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島,隱藏在一片散落的近海離島深處,終年被海霧繚繞,因為形狀像一片孤雲而得名。霍子心他們從風城出發,驅車200多公裡到了海岸線邊,在海上漂了兩個小時才接近一睹真容。陸澤言暈船,是四個人中第一個倒下的。如今正歪在船舷上,有氣無力地,“賀天明大哥,你這是什麼精心安排。又不是去馬爾代夫,折騰了這麼久!”賀天明正和宋悠悠摟在一起打情罵俏,聽他抱怨打了個哈哈,“我倒是想帶你們去馬爾代夫,悠悠和子心作為警務人員又不能隨便出國。言少你忍忍吧,出來玩最重要的是美女們高興。”陸澤言與賀天明,要算上兩家各種七拐八拐的關係,也算得上是一個圈子的人。但這初次見麵,兩個人卻完全是火星撞地球,互不相讓。賀天明年長幾歲,又獨自打理著兩家公司,是個精明能乾的實業家。在他看來,陸澤言是典型的公子哥,不務正業的那種。而陸澤言則是覺得賀天明雖然圓滑周到,其實世俗無趣,也沒給他什麼好臉色。從內陸到雲島,需要先坐大船到這片群島的主島,再從碼頭上換乘小的機動船。小船一次隻能承載不到十人,得提前預定,遇上刮風下雨天氣變差,慕名而來的人隻能站在主島上,望洋興歎打道回府。“雲島現在成立了自然資源保護區,每天登島的人數有限製。冬天本就屬於旺季,如果不是我找了管理區的人幫忙,老實排隊得等兩三個月去了。”賀仲洋洋得意地,“而且我還定到了島上唯一的酒店。現在除了最早興建的這座私人精品酒店,彆的在建建築都拆除了。沒門路的人就算是白天上了島,晚上也得回去,可沒人管你累不累,暈船不暈船,阿水你說是不是?”賀天明交談的對象是在船頭掌舵的年輕船夫,名叫阿水。身體壯實的青年屹立在船頭,一絲不苟地凝視著前方,對賀天明也隻是木訥地點了點頭。等船的時候賀天明和接待他們的人攀談,阿水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產而死,他的智力也因為缺氧受到了些影響,從小便是由以打漁為生的父親獨自帶大。後來阿水父親年邁不能出海,趕上這一帶旅遊業興起,當地政府就讓父子倆一起開小船,每月領取一份工資保障溫飽。上個月阿水父親去世,阿水便獨自承擔起了這份開船的工作,目前為止還沒出過差錯。被阿水坎坷的身世所動,賀天明顯得格外友好。他遞給阿水一隻煙,“來一根兒?”阿水微微轉頭,臉瞬間紅了,好看的長睫毛垂下來,搖搖頭,“不,不抽。”同船的還有三個人,一對蜜裡調油的年輕夫婦,從頭到腳都武裝成戶外打扮。另一位年輕男子和賀天明年紀相仿,拎著個精致登機箱,衣著考究,看起來也是精英人士。賀天明對著那精英男士笑笑,“兄弟,抽嗎?”對方擺擺手婉拒了,賀天明有些訕訕的。霍子心正好煙癮犯了,從後排伸出手,“謝謝。”霍子心望著眼前這片茫茫大海,吐出的幾縷煙氣飄出來就消散了。一個大浪打來,小船衝上浪尖又滑落下來,陸澤言更加頭暈目眩,午餐吃的魚鮮都堵在了嗓子口。這一切霍子心都看在眼裡,她兩拳輕捶在陸澤言背上,隻聽“哇”地一聲,他把胃容物吐了個乾淨,眼淚鼻涕全往外冒。霍子心粗暴地拿起給他胡亂擦拭,冰涼的手指劃過陸澤言的嘴唇,讓他像吃了辣椒般發燙。“叫你以後再自作主張。”陸澤言耳畔飄過冷冰冰的一句話。她是蓄意報複,歪打正著還幫了他一把。阿水把船停靠在雲島唯一的臨時碼頭,酒店來接他們的人也正好趕到,站在沙灘上給他們微笑致意,“歡迎大家。我是雲肆的老板葉辛。”葉老板年紀並不大,長了一張偏歐式的麵孔,皮膚白淨,輪廓鮮明,大眼凹進去頗深,有混血的感覺。再加上一米九幾的個子,壓了陸澤言和賀仲大半個頭,吸引了在場除了霍子心以外所有人的目光。阿水的船艙底部的隔板放著許多物資,島上除了遊客,日常供給也主要靠阿水載來。阿水幫著把東西裝到小型電動三輪車上,葉老板掏出兩張毛爺爺遞給他,阿水搖著頭,比劃著什麼。“不多不多!最近天天客滿,你辛苦了。”目送著阿水開著船掉頭回去,葉老板說,“下午晚些還有第二批入住的客人,我先帶你們過去吧。”雲肆建在小山上,離碼頭還有一段距離。一行人跟著葉老板不緊不慢地走著。那對戶外風夫婦中的妻子環視四周,說道,“這地方真是個野外探險的好地方,這幾天踩好點,下次叫上大家一起來。”“你們倆到這裡來,是為了探險的?”這話引起了宋悠悠的興趣。