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到奶奶了，她說很冷，她怕冷。”田琳反反複複地說著這句話，那時他並不知道所有人都在找她，她隻是一個人躲在後山廢棄的柴屋裡，懦弱地蜷縮在門後，像孩子似的驚恐。因為小時候每當她做錯事被奶奶打屁股後總會偷偷地躲到這裡來，可每次奶奶都會拿糖來哄她，直到她破涕為笑後才願意跟奶奶回家。電話中傳來暴雨的聲音，田琳語無倫次的敘述令顧安生察覺到不對勁，趕忙安撫。田琳壓根就不聽，隻是憤怒道：“我奶奶死了，她死了，她死了！”電話裡傳來嘟嘟聲，顧安生莫名恐懼起來，趕緊跟顧爸爸打電話問怎麼回事。顧爸爸怕他擔心，撒了個謊，說田琳在家情緒有點激動。正敷衍著，突聽遠處傳來一道聲音，說找到人了。顧爸爸這才放下心來，讓他不要擔心，他會好好開導田琳的。掛掉電話，顧安生的心裡愈發焦躁不安，顧媽媽進來見他坐在床上，皺眉問：“安生怎麼了？”顧安生喃喃道：“我想去看她。”顧媽媽愣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你想去看田琳？”“嗯。”“現在？”“嗯。”顧媽媽頓時不淡定了，“這怎麼行呢，外頭那麼大的雨。”又勸道，“你爸爸在那邊的，田琳有他們照看，不會有事的。”“我擔心她。”“我知道你擔心她，可你去了也於事無補呀，再說你腿腳不方便，大半夜跑過去不是給我們添亂嗎？”顧安生不說話了，顧媽媽繼續勸道：“咱們明天去，明天一早就送你過去，行嗎？”遲疑了許久，顧安生才無奈道：“好吧，明天一早。”第二天一大早顧安生跟田媽媽打電話問田琳的情況，田媽媽說沒事，等會兒要送田奶奶上山，正忙著，匆匆掛了電話。一行人剛離開醫院沒多久，田琳就打電話問顧安生什麼時候到。顧安生小心翼翼說已經出門了，估計得中午才能到。田琳頓時怒了，壞脾氣道：“你怎麼現在才來？！”顧媽媽不忍兒子受委屈，接過電話道：“琳琳你彆急，昨晚雨大，安生腿腳又不方便，所以才聽我的話今早過來的，等會兒我們就到了，你彆急啊……”電話另一端的田琳被他們氣哭了，指責道：“等會兒我奶奶就出葬了，你們現在過來有什麼用？”頓了頓，“顧安生，我恨死你了。奶奶死了我真的很難過，很需要你在身邊陪我，可你無動於衷，我怨你一輩子！”這話說得太重，顧媽媽頗有些生氣，“琳琳你彆說氣話，要是往常安生早就跟著你們來了，他這不是腳踝骨折了嗎，要不是你那天推了他……”話還未說完，電話裡就傳來嘟嘟聲，被田琳掛斷了。顧安生皺著眉頭說顧媽媽的不是，認為她不該說這些話氣田琳。顧媽媽很是不服，不滿道：“你受傷不都是她造成的嗎，你不能及時趕過去，她倒還生氣了。”顧安生不耐煩道：“媽你少說兩句吧，田琳從小就跟她奶奶親，奶奶去世了她心裡不好受，我們多擔待點又怎麼了？”“那也不能大呼小叫的呀，什麼叫恨死你了怨你一輩子，田奶奶去世了又不是我們造成的。”“……”顧安生徹底無語，覺得沒法跟她溝通，索性閉嘴。另一邊的田琳把手機砸到牆壁上，屏幕瞬間就碎成了蜘蛛網狀。她把對顧安生的不滿發泄到手機上，又憤怒地踩踏幾腳才罷休。出葬的時間到了，伴隨著一陣送葬禮樂和炮聲，田家親屬們悲傷地送田奶奶最後一程。田琳在人群中如行屍走肉般，恍恍惚惚地望著前麵的棺木越走越遠。那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奶奶那張蒼老而寂寥的麵孔，似乎在對她說：琳琳要乖……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田琳哭得稀裡糊塗，似乎在那一刻她又變成了幾歲的孩子。那時候她時常哭著去追奶奶，可現在她卻離她越來越遠，甚至已經模糊消失了。突聽“咚”地一聲，田琳踩翻了石板摔了一跤，跌到地上時腦袋被磕了下。旁邊的親屬趕緊攙扶她，問要不要緊。田琳搖頭，當時並沒有什麼異常反應，隻是覺得傷心難過。親屬又安慰一番，她繼續跟著送葬隊伍前行。到了下葬地點，人們各自忙碌。田琳神情麻木地站在一旁，腦袋昏昏沉沉的，有些疼，卻還能勉強忍住。