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枝記得,許多福提過,陳如意的前任駙馬姓崔,是清河著姓崔家的子弟。崔家在朝為官者不少,而且不乏身居高位的人,是延綿百年的世家,能尚公主也不足為奇。隻是在她的印象中,崔家和宋家一直沒什麼來往,宋家當年的大火,又能和崔駙馬扯上什麼關係呢?有什麼她忽略掉的線索嗎?宋南枝放棄了掙紮,這些皇家秘辛,憑她之力是打探不出來的,還是要找個突破口。宋南枝想到了許多福。她連夜寫了封信,給了寺廟裡麵和許多福府裡聯絡的人,向許多福打聽崔駙馬的事情。許多福接到信,第二天清早就跑去問陳萬舒了。陳萬舒對許多福突如其來的疑問十分警覺,正色道:“你打聽這些陳年舊事做什麼?”“哎呀母親!”許多福扶了陳萬舒坐下,作怪似地給正在梳妝的陳萬舒頭上插簪子,道:“我就是想不通,你看啊,九姨母尊貴雍容,唯一的奇怪之處,就是嫁了兩個駙馬。我聽宋枳說,九姨母加害她的原因,竟然是感慨自己容顏老去,要把宋枳的臉剝下來給自己用!這怎麼可能嘛,九姨母完全就是瘋魔了!你也說過,九姨母和她現在的駙馬關係不好,以致於駙馬到如今都不怎麼在京師露麵,那從前那一任呢?是不是隻要九姨母的夫妻關係好,她就會好起來,也不會再為難宋枳了?”陳萬舒歎了一口氣,揮手讓屋裡服侍的人都退下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不過,這些話出我的口,如你的耳,就不要在外麵嚷嚷了,小心招惹是非。”“嗯嗯!我不會在外麵亂說的!”許多福趕緊搬好了板凳聽故事。“過了年,已經是盛寧十一年。說起來,你九姨母的這樁婚事,已經過去十一年了。”陳萬舒望著窗外的梅花,目光悠遠,緩緩道來。“先帝晚年,太子因德被廢,先帝痛心疾首之下,纏綿病榻不能理事,由當時皇子中的最長者,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代為理事。皇上本就仁賢寬和,在朝野中呼聲漸高,引起了先帝的猜忌,想要讓皇上儘快離京,讓比皇上小十來歲的嫡皇子繼承大統。”許多福還是第一次聽見當年的秘辛,睜大眼睛追問道:“那後來呢?”“朝廷對立嫡還是立長爭論不休,嫡皇子的母族為了讓嫡皇子上位,以退為進,在朝野內外散步隻有皇上才是繼承大統唯一人選的狂悖之言,傳到先帝耳裡,讓先帝一怒之下,奪了皇上的理事之權。到那時皇上才知道,之前呼喊立長的人中,有一半都是支持立嫡之人的反間計。皇上吃了悶虧,可如今的太後在當年的後宮中隻是個妃位,無力還擊,在當年的困局之下,唯有得到有威望的朝臣支持,才有可能反敗為勝。這個時候,太後看中了崔家,想要用如意和崔家的聯姻讓皇上獲得崔家的支持。崔家見皇上忠孝仁厚,比起才十來歲的嫡皇子而言,更加願意擁立皇上,於是同意了。那一年裡,先帝的病情急劇惡化,朝中眾人沒吵出個結果來。一直保持中立的崔家突然高調站在了皇上這一邊,並利用人脈關係,將嫡皇子母族陷害皇上的事情抖落出來,才扭轉了敗局,讓皇上順利登基。”許多福不解道:“這不是挺好嗎?既然崔家幫了皇上登上皇位,那九姨母和崔駙馬的感情應該會很好了?”“不,不僅不好,還非常差。”“啊?為什麼啊?”陳萬舒歎著氣搖頭,道:“如意是被嬌養著長大的公主,太後娘娘一向對她無有不應,本來是答應了,未來的駙馬要她自己相看,卻冷不丁地定下了和崔家的親事,如意在宮裡哭鬨不休,為了皇上,最終還是下嫁崔家。隻是她帶著不如意的情緒嫁過去,新婚之夜就把崔駙馬關在了門外,太後為了安撫崔家人心,不僅下旨嗬斥如意,還親自對她耳提麵命,要她做好崔家的兒媳。崔家是綿延百年的世家大族,本來就規矩甚大,雖然因著如意公主的身份已經最大程度的減免,如意還是覺得十分委屈。