“我老公是個酒店愛好者,這次主要是來體驗下這個網紅酒店的,不過我們也會去島上深度遊。”她望著山路拐角若隱若現的葉辛背影,“雲肆的這個葉老板是個有故事的人。據說他以前也在大城市工作,出於興趣到這裡開了民宿酒店。一開始創始人就兩個,從設計到裝修都是他和搭檔親力親為的,才有了這個得天獨厚的地方。”霍子心刷新著微信群裡的消息,等著馬克他們彙報今天的工作事項,卻一直停留在“連接中”的狀態。陸澤言湊上來:“這裡應該遠離基站,越往前走,網絡信號越弱。”賀天明聽見了陸澤言這話,還有一絲高興。“這回這地方收不到信號才好,我看誰還能把你們叫走查案。”宋悠悠白他一眼,“前麵把這兒吹成仙境,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挑這麼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賀天明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笑嘻嘻地,“你們非要這麼理解也行。過兩個月就到我們婚禮了,我想要雙喜臨門……”談笑間,一行人抵達了這間島上酒店的大門。雲肆雖然是私人修建,但從外觀到內飾都可以看得出來,主人用了十二萬分心思。和普通的海景房不一樣,這棟三層小樓的特色依山而建,每個房間都是270度的全景玻璃落地窗,露台延伸到森林裡,和山石的碧色相映成趣。人在門口看不見海,但站在風口可以聽見極有韻律的濤聲。“雲島遠離陸地,潮汐洶湧,不適合修建靠海岸線的純海景房。這裡最有特色的就是海中的山景,所以取址時兼顧了地勢和海景。”葉老板細心地介紹著,衝大堂裡的人招呼,“小柯,白羽,客人和東西都到了。”叫小柯的是一個160左右的女服務員,眉眼看上去是溫婉的江南女子,充滿古典氣質,笑得溫和,“稍等一下,房間馬上就會打掃好。”前台後麵被稱做白羽的工作人員轉過身來,眾人第一反應是花了眼,以為看到了另一個葉辛。仔細看了,這人隻是身高輪廓和葉老板相似,五官也有混血的感覺,但細看並不是一個人。白羽性子冷冷的,見了客人隻是微微頷首,笑容淡得看不見。“我給你們辦入住,誰先來?”那位拎著登機箱的精英男士先掏出了錢包,“鄭霖宇,這是我的身份證。”鄭霖宇回身對大家笑笑,“我一個人出來放空的,你們都是情侶,單身狗早點入住,免吃狗糧。”這之後是那對戶外風情侶,然後才輪到賀天明。白羽核對了四個人證件,遞出兩張房卡,“203號房和204號。”“我們要增加一個房間。”霍子心打斷他,“我和後麵這位先生,一人需要一個房間。”白羽拒絕了,“不好意思,我們這裡的房間已經全部預定出去了,沒有多餘的房間了。”雲肆共分三層,2樓和3樓各有4個房間,一樓中間是餐廳兼休息室,走廊兩頭是101和104兩個房間,總共十個房間。“這個空房間不能用嗎?”霍子心指著前台最近的101,審視著白羽。白羽露出一絲詫異,“這個確實是個空房間,不過這個房間的下水和熱水都有問題,是無法使用的。”他的表情包含著疑惑,好像在說“你怎麼知道還有一個空房間。”他們進來的時候,小柯換下來的床單還堆在清潔推車上,霍子心數過一共是6套。假設三個常住的工作人員不需要更換床單,顯然還有一個房間日常是沒人住的。酒店內每個房間門口都有一塊入戶地毯,霍子心看到101房門口的地毯,比旁邊的磨損程度輕很多,說明很少有人進去。賀天明和宋悠悠麵麵相覷。霍子心和陸澤言住一間,是他們故意安排的,想借此機會撮合這倆人。霍子心一甩頭,卻是問,“你們這裡有WiFi嗎?”白羽點頭,“島上信號比較弱,但是我們有信號加強器,上網通訊這方麵你不用擔心。房間內的床頭上,有每個房間的密碼。”霍子心沒有再就分房間的問題繼續下去,反過頭來問賀天明,“這酒店每間房很貴吧?”賀天明尷尬地笑著,“請你出來玩兒我哪兒能省錢!我賀天明缺這點房費嗎?”“這麼大的酒店,三個工作人員一人住一個獨立房間,還有一個房間壞掉了,可用的隻有六間房。不標個天價,早倒閉了。”白羽聽了這話,極認真地道,“霍小姐,我們做酒店不是為了錢,這裡每個房間都值得它的標價。霍子心不置可否,轉身拎著自己和陸澤言那兩個箱子上樓了,剩下三個人看得雲裡霧裡。四人分頭入住了相鄰的兩個房間。房間有100平米左右大小,全木的結構,每一處都是設計者的匠心。