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你說破了案請我吃飯,我就知道我不會等太久。”陸澤言對麵,霍子心一隻手擺弄手機,另一隻手叉起半塊牛排大口嚼著,全程沒有看過他一眼。霍子心抬起頭來,卻見他切去了牛排外麵的封邊,磨出了一個活靈活現的心形,還放上了一朵蘿卜花。“彆誤會。”陸澤言白牙晃眼,“純屬希望我的飯搭子能符合我的用餐習慣。更何況我們往後還要長期合作,你應該跟我學習一下,逢場作戲也要有專業精神。”“吃了飯,請陸先生封上自己的嘴,以後不要隨便到局裡來找我。這不在我們的約定範圍內。”陸澤言習慣性地摸著自己鼻尖:“我猜猜,昨天我一現身,是不是在你們那裡掀起了腥風血雨?你是不是成為女警們豔羨的對象了?”霍子心繼續看手機,“你對自己的個人魅力,未免也過於自信了。”“我昨天確實是去履行公民義務的,並不是因為思念霍小姐。若沒有我,你可能還沒想到何昱偽造不在場證明的方法。”陸澤言見她依舊麵色沉重,沒話找話,“昨天畢羽提到了我以前的生活,你不想問問?應該這樣說,你母上大人問起我是做什麼的,你知道怎麼回答嗎?”霍子心複讀機般地問,“是做什麼的?”“我大學學的計算機,輔修犯罪心理學。回國以前,在紐約警察局工作,負責信息收集與處理。”紐約警察局要錄取一個中國人,條件何止是苛刻。陸澤言本以為,曾為同行會引起霍子心的興趣,卻沒想到她自顧自地摔了手機,“又錯了!”“什麼問題,我幫你看看?”霍子心想起陸澤言剛剛的自我介紹,把手機遞了過去。“你會做心理測試題嗎?”何昱供述,他並不知道任何“晝魘”相關的事。之所以會在於曼儷的屍體上刻下這個印記,是因為曾經下載過一個手機遊戲。遊戲的開篇是一個連環殺手的故事,其中也出現過這個圖案。他當時覺得好看就保存了下來,而何昱業餘有把玩印章的習慣,閒來無事就照著手機裡的圖案刻了一枚。於曼儷死後,他想著雖然遊戲裡的故事多半是虛構的,特殊的圖案也會構成對於曼儷身份認知的障礙,就隨手印了上去。遊戲軟件何昱已經刪除了,老夏找技術科的人做了數據恢複,但誰也登陸不進去。“何昱注冊成功後,資料審核沒有通過,立即被拒絕了訪問。我們的人想要登錄的話,需要申請新賬號,但是注冊ID需要先做一份心理測試。昨天到今天,局裡上上下下每個人都做過了,沒一個人通過。”陸澤言用霍子心的手機往下翻閱,每個新注冊用戶需要完成100道心理測試題,都是一些非常無厘頭的題目,比如:“一個男孩酷愛足球。有一天,他決定去商店買個新的。商店的老板娘把店裡最後一個足球賣給了他。他高興地晚玩了一個下午。到了晚上,這個男孩回到家打開電視,當他看到一則新聞後立刻嚇得一身冷汗。為什麼?”“晴天,一個男人在建築物的底下看報紙,突然看到了一條消息,於是他馬上跑到了建築物的最頂層,打開了所有的燈之後,縱身跳了下去,為什麼?”一旦回答錯誤,就會提示“答案錯誤,當前注冊已結束。”霍子心折騰了一天,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陸澤言把手機連接到隨身攜帶的電腦上,半個小時過去,他揉揉鼻梁,“你想找的這個人,是個高手。”“這個遊戲是非公開發行的,隻有在很隱蔽的網站才能秘密下載。每個下載用戶想要進入遊戲,都需要完成心理測試。據我猜測,開發者是想篩選出他們的目標用戶,而這部分人,應該是有嚴重的犯罪傾向和心理變態傾向的人。”“這個遊戲的注冊環節設計原理是,心理測試題隨機出現,一旦答錯注冊立即終止,同時會把你這個手機放入黑名單。也就是說,一旦你答錯了,同一台設備或者同一個IP地址,你將再也無法成功。更高明的是,我剛想追查這個遊戲服務器的地址,卻是每秒都會跳動的動態地址,還是加密過的,我們可能永遠找不到這個人。”幾天前那個吊兒郎當的人,認真起來仿若變了一個人。霍子心完全被侃侃而談的陸澤言吸引住了。