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城理工大學老校區坐落在城西,是一座建校多年的名校。作為全省數一數二的工科院校,哪怕是周五課後的晚上,也是人來人往,異常熱鬨。紅三樓是眾多男生宿舍中的一棟,主要住著校內研三的的碩士男生。這是一棟建國前興建的老式建築,飽經風霜的紅磚牆上,爬滿了遮天蔽日的褐綠色爬山虎。雖說地處偏僻,落得清淨,但畢竟年代久遠,顯得破舊潮濕。陳池從自習室回來,用鑰匙打開605宿舍的門,裡麵依舊漆黑一片。他打開燈,不算寬敞的四人宿舍裡,男生們的衣物球鞋,混同著各種各樣的生活垃圾,淩亂不堪。隻有門口左邊的那個兩平方米的區域,顯得整潔有序,反有些格格不入。那是化學係有名的學霸李納的床。紅三樓雖然設施陳舊,但設置上都是四人一間,上床下桌,比本科宿舍的八人間顯得從容了很多。這樣寬裕的配置,住著血氣方剛的男生,依然是亂七八糟。唯有李納,把自己的書桌和床鋪收拾得整齊,上鋪還掛了遮光布搭起來的床幃,四方平整。從床幃的縫隙望去,裡麵的人如常躺著,仍在睡覺。“這人,昨晚不知道又學到幾點。”陳池在心中暗自嘀咕,卻還是關了頭頂的大燈,走到裡側自己的床前,輕輕打開了書桌上的台燈。對李納這日夜顛倒的作息習慣,陳池和他一起共同生活了兩年多,早已見怪不怪。但一連三天他都是這個點兒回來,李納總在睡覺,還是讓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走到李納床前,掀起床簾一角,喊了聲,“李納,起來吃晚飯嗎?”李納一動不動,陳池身手戳了他一下,“喂,你這幾天是怎麼,生病了?”一種奇怪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陳池心中生出一絲異樣。他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對著床幃內側照去。李納安安靜靜地躺著,頭上罩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袋口緊緊地在脖子上打了一個死結。他穿著日常經常穿的那件洗得發白的襯衣,抓在胸前的雙手,已經變成青黑色。——人滿為患的過道上,被攔在樓梯口的學生們,踮起腳尖試圖往裡張望,竊竊私語。陳池渾身癱軟地坐在開水間的地麵上,渾身顫抖如篩糠。霍子心塞了一瓶礦泉水到他手裡,開門見山,“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我有幾個問題,得馬上問。”陳池看著自己的足尖,如同被抽取了靈魂一般,木訥呆滯。“在宿舍裡裡發生這種事,你的同學都特彆恐慌。我們需要儘快破案,還是希望你能儘量配合一下。”眼前這位乾練強悍的女警,神情淡然,多少給了陳池一絲安全感。他麻木地動了動嘴唇,“你問。”“李納的死亡時間已經超過三天以上了。這些天氣溫都在十度以下,屍體發臭不明顯,但一個室友在宿舍裡躺了幾天,你們就一點都沒有察覺嗎?”“他是個怪人,我們都習慣了。”李納是從偏遠山區考到風城來的,自從大一開學第一天起,就處處顯得與其它人不同。剛脫離家人管束的少年,對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充滿了向往。大家互相加著網遊好友,隨時隨地在宿舍裡開黑打牌,隔幾日就要約著出去唱K打球吃宵夜。而對李納來說,他感興趣的就隻有學習。李納長得其貌不揚,皮膚粗糙黝黑,給人瘦小羸弱的感覺。