看見崔駙馬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在皇上順利登基之後更加無所顧忌,乾脆長居長公主府,和崔駙馬分居了。這些事情,我作為如意的姐妹才知道一些,外人是全然不知的,也因為如此,在剛成親的時候,如意要在外人麵前和崔駙馬維持恩愛和諧的場麵,更加覺得自己受了委屈。”許多福聽得雲裡霧裡,這樣一來,陳如意和之前的崔駙馬感情也不好了。許多福又問:“既然相看兩厭,依照九姨母的性子,那她和崔駙馬是和離了?”“不。”陳萬舒道:“是崔駙馬病故了。”“病故?”“對。崔駙馬自小就有隱疾,平常無恙,隻是偶爾會突然發病。和如意成親三年後,發病得更加頻繁,為此如意還特意請了太醫多番診治。太醫說,駙馬多次發病,是體弱導致。如意感念崔家的恩情,摒棄前嫌,親自去崔家照顧崔駙馬,可就算是這樣,駙馬還是病故了。”“啊……?”許多福聽著心驚,不是她惡意揣測,而是……如果把陳如意換成任何一個公主,她都相信了。——慈緣寺裡,宋南枝受到許多福遞來的信,看完後把信的內容一一記住了,然後在蠟燭上借了火,燒成灰燼。難道宋南尋要她調查的,是崔駙馬的死?可就算崔駙馬的死後問題,和宋家又有什麼關係呢?宋南枝還是決定先著手調查一番。陳如意誦經一天後,開始在寺裡廂房中抄寫經書,需要侍奉的時候就更多了,出門在外,侍女們又沒有太多休息的廂房,碧螺這三等侍女需要和五六個人擠一間房,苦不堪言,晚上來宋南枝這裡吃齋飯的時候就不免抱怨了幾句。“這樣啊?那不如,姐姐在我這裡歇下吧?雖然沒有姐姐們的屋子乾淨,但好在安靜,可以好好地睡一覺。”碧螺是想拒絕的 ,然而一看宋南枝這裡,的確好過她住的地方,而不知是不是齋菜吃多了的緣故,她也感到十分困意,仿佛腳都抬不起來一樣。“罷了,就打擾你一晚了。”宋南枝笑起來,兩隻眼睛亮晶晶的,道:“打擾什麼?姐姐能睡一睡我這裡的床,是我的福氣呢。”宋南枝忙前忙後,顛兒顛兒地服侍碧螺睡了,看著床上碧螺安穩的睡顏,眼裡的笑意才收斂起來。她等到子夜三更,換了寢衣,看見外麵沒人,在後廚的小院裡麵活動起來,一圈一圈地跑,直到汗水浸濕了後背的衣裳才罷。宋南枝回到房間,躺在床上,開始低沉的囈語,然後驚叫起來。碧螺從沉沉的睡意中驚醒,首先聽到的就是旁邊床上宋南枝的一句:“崔?我不認識姓崔的!你來找我做什麼!”她翻身坐起,看著月光映照下的宋南枝,緊緊閉著眼睛,額頭出汗,身上也被汗濕了,嘴裡說著胡話,知道她是夢魘了。碧螺伸手,想將她推醒,床上的小姑娘突然伸手一打,驚慌地叫喊著:“什麼公主!我不是公主!你彆來找我!”碧螺瞪圓雙眼,向後退一步,猛地摔在地上。宋南枝卻好像是被這聲響動驚醒一樣,突然睜開了眼。宋南枝的眼中逐漸恢複清明,看向床下的碧螺,嚇了一大跳。“碧螺姐姐,你怎麼了?”碧螺還未從驚懼中回過神來,睜大眼睛看著宋南枝,道:“你剛剛……夢魘了。”宋南枝“啊”了一聲,道:“怎麼會?我從來不夢魘的。我聽說,夢魘是因為鬼神找上門來了,這裡是佛門淨地,哪有鬼神?”說完這句話,宋南枝眼睛一轉,像是被嚇到了一眼,喃喃道:“不會吧……不會又……”“又什麼?”碧螺從地上爬起來,抓住宋南枝的手,發現她手上也有汗,更加確信她被夢魘纏著了,心中驚懼更甚。“不不不!我什麼都沒說!”宋南枝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趕緊下床點亮了燈,縮在床角顫抖不已。碧螺覺得可能是自己嚇著這個小姑娘了,努力平靜心緒,端了杯茶來給她,輕聲道:“你彆怕,告訴我,不會什麼?”宋南枝抖著手喝了茶,神態這才放鬆了些許,道:“碧螺姐姐,了空師父說,我曾經夢魘過一次。”“那你說自己從來不夢魘?”“不不不!我的確是不夢魘的,隻有在那種情況下,我才會夢魘!”