡教了二十多年的地頭蛇,你在這學校裡怎麼混?”黃小櫻站在天台邊,看著伏在地上,血似乎快要流儘的鄔寒,除了被威脅的恐懼,還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如何麵對自己的母親崔玉珠。崔玉珠本身脾氣不好,和黃書記離婚後更是變本加厲。她的壞脾氣和控製欲都轉移到了女兒黃小櫻身上。黃小櫻很多年前就不想跳舞了,對當領舞什麼的更是毫不感興趣。但她不敢忤逆母親的意思,一直唯唯諾諾地忍讓著。從厲文天三人的對話裡,她反而想到了一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我可以不說出去,鄔寒這個事是你們乾的。但你們得答應我一個條件,陪我演一出戲……”少女臉上的恐懼一掃而光,眼睛反而閃閃發光。她借來洪堯日常掛在腰間的那把小型剪刀,哢嚓幾下把自己的頭發剪成狗啃一樣。“你們得承認,這事兒是你們乾的——”黃小櫻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這怎麼也比,過失殺人受到的懲罰輕。”陽光從窗戶邊移動過來,照亮了鄔寒的麵龐。年輕的女孩麵上每一根汗毛都看得清晰,久不見陽光的皮膚,白透得像隨時會被吹破的紙。“寒兒摔成了雙下肢開放性粉碎骨折,麵部挫傷,鼻梁斷裂。他們五個人卻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若無其事地回到學校去上課。他們當時想的應該是,也許沒人發現她,寒兒就這麼血流乾了,悄無聲息地死在那個角落裡,神不知鬼不覺吧。後來幸好有一個清潔工路過,發現了我女兒——但是也已經太晚了。她的腿,她的臉,徹底毀了。你們知道,這對於一個跳舞的女孩子來說,意味著什麼嗎?”“厲文天三個人加上黃小櫻,一共是四個人。你剛剛卻說,是五個人……也就是說現場當時看到鄔寒墜樓的,還有一個人。”“是啊,還有一個人——也全是拜這個人所賜。”“那個人,是馮豔芬女兒蔡姍?”霍子心明白過來,為什麼在這十個人的死亡順序裡,蔡姍是第一個。“蔡姍想親眼看著自己的競爭對手是怎麼慘敗的,就躲在暗處觀察。她明明看著自己挑的事兒就這麼失控,從普通的校園暴力演變成了謀殺,但她也視若無睹。事後還找到了厲文天他們,說自己看到了整個過程,自己的媽媽也會保著他們。但是如果厲文天他們三個敢亂說話,她就把自己見到的鄔寒是怎麼掉下去的,一五一十地說出來……馮豔芬隻是讓他們嚇唬人,沒讓他們殺人。”“所以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不該讓她長大,活該去死?”鄔曉君嗓音裡的恨意刻骨,臉上卻還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