但他麵對外界的乾擾卻顯得異常強大,除了白天爭分奪秒地上課看書,晚上也總是宿舍最後一個睡覺的人。“他的學習生活方式,在我們看來,近乎自虐。他大三是最早保研的人,但每天起碼堅持學到三點以後。讀研這幾年我們宿舍有一個梗,不論你是組隊打魔獸世界裡的副本,還是陪女朋友聊天到黎明,在熬夜這件事上,你永遠贏不了李納。”不論多深沉的夜晚,605離門口最近的那扇床幃裡,總是露出一絲應急燈微弱的燈光,不時傳來翻動書頁,或是敲擊鍵盤的聲音。不過白天室友外出尋歡作樂的時候,李納時常會關上門窗和燈,見縫插針地補上一覺。“因為他的作息習慣,研一的時候我們沒少起爭執。”陳池回憶著,現在想來有一絲愧疚。“他的電腦鼠標都是跳蚤市場淘的二手,敲起鍵盤劈裡啪啦,晚上總把我們吵醒。白天我們正常說笑打鬨,吵到他補覺,李納又經常會發火。為這,周俊彥和老帥他們都差點跟他打起來了。但李納這人,我行我素慣了,平日裡也是獨來獨往,不好惹。再加上他成績那麼好,是學院老師的寶貝,我們也就隻能由他了。“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那兩個舍友呢?”“我對麵睡的是周俊彥,是我們院的學霸二號,白天泡在自習室,晚上還有一大堆社團工作,一般都是熄燈前才回來。李納對麵床的的叫老帥,是個富二代,自己在外麵租了房子住,基本不回來。”霍子心在筆記本上記下“孤僻”這個詞,繼續問,“也就是說,死者與同宿舍同學的關係,普遍不好?”“李納和誰都不好。幸好平時宿舍裡主要也就我和他兩個人,我這人心大,倒頭就能睡著,也就不計較那麼多了。但如果不是這樣,也許我能早點發現他的反常。都是一個宿舍的兄弟,雖然關係不好,但有什麼事說出來,我們多少也會幫忙,他也不至於想不開……”霍子心停了下來,“你的意思是,你認為李納是自殺?”“不然呢?難道在這集體宿舍裡,還能有誰敢殺人,然後把屍體堂而皇之地擺著。”“那他最近,有什麼異樣,有沒有流露出過輕生的念頭?”陳池揉著頭發,“李納這個人平時一天也不說一句話,不高興的事都憋在心裡。不過他最近心情格外不好,他喜歡生物工程係的那個係花童嬌,因為他性格問題,鬨得滿城風雨。”“童嬌。”霍子心在筆記本上寫下第二個名字。陳池似乎想起了什麼,表情略一沉浮,支支吾吾道,“自殺是我瞎猜的,也許是樁意外,也是有可能的……”“意外?”霍子心看著他欲言又止,“李納平日裡有一些奇怪的癖好嗎?”陳池頭埋得更低了,“這個問題太隱私了……”“事關死者的隱私和名聲,我們一定會保密。但這可能決定案情的走向,請不要隱瞞。”“李納在宿舍的時候,一般都躲在自己的床幃裡麵搗鼓。我有幾次不小心看見,真的是不小心,不是偷看……他在看一些國外的禁片,還會模仿其中的鏡頭,有時會用繩索之類的製造性窒息。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嘗試塑料袋套頭這一招,一不小心玩脫了……”考慮到案發現場外有不少圍觀的學生,陳池最後提到的這點,霍子心沒有記錄到筆記本裡麵,怕不小心泄露出去。霍子心起身,合上筆記本,“今天就先到這兒吧。我有一個要求,今天發現屍體的過程,希望你不要向其他人透露。”陳池腦海中閃過發現屍體時的場景,神情可怖,又是一哆嗦。“我,我知道。對李納不好。“不僅如此。萬一,我是說萬一,凶手就藏在這棟樓裡。你隨便說出的一句話,都會影響我們抓住凶手,明白嗎?”陳池有些震驚,覺得不可思議,“你是說,李納可能是被人害了?”他見霍子心不打算回答,良久才說,“好,明白……”顏筱晴等在開水間外麵,“心爺,悠悠姐讓你過去。”