田媽媽把手機拿來讓她接，說是顧安生打來的。田琳一把推開，說跟他沒什麼好說的。田媽媽無奈，隻得三言兩語把顧安生打發了。下葬儀式完畢後，最後由親屬扔土到棺木上。田琳剛蹲下身捧起一把泥土，還沒來得及扔，頓覺天旋地轉，一頭向墓穴栽了去。眾人失措驚呼，趕忙把她抬上來。田爸爸焦急呼喊，田琳不省人事，頭上腫了一個大包。田媽媽連忙撥打120急救電話，場麵一時陷入混亂中。鎮上的急救車很快就來了，到醫院拍完片子，醫生說病人沒有大礙，應該很快就能轉醒過來，讓他們不要擔心。田爸爸這才放下心來。顧安生一直不知道田琳出了事，下車就說要見她。顧爸爸這才支支吾吾說田琳在醫院裡頭，他頓時急了，慌亂問：“早上不是才好好的嗎，怎麼躺醫院了？”顧爸爸道：“兒子彆急，琳琳在送葬的時候摔了一跤，醫生已經看過片子了，說沒有大礙，晚點就能醒過來。”顧安生還是不放心，跛著腳往醫院去了。目前田琳還在昏睡中，頭上雖腫了一個包，但沒有淤血。顧安生摸到那個包塊，自責道：“都怪我沒用，我要是昨天來了她就不會躺這兒了。”田媽媽道：“這也怨不得你，你腿腳不便，我們都能理解。”接下來顧安生守在病床邊寸步不離，長輩們知道小兩口感情好也不打擾。將近傍晚時分，田媽媽打來熱水給田琳洗臉時，發現她的眼皮動了動。田媽媽高興不已，輕輕喊她幾聲。田琳隔了許久才迷迷糊糊地轉醒過來，頓覺頭痛欲裂。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映入眼簾，她艱難地喊了一聲媽媽。這聲“媽媽”叫得田媽媽心花怒放，原本還擔憂閨女腦震蕩什麼的，現在看來如醫生所說並無大礙。不過很快他們就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人們得知她醒了紛紛來探望，顧安生欣喜不已，哪曉得田琳表情古怪地看著他打量了半天，最後偷偷地拉田媽媽的衣角，小聲問：“媽，他是誰呀？”田媽媽愣了愣，隨即道：“顧安生。”“顧安生是誰？”“我女婿。”田琳怔住，似覺得不可思議，狐疑問：“媽你糊塗了吧，我什麼時候結過婚？”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田媽媽還以為她在開玩笑，誰知她又冒出來一句，“他是瞎子吧，我怎麼可能會嫁給一個瞎子？”完蛋了！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顧安生，顧媽媽生氣道：“琳琳你怎麼說話的？”田琳看著她，問：“你誰啊？”顧媽媽一時無語。田媽媽意識到情況不太對勁，趕忙道：“田琳你可彆跟我開玩笑。”當即指著旁邊的一大堆親戚讓她指認。每個人田琳都認識，並且一一說出他們的名字，記憶力並沒有任何問題。田媽媽又拉著顧安生的手問：“你真不知道他是誰？”田琳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自家媽媽，無法理解她為什麼執著把一個瞎子說成是她老公，“媽，你有毛病吧，我真不認識他。”田媽媽：“……”完蛋了，自家閨女傻了！顧安生：“……”彆攔我，讓我去死一死！不知是誰把醫生找來，經過他們測試，田琳除了顧安生一家不認識外，對身邊的所有人，所有事情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田琳失憶了。這意味著她的失憶症很蹊蹺。醫生也覺得詫異，又重新拍片觀察，顱內沒有淤血，外傷有包塊，但很快就能消散，隻有輕微的腦震蕩。問題是病人失憶了，並且不像是裝的。最終醫生根據他的臨床經驗得出一個結論：選擇性失憶。眾人：“……”這是什麼鬼？田爸爸無法理解醫生的說辭，皺眉問：“什麼叫做選擇性失憶？”醫生嚴肅回答：“我認為病人在撞到腦部的那段時間或許曾遭遇過什麼刺激，所以才會選擇性的逃避或遺忘一些人或事情，所以變成了目前的情況。”這話令人們陷入了沉思，細細回想田奶奶去世的整個過程，田琳的精神確實恍恍惚惚，受到不小的打擊。顧安生更是自責，因為早上田琳還在電話裡說怨他，恨他在她最難過時無動於衷。