“要想進入這個遊戲,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找一個人,一個真正符合開發者要求的人。”陸澤言所言也正是霍子心所想到的,但到哪裡去找他說的這個人呢?已經成功下載並注冊的人?關押在監獄裡的死刑犯?或是等下次再抓到一個變態殺人狂?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歡迎來到,晝魘的世界。”此時的餐廳隻剩了他們兩人,這突然響起的冰冷女聲,讓霍子心汗毛倒立。“怎麼會……”“這是我的手機。”陸澤言把屏幕轉向霍子心,“也許,我本來也屬於,你這位老朋友,要找的那種人。”漆黑的屏幕上驟然亮起,一朵鮮血滴灌的玫瑰花逐漸成型,隨即開裂成於曼儷身上的樣子。跳動的燭光即將燃儘,霍子心的眼前,陸澤言的臉逐漸融化又重新凝聚,時而和屏幕上那多閃爍的玫瑰花重疊。霍子心仿佛又十年前,回到了她被晝魘困住的那間昏暗的地下室裡,黑暗裡伸過一隻綿軟冰冷的手,緊貼著她的大腿之間摩挲。 她頭痛欲裂,腹胃裡翻江倒海。“但是你……並不是他。”“有些東西,大概是天生的。”陸澤言的笑容邪氣,有一絲詭異,又似乎有一點哀傷,隨即化為人畜無害的無邪。三天後,陸澤言提交的資料通過了審核,他獲得了《晝魘的世界》的正式用戶資格。出於保密需要,以及不想引起恐慌,僅畢羽、風城公安局的兩位副局長、霍子心、宋悠悠五個人,一起收看了陸澤言遊戲內第一關通關的過程。陸澤言選擇的是一個瘦弱纖細有點像外星侏儒的角色形象,昵稱為“裂魂”。今天的陸澤言沒有戴任何飾物,一件黑白塗鴉的襯衣,顯得異常認真又肅穆。他屏氣凝神地操縱著手機屏幕,載入遊戲後,首頁出現了一行提示:“為了最佳的遊戲體驗,請連接到支持VR功能的設備,並佩戴VR眼鏡。”所謂VR,便是當下最流行的虛擬現實技術。利用特定的設備,可以讓人融入虛擬場景,如果在現實世界中一般感同身受。公安局沒有這種用於遊戲娛樂的設備,好在陸澤言早有準備。戴上了VR眼鏡,霍子心立刻進入了遊戲中的世界。不遠的地方站著那個瑟縮瘦弱的正是陸澤言——遊戲裡的“裂魂”。 “裂魂”正站在一扇斑駁的黑色大門外,係統提示:“請選擇一個房間,1.岩洞;2.地下室;3.枯井;4.下水道。”陸澤言手指剛剛放到“2”這個選項,霍子心脫口而出,“選4。”她聲音裡透露出不安,嚴肅地看著他。陸澤言選擇了“下水道”這個選項,大門徐徐打開,出現下一個陰暗潮濕的場景。“下水道”這個房間裡本來隻有一盞燈,如黃豆大小在地麵中間閃動著。陸澤言轉動搖杆把“裂魂”移向中間的位置,光圈逐漸擴大,對話框裡吱吱吱地打出一行字,“曾經的她們,存在於他的回憶裡……”場景轉換,色調變成灰黃,出現了一連串似曾相識又詭異猙獰的畫麵。第一幕:梳著麻花辮的少女走在鄉野小徑上,一隻從暗處裡伸出來的尖利的手,拖住她的肩膀把她拽進了旁邊的玉米地裡。空中開始電閃雷鳴,光線忽明忽暗。第二天收玉米杆的村民,無意中刨出一個新挖的深坑,裡麵埋著小山般整齊冰冷的屍塊。第二幕:冷風蕭瑟的站台上,獨自出行的妙齡女郎拎著大大的行李箱四下躊躇。一個沒有臉的高大男子,帶著少女離開,消失在空無一人的小站。天亮以後,排成一線的九塊碎屍,正好拚成完整的人形,靜靜地躺在在冰冷黝黑的鐵道上,幾片枯葉飄過。第三幕:打扮時髦的都市美女深夜穿過回家的小巷,被旁邊胡同裡的貓叫吸引了注意力。走入黑暗後的美女爆發出古怪晦澀的哀鳴。淩晨五點,收垃圾的清潔工人,在巷子口的垃圾桶裡發現了人的四肢,一隻血手上還帶著顆鑽戒。第四幕……十二幕的暗黑動畫放完,畫麵回到“下水道”中。原本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出現了一個新的人物。一身純白的裙子,淡金色的頭發,長睫毛戰栗著,芳唇小巧是淡淡的水紅色。