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陸澤言第一次來到後半夜的風城刑警大隊。燈火通明的會議室裡,煙霧繚繞。殘羹冷炙的盒飯、空癟的礦泉水瓶子、各類零食外包裝散落得到處都是。馬克和顏筱晴趴在桌子上打盹兒,隻有鐘思渺強打精神地在電腦中查閱著什麼。霍子心背對著大門躺在椅子裡,雙腿交疊,懶懶地搭在另一張凳子,正望著投影儀屏幕上陸澤言發來的圖片沉思。霍子心吐出一團輕盈的煙圈,拿煙的右手懸在椅子扶手外,一點點地燃儘向著指節的位置。陸澤言一把從她手裡奪過來,“要燙手了,霍大刑警。”她手裡還捏著一個打火機,抬頭又點了一根放到嘴裡,扶著額頭一臉倦容,“等你等太久,困了。”“本少爺從東邊一路穿城過來誒,覺都沒睡呢。其他人呢,都躲懶去了嗎。”陸澤言和鐘思渺不鹹不淡地點頭致意,瞅著旁邊酣睡得快要流口水一男一女,掩飾不住的嫌棄。“老夏孩子病了,後半夜我讓他先回去了。悠悠是從來不熬夜的,昨晚等我到了十一點,都算是仁至義儘了。你要再來晚一點,連他都熬不住了。”霍子心指指強撐著不把眼睛閉上的鐘思渺,“思渺,你也趴一會兒吧,明天早上還要去現場。”陸澤言在家沐浴更衣了才出門,所以這麼久才到。噴上了護發精華的頭發蓬鬆光澤,混合著剃須水的鬆木香,中和了屋子裡濃烈低沉的煙味。銀灰色的絲絨外套熨帖,把身材展示到了極致。霍子心滿臉期待地看著他,咽了口口水。陸澤言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得意與笑意,故作不經意地,“你看什麼?”“從案發到你收到圖片,隻有幾個小時的時間。除了我們自己的人,現場的兩個目擊者也在我們的監管下,所以這個案子晝魘脫不了關係,可以這樣理解吧?”陸澤言無語,原來他的盛世美顏,霍子心根本沒看在眼裡。他點點頭,“表麵上看可能是這樣,但也不一定。需要用技術手斷排查。”信息技術在公安機關現有的偵破過程中已經被廣泛應用,常規的排查手段霍子心也比較熟悉。“我們之前試圖破解過《晝魘的世界》,代碼無法攻破,服務器地址也找不到,我們怎麼查找凶手呢?”“不能在遊戲用戶裡查找凶手,那麼反過來,可以在嫌疑人裡查找遊戲用戶。”霍子心大致懂得,“也就是說,在排查嫌疑人的過程中,如果發現誰曾經有過遊戲使用的記錄,就可以縮小我們的排查範圍。”“《晝魘的世界》是個很小眾的遊戲,用戶體量可能在幾千到幾萬之間,可以用上這種蠢辦法。對於凶手,現在有什麼頭緒?”“信息還沒有彙總,我們也才剛確定案件性質是謀殺。今天上午我們去學校開啟正式調查,你一起去吧。”“那我回家換套衣服,收拾下。”陸澤言倒不推辭,霍子心攔住他,“你是去查案,不是選秀。在這兒老實呆著吧,我不想明天一組人又等你幾小時。”“老畢是請我回來幫你們的,他都得尊重我的生活習慣,你……”霍子心瞪著他,往堆積成山的煙灰缸裡摁入一根煙蒂。陸澤言便不再說話,找了一塊相對乾淨的地方,半眯著眼打盹。今夜的風城雲深霧重,天上沒有半點星光。窗戶上隻有煙頭上一閃一閃的紅光,反射著霍子心凝重的神情。無聲的影子在城市裡行走,罪惡的手時時會伸向對這一無所知的人。“我會抓到他。”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又像是對林琛在說。校長辦公室內,霍子心將李納是他殺的結論進行了通報,在場的人均陷入了沉默。“死者的作案方式帶有明顯的報複性質,很大可能是熟人作案。