想到此，顧安生便覺萬箭穿心，如果他那時能再體貼些，能再細心些，能在昨晚及時趕過來……但沒有如果，錯已釀成。以前田媽媽不是很喜歡這個女婿，但今天看到顧安生落拓狼狽的樣子也覺得心疼，趕忙安慰了幾句。顧安生沉默了許久才說：“媽，對不起，如果昨晚我能趕過來，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田媽媽歎了口氣，不知道說什麼好。顧媽媽自責道：“都怪我，要是我知道琳琳會出事，昨晚就不該攔著安生過來的。”顧爸爸冷靜道：“現在說這些沒用，當務之急是要好好醫治琳琳，咱們明早就送她回去，找最好的醫生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經他一說，人們再次燃起希望。當天晚上顧安生徹夜未眠，他終究還是介懷的，當田琳說她怎麼會嫁給一個瞎子時，那句話深深地刺傷了他。他的缺陷一直都隱藏在心底，不願去觸及，可當她提起時，才恍然發現，他們之間存在的差距其實很遠，真的很遠。而整個晚上田媽媽和田爸爸都在盤問田琳，事無巨細。田媽媽始終弄不明白失憶就失憶了，居然還有選擇性的！在兩口子的良苦用心下，才逐漸搞清楚田琳是把去年的事情給遺忘了，就從她與顧安生相遇開始一直到現在，中間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田琳被他們折騰得疲憊，很快就睡熟了。兩人望著酣睡的閨女，田媽媽再也忍不住哭了，抹淚道：“這都是誰生的娃啊，竟然把她老公給忘了，當初還瞞著我死活要嫁的，可讓我怎麼跟顧家交待。”田爸爸無奈道：“當初你不是討厭顧家嗎，這下好啦，田琳都不認賬了。”“我呸！你還好意思說，都怪你！”“……”回到市裡，田琳理所當然地回娘家去了。顧家也不敢強求，發生了這樣的事，隻能從長計議。起先田媽媽很不待見顧家，如今女兒把顧家人忘得一乾二淨，倒是覺得挺對不起女婿顧安生的，所以對他們的態度也好了很多，非常願意共同協商解決這個問題。顧媽媽也心疼自家兒子，以前對田琳頗有微言，現在兒媳婦跑了留下一堆爛攤子給兒子，很是自責，並且展開深刻反省，覺得自己以前過於小肚雞腸。顧薰了解了大概情況後點評說：“這劇情也太狗血了吧，雖然說失憶是諸多橋段裡的必備品，但選擇性失憶是個什麼鬼，我要是編劇，肯定會被觀眾打死的。”顧家兩口子：“……”顧薰繼續說：“我哥也真倒黴，當初可是田琳自己騙他去領證的，結果她倒好，把咱哥弄到手了一拍屁股跑人了，對我哥太不公平了。”顧家兩口子：“……”似乎這才想起寶貝兒子還關在臥室裡，兩人當即去敲門，顧媽媽擔憂道：“安生，你沒事吧？”屋裡沒有任何動靜，顧爸爸也急了，怕他想不開乾傻事什麼的，連忙道：“安生出來說說話，彆一個人悶著。”隔了許久顧安生才開門，表情平靜道：“我想靜靜。”顧薰問：“哥，靜靜是誰？”顧安生：“……”顧媽媽出主意道：“兒子彆傷心了，要不然我們明兒去田琳家把她找回來吧。”顧爸爸道：“是啊，一起去醫院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顧安生沉寂良久，才訥訥道：“不用了，奶奶的死對她的打擊挺大的，讓她平靜一段時間也好。”頓了頓，“醫生也說了，她是有機會恢複健康的，到時候如果她想離婚，我也沒有異議，她想做任何事情我都支持。”人們沉默。顧薰忍不住道：“哥，你腦子壞掉了吧，當初可是田琳騙你去領的結婚證，她得對你負責。哦不，得對你的人生負責。”顧媽媽附和道：“是呀，田琳不能這麼沒良心，她一句忘記了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可咱安生傷心難過了呀，瞧瞧你，這才幾天，都瘦了一大圈兒，媽看著可心疼了。”顧安生淡淡道：“我現在心煩，想一個人靜靜。”臥室門關閉，三人站在門口麵麵相覷，顧薰歎道：“我哥失戀了，不，是失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