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心停好車,看到手機上畢羽發來的信息,把鑰匙扔給宋悠悠,“我去老畢那兒一趟,你自己上去吧。”一口氣跑上七樓,霍子心站在局長辦公室門口看了看表,今天比平時慢了2秒鐘。辦公室的門開著,畢羽抬頭已經看見了她,頓了兩秒,“這身打扮,確實不一樣。”“是不一樣,彆扭。導致我跑上來用了整整59秒,跟你談完我馬上就換。”“彆,你一年到頭都用這種方式測體能,我們早看膩了。就這樣換換衣服調調口味,多好。”畢羽見了霍子心本人就明白了,為什麼陸澤言對這場假相親反應這麼大。一塊璞玉稍經雕琢,就能大放異彩。更不要說,霍子心本就是一塊美玉,隻是被她自己隱匿了色彩。他為這兩人牽線搭橋,自然是有原因的。一來霍子心是他手下愛將,他不希望家庭瑣事影響了她的工作,二來他還有不可說的私心。他試探道,“陸澤言說,你們下午見麵挺好的?”“嗯,還順手解決了個小麻煩。”霍子心神情淡淡的,“不說這個了,有什麼指示?”“這個月底省廳的巡視組開始年底考核了,第一個先開始的肯定是我們這兒。今年運氣好,之前的‘命案必破’都完成了。所以今天新發生的這起碎屍案,我要你儘快結案。”“成,十天。”畢羽搖頭,“七天。你還得給我留點時間寫報告。”霍子心眼珠一轉,“那你得讓下麵的人都配合我。”畢大局長歎口氣,“霍神探,你年年全局第一的破案率,都是大風刮來的?”在風城公安局有一條潛規則,霍子心這組負責的案子,所有工作都要以兩倍的速度完成。一是因為霍子心破案成癡,稍有怠慢就會遭到她的窮追猛打乃至荼毒迫害,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上麵有人罩著她。“那行吧。”霍子心難得露出一點笑容,“你先跟領導這麼彙報著。要實在趕不上你也彆怪我,我總不能屈打成招隨便抓個人頂罪吧。”霍子心白色的裙角消失在門口,畢羽有些失神。距上一次見到今天這樣光彩照人的霍子心,已經有十幾年了。隻是那個時候,那塊美玉,同樣也不屬於他。夜深人靜的淩晨三點,整個風城公安局,隻有一間會議室的燈還亮著。霍子心所領導的小組成員,在座的有三個人,分彆是年逾四十的老刑警夏虎,去年才從下麵基層單位調進來的鐘思渺,以及剛畢業一年見到屍體還會發怵的顏筱晴。“死者就是於曼儷。”一個高大壯實的黑皮膚青年風風火火地衝進來,正是霍子心一手帶出來的得力助手馬克。“這是從宋法醫那裡取到DNA檢測的結果。”距離發現第一塊河中碎屍兩天之後,一對老夫妻和女婿一起到派出所報案稱,本市外國語學校的英語老師於曼儷,三天從家裡外出後失蹤。於曼儷的年齡身高和宋悠悠的初檢結果非常接近,霍子心立刻安排了於曼儷的父親和死者進行DNA比對。“心爺,這次可真是中彩票了。”馬克抹著額頭的汗,按捺不住興奮。“分屍袋中液體裡提取出的粉藻,隻生長在沅河上遊固定酸堿度的河段。按照你的方法,今天傍晚已經找到了拋屍地點,並在附近的淺灘淤泥中發現了大量沒被衝走的屍塊。宋法醫現在正在法醫室進行清理,說明天可以給到我們更完整的信息。”“筱晴,通知死者家屬。”眾人為了等宋悠悠的DNA結果一直堅持到現在,早已昏昏欲睡。顏筱晴從迷糊中醒來,拖聲拖氣道,“又是我啊……”霍子心轉向老夏,“小區和周邊街道監控取到了嗎?”“昨天早上就拿到了,於曼儷最後出現在離開家的時間是11月4日晚上5點57分。”霍子心讚許地點頭,“很好。死者身份剛剛才確認,你的預備工作很到位。”老夏羞赧地一笑,“你給畢局立了生死狀,現在離最後期限不到五天了,即便於曼儷不是死者,我也可以先當失蹤案查。”老夏調出一段90秒長的視頻,投影儀上顯示,11月4號傍晚,一個身穿黑色連帽長款外套的人,從直通小區外麵的停車場出口步行而出,之後沿著人行道繼續行走了兩個路口後,消失在夜色裡。“這身高看起來和於曼儷差不多,但這麼黑也看不清臉,怎麼確定是死者?”霍子心把視頻回放了三遍,無法完全把這個模糊的背影和死者的照片聯係起來。“死者和丈夫居住的西派小區是高檔國際社區,有錢人都很看重隱私,不允許物業在每戶門口放置監控,所以我拿到的監控都隻涉及公共區域。一開始回放監控的時候,我也覺得很納悶,11月3號當天有於曼儷從外麵回家的鏡頭,11月4號整天的小區監控裡都沒有發現於曼儷的蹤跡,一點都沒有。等於說,死者就這樣離奇消失了。直到後來,筱晴提醒了我。”老夏把視頻中的背景放大了10倍,又進行了影像強化。“我?”聽到自己也有功勞,顏筱晴頓時清醒了過來。“那天我們讓於曼儷的丈夫提供照片,你指著其中一張說了一句,‘哇這是去年秋季出的限定色,整個風城才發售了十件。’”顏筱晴抬頭去看老夏暫停的位置,那個模糊的背影放大後,隱約可以見到背上一大片不規則塗鴉的花紋,確實是某奢侈品牌上年度出的限定新款。