這是一個聖潔的公主,卻被銀色的繩索牢牢捆縛著,肋出了骨骼的形狀,似乎隨時要被折斷。係統提示:“現在請選擇,你要選擇的道具:1.匕首;2.石斧;3.三叉刺;4.雙刃刀。”剛播放的動畫場景過於血腥壓抑,真實的場景讓人如臨其境。在場的人都沒有說話,陸澤言也陷入了沉默之中。凝滯半晌,他食指劃過到最後一個選項。霍子心再一次打斷了他,“選擇3和4。”陸澤言停了下來,望向她,“一般的遊戲,都不會設置多選。”“這不是普通的遊戲。”霍子心的聲音他似乎能聽出顫抖,和平時冷靜自持的她截然不同。“按她說的選。”宋悠悠坐在最遙遠的後門一角裡,從沒過頭頂高的資料堆裡露出一雙好看但幽暗的眼睛,在VR眼鏡鏡片後麵發光。陸澤言先選擇了3,又選擇了4,兩行字符都進入了被選中的狀態。居然真的是多選。他有些詫異,又似乎有所畏懼,思考再三,按下了確認鍵。手機畫麵出現了天崩地裂般的顫動,好似屏幕紛紛碎裂了一般。刺眼猩紅的強光之後,一把長長的三棱刺紮進了公主的胸膛。“裂魂”手中的小人如被焚毀的蝴蝶般四分五裂,從三棱刺中心滴下的血跡,在地上堆積顯現,形成那朵熟悉的傷痕玫瑰。“裂魂”的左手多了一把鋒利如紙的雙刃刀,隻見手起刀落,被獻血染儘的屍身被片成了十數片,漸漸血色褪儘變成蒼白。“遊戲結束。”遊戲裡傳來冷酷的語音,係統自動回到玫瑰花背景的首頁。陸澤言再一次點擊遊戲大廳入口,得到一行冰冷的提示:“第一關已通過。請等待新關卡開啟。”陸澤言放下手機鼠標,摘下眼鏡,鬆了一口氣,“這遊戲屬於純獨立製作的,關卡隻能跟隨設計者的節奏,目前能接觸到的就是這麼多。”“遊戲的玩法雖然簡單,但VR效果做得相對精良逼真,一時的視覺衝擊是正常的。覺得頭暈難受的,可以先出去緩一緩。”陸澤言發現,屋子裡剩下的幾個人,沒有一個在看他,而是齊齊盯著後門角落裡的宋悠悠。“晝魘連環殺人案”在省公安廳作為機密卷宗被保管,由於時間所限還來不及調取,能調閱的隻有宋悠悠申請到的保存在省鑒證中心的屍檢報告。”“遊戲中十二名受害者的生理特征、屍體發現地點、被害方式、作案工具和分屍塊數,都和晝魘的十二件連環殺人案完全吻合。”宋悠悠倒吸了一口涼氣,“可以肯定,這個《晝魘的世界》,和現實中的‘晝魘’,存在必然聯係。”陸澤言下意識地問,“‘晝魘’是誰?”宋悠悠站起來,一字一頓,“自建國以來,風城出現過的最凶殘的連環強奸殺人凶手,曾連續作案十二起,十年前消失,至今不知所蹤,也不知道他是誰。”“那麼,有一個很明顯的問題。”陸澤言慣性地摩挲著自己的鼻尖,“‘晝魘’應該是警方為方便破案所取的外號,這個人是如何知道這個代號,並以此命名這個遊戲的?”“除非,他和這裡的人有某種聯係,甚至對警方的行動有所了解。”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恐怖。陸澤言視線移到霍子心身上,她臉色煞白,雙唇緊抿,還沉浸在和‘晝魘’不期而遇的震驚之中。“答案,需要靠我們一起找出來,還有你。”畢羽把未抽完的半截煙摁入煙灰缸裡。“小言,因為你是目前為止,‘晝魘’唯一選中的人。即日起,你的身份,除了是霍子心的男朋友,還是專案組的編外成員之一。”畢羽犀利的目光在陸澤言身上凝聚,再也沒有了當初為二人牽線搭橋那樣的戲謔。照常理來說,在場的人除了陸澤言,都經受過專業的訓練,如此殘忍血腥的凶殺現場,令在座的幾個人都震撼不已。而陸澤言反倒還能冷靜清晰的思考,讓畢羽感到了一絲奇特,但也堅定了他能夠讓陸澤言參與進來的決心。“這可能是風城乃至全省、全國刑偵史上最重大的案件之一。雖然你不隸屬於任何組織,但以後我們就是一個集體了。除了破案過程中的高度配合,我還需要你對外界保密,可以做到嗎?”霍子心麵無表情,僵硬地拉開會議室們的門,消失在了走廊沉浮的黑暗裡。陸澤言望著那個消失的背影,低低地應了一個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