霍子心穿過走廊,馬克和鐘思渺站在學生堆裡,從神情上看,似乎也沒有問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走進605宿舍,宋悠悠正從上鋪下來。一個五十歲上下微胖的中年婦女守在旁邊,一臉的驚恐,見了霍子心,聲音都還在發抖,“警官,保衛處給我打了幾次電話了,啥時候能放學校保安上來啊,我不想在這兒守著了,我害怕……”顏筱晴指著她,“這是紅三樓的宿管衛嵐阿姨,陳池發現屍體後,第二個趕到現場的就是她。”霍子心點頭,讓顏筱晴把衛嵐帶出去,問宋悠悠,“什麼情況?”“初步看,死亡時間超過72小時,死因符合窒息死亡的基本特征。但具體原因,需要回去再說。”“自殺還是他殺?”霍子心壓低了聲音,“宿舍裡發生這種事情,極易引起學生恐慌,我們需要先跟學校打個招呼。”“不能確定。”宋悠悠快速地說,“但是你還是跟學校先說可能不是自殺,讓他們有個準備。”霍子心還想追問,宋悠悠搖頭,“我回去就解剖屍體,今晚一定給你個交待好吧。另外集體宿舍的指紋、腳印,歸屬意義不大,但這塑料袋上可能有指紋,優先安排人化驗一下。”以宋悠悠的業務能力,不能就地得出結論的,一定是情況比較複雜。霍子心心裡有了底,回頭吩咐門外的顏筱晴,“學校領導都到了嗎,你去安排個地方,有些事情我們先交接一下。”霍子心帶著顏筱晴回到刑警隊的時候,宋悠悠已經帶著驗屍報告,和組裡的人在會議室吃著關東煮等她了。霍子心有些驚訝,“這麼快?”宋悠悠慢條斯理地喝完碗裡的湯,“我隻是想回來確認一個問題,現在已經弄清楚了。”“死者李納,死亡時間應該是三天前,11月14號的下午三點到六點之間。死亡原因是窒息,但不是現場看到的那樣,頭戴黑色塑料袋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亡。”“那是?”“吸入窒息性氣體。死者的皮膚黏膜解剖後呈櫻桃紅色,可以確定,是死於氰化物氣體中毒。”李納作為化學係的研究生,接觸氰化物氣體並不是難事。霍子心聯想到陳池反饋的情況,沉吟著,“李納出身貧苦,性格孤僻,據同學反映,最近還遇上戀愛不順,會是自殺嗎?”宋悠悠搖頭,十分篤定地,“不是。黑色塑料袋套在死者脖頸處,但沒有生活反映,勒痕是死後形成的。塑料袋內沒有苦杏仁味,也沒有檢測到氰化物殘留,也就是說,黑色塑料袋是在李納中毒身亡後,才套上去的,並且間隔了一定的時間。”鐘思渺翻看著宋悠悠輸出的屍檢報告,語調沉重了幾分,“下毒害人,死後還要給凶手套上頭套,這是典型的仇殺,又發生在大學宿舍裡麵。這眼看就要過年了,竟然出了個這麼惡性的殺人案。”“在大學校園裡麵公然殺人陳屍,這麼囂張的凶手,抓不到的話,我們誰也不用過年了。”霍子心下意識的動作,把宋悠悠吃關東煮剩下的紙杯捏成皺巴巴的一團,眼裡出現那股誓不罷休的怒火。恰如其時,陸澤言的電話打了過來。霍子心不禁皺眉,連日來蘇昀多次召見,都被她回絕了。這正趕上大案發生心情不好,不知道這人又有什麼無理要求。陸澤言的聲音很不一樣,隻說,“我微信發了張圖片給你,你接收一下。”霍子心把通話調到免提,打開微信的界麵。一張高清大圖映入眼簾,吸引了在場所有直接和間接的目光。“遊戲今天解鎖了新關卡,隻有這張圖。一個頭戴黑色塑料袋的半身肖像,我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陸澤言察覺到了霍子心的沉默,隔了幾秒問道,“這麼晚了你還在局裡,發生了案子?”霍子心吸了一口涼氣,“你現在就過來,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