“這衣服確實撞衫的機會不大,可以作為一個辨認身份的依據。但你們不覺得死者最後的行跡太詭異了?為什麼一個人不開車,卻從地下停車場裡走路出去?”老夏解釋道,“這個行為確實很反常,但西派這個小區有一個特殊情況——雖然是豪宅,但由於開發商的建築質量不過關,存在外牆磚脫落嚴重的問題。這半年為了避免高空墜物風險,小區裡很多居民都有從車庫步行的習慣,因此於曼儷會出現在這裡。同時,車庫裡最先發現的第一個鏡頭,人是從於曼儷家那棟出來的。”老夏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刑警了,霍子心覺得這個結論沒有太大問題。“宋法醫屍檢得出的大概死亡時間,加上監控中於曼儷最後出現的時間,可以交叉推斷受害者的死亡時間在11月4號晚上到11月5日淩晨之間,最遲不晚於11月5日的清晨八點。”“那我來說說,死者的背景和人際關係吧。”說話的是鐘思渺。這個高高瘦瘦的小夥子在鄰市基層分局非常出色,才有機會調到省城來,格外珍惜每個表現自己的機會。“於曼儷,29歲,已婚,出生在風城當地的一個富裕家庭,父母經商,本人也畢業於名牌大學,各方麵條件良好。工作四平八穩,和同事朋友相處融洽,目前沒發現和什麼人存在重大矛盾。”“家庭關係方麵,丈夫何昱,外省人,農民子弟,風城醫科大學畢業後在省人民醫院做外科醫生,五年前和於曼儷因為看病認識並展開追求,三年前兩人結婚。顏筱晴脫口而出,“女尊男卑的婚姻,很容易產生矛盾。從報案記錄看,何昱自稱是和死者失蹤前最後進行過聯係的人,又恰巧是醫生,我看何昱的嫌疑很大啊。”“人肯定不是於曼儷丈夫殺的。”會議室外烏洞洞的門外,白衣的宋悠悠站在那兒,姣好的麵孔上凝了一層霜,有些駭人。平時裡遇到腫脹發綠的巨人觀也波瀾不驚的宋悠悠,臉上寫了恐懼。沒來由地,向來鎮定自若的霍子心,覺得有些慌。“拋屍現場撈出的屍塊,其中有一塊左大腿軀乾。我們在大腿根部,發現了這個。”宋悠悠遞過一張剛打印出來的照片,細白的手指都在抖。圖片中的大腿屍塊,表皮早已腫脹發白,皮肉完全分離,呈現出深淺不一的黃綠色腐爛痕跡。在那高度腐壞的顏色下麵,一朵鮮紅的玫瑰,駭然綻放。玫瑰花雕刻得鮮豔精巧,從花瓣中間暈染開一道裂痕,斑駁的紋理獨一無二,如同咧開的獠牙。一時間無數的時光碎片在霍子心腦中閃回而過。陰暗潮濕的隱秘地下,渾濁鹹腥的氣味,堆成小山樣形狀不一膚色不同的屍塊,每一塊上麵都有一模一樣的印記。是他。十年來她都在等待的這個人。這十年中每天都有那麼一個絕望的時刻,她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永遠就此消失了。那麼她的餘生,將會漫無目的地虛度,毫無意義。而他再現的方式,卻顯得這麼普通,甚至可以說有點漫不經心。宋悠悠竭力讓自己平靜,卻控製不住發自內心的顫抖。“凶手針對30歲以下的年輕女性下手,碎屍手法嫻熟工整,受害者有被性侵的痕跡,再加上這朵獨一無二的玫瑰花印記,是那個人。”“晝魘回來了。”東方漸白,會議室裡隻剩下了霍子心和宋悠悠兩個人。“我始終覺得,於曼儷這個案子有點問題。我說不出來哪裡不對,但我反對目前將這件案子,和‘晝魘連環殺人案”並案調查。”她們麵前的白板上貼了十二張帶有玫瑰花標記的屍塊照片,加上於曼儷的大腿屍塊,一共是十三個一模一樣的玫瑰花圖案。宋悠悠緩緩道,“從法醫鑒定的角度,這次的屍體處理方式和之前的案子非常相似,完全有並案偵查的條件。這些屍體上的玫瑰花圖樣,我們從來沒有對外公布過,當年也反複考證過,不屬於任何已被使用過的圖案,除了他,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人複用。”“我覺得,如果是他做的話,這整個過程,不會這麼奇怪。”“哪裡奇怪?再說時隔這麼多年,犯罪喜好和殺人手法出現一些細微的改變,也是非常正常的。”“你覺不覺得,如果這個案子是晝魘做的,似乎有一些……缺乏美感?”宋悠悠差點“噗”一聲,“你這是把他當藝術家了,變態殺人犯還有自己的審美取向?”宋悠悠轉而又變得嚴肅,“我以為,你是最想重啟當年那件案子調查的人。”“我是。”霍子心盯著白板上的照片,幽深的瞳仁裡有暗色的火焰在灼燒。“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凶手就是晝魘,這樣我才有可能抓到他。但我沒有辦法,假裝對存在的疑點視而不見。”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即使我可以自欺欺人,林琛,也不會允許我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