此時已接近傍晚,站在露台上遠眺出去,可以看到最遠處的海岸線,這一片的海景山巒都儘收眼底。霍子心打開自己的箱子,“我先洗個澡。”“啊?”房間內的浴缸安在淋浴間外麵,淋浴間的玻璃和臥室也是連在一起的。有心的話,男女之間並不會嚴格設防。陸澤言不好意思了起來,他看看那張兩米大床,覺得旁邊寬敞的高級沙發應該也比較舒服,低聲道,“那你洗,我去外麵轉轉。晚上,我睡沙發就行。”他補充道,“我也不知道賀天明的安排,這麼不方便。”“沒什麼不方便的。”霍子心說。陸澤言有些不自在,“那個,要不然我去隔壁跟賀天明商量下,我和他住,叫宋法醫過來陪你。”霍子心說,“彆了。他倆也難得好好在一起,彆攪和了。”陸澤言咽了口口水,“那你的意思是,我們……”她沉浸在工作中,“這床挺大的,兩個人足夠睡了。”霍子心不以為然地,“我早習慣了。之前幾次追捕逃犯,一幫兄弟就我一個女的。走哪兒歇哪兒,經費還有限,不會因為你是女生就單獨開個房間,最多的一次,我們六個人擠在一個邊境的小單間裡,我睡的地板。”“再說,和你住有什麼不放心的。”霍子心說話的口氣,就像眼前是隻輕輕一捏就碎掉的螞蟻,這讓陸澤言很鬱悶。一覺醒來便到了晚飯時間。雲肆的餐廳不大,最中間是一張容納十幾人的美式長條桌,四周配了幾張小桌子。因為準備的是西式晚餐,那位鄭精英熱衷交際,在他的提議下,大家坐在了大桌上共餐。輪到霍子心自我介紹,她隻吐出幾個字,“霍子心,警察。”宋悠悠接著說,“宋悠悠,法醫。”一桌人裡麵最漂亮的兩個女性,卻從事的是如此特殊的職業。眾人的目光更是聚焦到宋悠悠那雙手上,聯想到這雙手曾經接觸過多少屍體。“我叫鄭霖宇,是名律師。”鄭律師衝宋悠悠笑笑,化解了尷尬。對於這樣的職業歧視,宋悠悠見怪不怪,倒是反而笑靨如花地問一起坐船的戶外風夫婦,“你倆怎麼稱呼。”妻子收回詫異的目光,“我老公姓程,叫我們程先生、程太太就好。我倆都在金融行業工作,平時喜歡戶外運動,有什麼活動可以叫上我們一起。”葉老板上午提到的第二批客人,是四個結伴出行的大學生,兩男兩女。其中一個眉目清秀,個子稍矮的男生先自報家門,“看來各位都是哥哥姐姐了。我叫喬智,叫我小喬就行。”小喬細長的脖子上掛了個單反,一看就是個文藝青年。他指著三個同伴中的男生,“我們四個是好朋友。不要誤會,是好朋友不是男女朋友。這我兄弟周以涵,我們平時都叫他周胖子。”周胖子確實身形敦實,喬智一來就公布了自己的外號,也隻是笑笑不生氣。他身邊的漂亮女孩笑容明亮,露出兩個梨渦,說,“我姓寧,大家叫我采兒吧。”寧采兒長了一張鵝蛋臉,標誌性的大眼睛,一看就是大學校園裡引人矚目的女孩子。相比之下坐在他旁邊的少女其貌不揚,顯得內向素淡,聲音也弱弱地,“我叫莊雯。”鄭律師好客,他吩咐小柯,“你問問你們老板,有什麼好酒配一點,我請客。”酒是社交場上最無往不利的好物,一番推杯換盞,在座的人熟絡了很多。葉老板正親自為大家調酒,免不了要問眾人的意見,“覺得晚餐怎麼樣?”“好吃,比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好吃多了。”周胖子看上去像是海量,但沒喝幾杯就上了頭,話也變多了。葉老板放下醒酒器,“你們之前來過?”他笑笑,“不過客人太多,恕我不記得了。”“上次我們來島上露營,你們這裡還在試營業。中午在你們這裡吃了頓飯,那個時候那妹子好像才來,你們兩個大老爺們做的飯菜,一言難儘,哈哈哈哈哈。”周胖子繼續說,“這幾年你們都沒怎麼變。不過那個小朋友呢,不在這裡了?”正餐供應完畢,為了營造出酒吧的氛圍,餐廳和前台的燈光都被調到了最暗,在酒精的催化下,每個人的麵目都變得不那麼清晰。沉默寡言的莊雯指著黑暗裡某個角落,幽幽地說,“你們說的是她嗎?”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之間餐廳入口的酒櫃旁邊,站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小姑娘穿著一條紅裙子,像個小木偶般無聲無息地站著,烏洞洞的眼睛直盯著這邊。一陣海風穿堂而過,吹起小女孩紅色的裙擺,就聽見采兒尖叫了一聲,“鬼娃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