我們需要對死者身邊的人進行詳細的摸排。”校長憂心忡忡,“那麼請問霍警官,調查可能涉及的範圍是哪些?”“首先是死者同宿舍的同學,然後是同宿舍樓的同學,這些是最有可能出現在案發現場的人;接下來是死者本身的人際關係中的人,包括但不僅限於此。”“能秘密進行嗎?”“這麼重大的案情,我們也想低調處理。但是紅三樓是老舊宿舍,缺少電子監控。排查基本靠人力走訪,保密有難度——這也是我們希望學校能夠配合的。”“涉事的都是學生,問話的時候能夠讓我們的老師在場嗎?”“為了保密,不能。”校長歎了口氣,“昨天發現屍體的陳池同學,心理受到極大影響,我們連夜請了心理醫生對他進行緊急疏導。對於其他相關的學生,我們也很擔心他們的心理狀況,需要一直有心理專家進行介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馬上我們要開始正式的調查,現在,麻煩召集下605宿舍的同學。”問詢開始前,霍子心對“風城理工宿舍男屍案”的調查工作進行了分工。馬克協助老夏,以紅三樓為中心,在校內有監控的區域收集案發前後李納相關的生活片段,還原死者生前的活動軌跡;顏筱晴走訪李納的宿舍同學、同伴師生及校內的其它熟人,鐘思渺則負責探查李納校外的人際關係脈絡。詢問605三位李納室友的工作,落到了霍子心和陸澤言身上。狹小的會客室裡,兩個陌生的年輕人正不安地低聲交談,霍子心問陪同的輔導員,“陳池呢?”“昨天你們離開現場後,陳池同學出現了強烈的情緒波動,我們安排了心理專家和他麵談,稍有好轉。今天上午心理醫生在對他做心理評估,剛電話說目前的結論是暫時不影響接受警方的調查,這會兒正在過來的路上了。”“那就先從這兩位開始吧。”霍子心看一眼陸澤言,“我們的對話不能進行錄音或外泄,請把手機交給我的同事。”周俊彥和老帥對視一眼,從褲兜裡掏出手機。陸澤言打開電腦,開始了自己的工作。“遊戲裡既然出現了公開的挑釁警方的信號,肯定也想到了反偵察的方式。《晝魘的世界》在凶手的手機中,一定是隱藏或者被刪除的。我會對數據進行檢索和恢複,同時在詢問的過程中,如果發現和遊戲內有關聯的線索,我會進行提示,你根據我的提示發問。”這是進入會客室前陸澤言告訴霍子心的方案。霍子心見到陸澤言屏幕上出現數據係統的畫麵,打開錄音筆開關,先問周俊彥,“你們和死者,也就是你們的室友李納關係怎麼樣?”周俊彥看上去是一副好學生的樣子,眉目溫和,眼鏡後凝聚著不躲不閃的鎮定。“一個宿舍的,但不熟。”老帥大名吳一凡,一身的穿戴都很符合富二代的身份。他不痛不癢地打個哈欠,“我好久不在宿舍住了,也談不上室友了吧。我不喜歡這人,幾乎不相處。”“11月14號,你們回過宿舍嗎?”周俊彥回憶著,“14號上午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筆試,下午是麵試,開完會晚自習前我回宿舍拿過東西。晚上是辯論隊聚餐,我趕在熄燈前回去的。當時喝了點酒,很困,沒有洗漱我就上床睡了。”“當時你有發現,李納有什麼異常嗎?”“回去的時候,宿舍裡麵不知道誰自己熄了燈,我估計是李納吧,他總喜歡和彆人的時間對著來。我也沒注意他在做什麼,直接就睡著了。”“你早知道我們要問你什麼問題嗎,記得這麼清楚?” 霍子心審視著周俊彥。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鏡,不慌不忙地,“宿舍裡發生這種事情,你們警察自然懷疑我們每個人都是凶手。為了避免你們找我的時候,我記憶模糊造成誤會,我今天早上回憶了我這一周乾的事情,都記在這張紙上,你要看看嗎?”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A4,陸澤言隔著電腦屏幕接過,嘻嘻一笑,“不愧是高材生,做事井井有條,邏輯分明。”旁邊老帥不屑地笑了笑,“做得這麼滴水不漏,才真像是有備而來。”“嗬,這宿舍裡要說和李納關係最不好的,非你莫屬吧?就衝你倆和童嬌那點事兒,就能構成殺人動機了,你還是先把自己擇清楚,彆先想著攀咬旁人。”這已經是霍子心第二次聽見童嬌這個名字了。她假意不知,故意皺眉問,“童嬌是誰?”“生物工程係的係花,我們這兒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兒啊!我身邊這位吳公子,還有李納,都被迷得神魂顛倒。前一陣李納跟蹤騷擾童嬌的事鬨得沸沸揚揚,兩邊院裡都出麵了,完事兒了老帥又找人把李納揍了一頓。這事是這學期最火的八卦了,警察姐姐你們可以去了解下。”周俊彥從麵相到氣質都斯斯文文,刻薄起人來也是有理有據。老帥自然是說不過他,斂了囂張的勢頭,“這事兒是有的,可真是李納這人太不地道,我小懲大誡,替喜歡的姑娘出頭,沒毛病吧?我這一個月都住在自己的房子裡,根本就沒回過宿舍,哪兒可能殺人呢?”老帥出身富貴,是靠著家裡托關係才進的名校,平日裡主要和圈子的朋友吃吃喝喝,跟李納這樣的寒門子弟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李納變態學霸的名聲在外,老帥一直對其嗤之以鼻,認為隻有窮人家的孩子才自視甚高,在這大城市裡汲汲營營拚命往上爬,卻湊不齊一杯喝咖啡的錢。研究生不巧兩人分在一個宿舍,研一的時候課業繁多,出於方便老帥還經常在宿舍裡住,從第一天就和李納處處針鋒相對,鬨得不可開交。“警察姐姐,你是不知道,這個李納有多奇葩。彆的不說吧,宿舍裡有個飲水機,我、周俊彥、陳池就商量著,大家一起攤點錢,在學校的水站訂純淨水喝。但這李納打死不同意,說純淨水不健康,又貴,要燒自來水喝。我估計著呢他是舍不得掏錢,提出來他不用交他那份錢,我們仨請他喝了,我一個人包四個人的水都成,但他依舊不答應。但他要用飲水機燒水喝的,我們沒法分開吧,最後變成我們直接從桶裝水裡倒出來喝,他自己用飲水機燒水。你想想啊,這夏天還好,到了冬天我們想喝點熱水都困難……類似的事兒太多了,我就直接搬出去了。”對李納的特立獨行,從昨天到今天顏筱晴傳回來不少的信息,霍子心和陸澤言都已見怪不怪。他們對老帥的吐槽不感興趣,直奔主題,“那你倆和童嬌,又是什麼情況?”老帥撇撇嘴,“現在我有嫌疑,我來介紹不客觀,要不周俊彥你來說,彆顯得我欲蓋彌彰。”周俊彥指著自己放在陸澤言鍵盤上的手機,“這說來話長,我們學校論壇裡有關於這件事的帖子,要不然我找出來你們自己看?”陸澤言給了霍子心一個眼神,示意兩部手機已經排查完畢,並無異常。會客室門外隱約傳來敲門聲,霍子心打開門,外麵站著的是陳池。一夜過去陳池顯得筋疲力儘,眼眶下掛著兩塊烏青。突然知道自己和一具逐漸腐壞的屍體日夜相對了幾天,換作誰都徹夜難眠。霍子心回頭對周俊彥和老帥道,“我們研究下你說的這個帖子,今天就到這兒了,你們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