宋南枝睜大了眼看著碧螺,仿佛是個生怕彆人不相信她的單純小姑娘,忙道:“那一次夢魘,我也和現在這樣,一醒來,全身都出了汗。在夢裡,總感覺有人掐著我似的,醒來後卻忘了是誰掐著我,為什麼掐著我!巧的是,那一夜正好有人來寺裡住,是個外地的行腳商人,他住了一夜後離開,居然死在了回鄉的路上!後來官府調查後才知道,他因為貪圖娘子的嫁妝,夥同仆人一起殺了他娘子!詭異的是,行腳商人的死一直查不出凶手,就有人認為是他娘子的鬼魂來報仇了,就連夥同他作案的仆人,也死無全屍!了空師父知道以後,說我是有佛緣的人,當夜定是他娘子的冤魂來找佛祖伸冤,這才驚擾到了我,讓我夢魘一場——姐姐,你怎麼了?”碧螺想著她剛才在宋南枝嘴裡聽到的隻言片語,隻覺得後背都發涼起來。難道是那個人……不!不可能,她當初隻是為長公主做了那麼一點事,也隻是不小心聽到了一些話,她又決定不了什麼,自己如今都隻是個三等侍女,那人不會來找自己的!她娘都已經去世了,難道自己還逃不過這一段因果嗎?碧螺的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來。宋南枝就這樣看著她,見她神色變幻幾許,最後緊張地抓著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可知道,若遇上這樣的冤魂,可有什麼化解的辦法?”“姐姐被冤魂纏上了?”“不!不是!”碧螺努力讓自己不露出破綻,道:“是我聽著你說話,瘮得慌……這不是,正好在寺廟裡,我也求求平安嘛。”宋南枝也不去追究她錯漏百出的話語,隻順水推舟道:“我聽了空師父說,有因果瘴業但比較輕的人,隻要再佛門誠心悔過,給死去的人燒香,並口述自己的過錯,在佛祖的庇佑下,就能得到原諒。”“這樣……”碧螺放下心來,看著麵前小姑娘一無所覺的目光,勉強笑了笑,遮掩過去。碧螺一夜未眠,想到當年的情景,自己當時還隻是個小女孩,事情都是當年作為長公主貼身管事的娘親做的,自己不過偶然管窺一豹……可又害怕冤魂不講道理,要報複全部有關係的人……想來當初,娘親就是因為自己不得善終,才會囑咐自己隻能當個灑掃的三等侍女,不要貼身服侍了……可是那人若是不肯放過怎麼辦?提醒吊膽當了差,到黃昏輪值休息的時候,碧螺瞞著眾人去要了些香燭紙錢,在後院圍牆外的無人處點燃。“……請您行行好,當年的事,真的與我沒有關係。我隻是因為母親在長公主身邊當值,長公主寬宏,讓我經常去玩耍而已。我那時喜歡吃……我不知道您……”碧螺的聲音越來越弱,躲在寬大樹冠後的宋南枝聽不清楚,她見著碧螺閉著眼睛祈禱,想再靠近一些,剛把身子拉出來,就見著圍牆後麵突然拐出一個人來!是爾蓉!宋南枝心中一跳,連忙藏好。爾蓉突然出現,碧螺嚇了一跳,又驚又懼。“爾蓉……蓉姑娘……”“啪”地一聲,響亮的耳光打在碧螺臉上。“我見著牆外有煙,便過來看看,沒想到竟然是你!你在祭拜什麼?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麼!這裡不是府裡,要是被人聽去了,小心你這條賤命!”“不不不!”碧螺頂著臉上的巴掌印,哭都不敢哭,連忙求饒,道:“這裡沒有人的!沒有人會聽到……我就是……就是夢魘了!我夢見崔駙馬來找我——”“啪!”又是一聲,爾蓉又打了碧螺一耳光。“人都死了這麼多年了,你怕什麼?你該怕的是人,不是鬼!當年的太醫死了,你母親也死了,沒有人會再把這件事挖出來,留你一命是長公主心善,如果你再敢囉嗦的話,小心長公主不念情分!”碧螺害怕極了,爾蓉見她如此驚慌,想來是被被這裡的氣息感染了,思及自己曾做過的事,心有戚戚。她蹲下身,對碧螺輕言細語。“你也不必害怕,當年是因為你母親和太醫聯係的時候露了行跡,差點被崔家的人察覺,長公主出於無奈才賜死了他們。你當年也沒做錯什麼,不過是喜歡吃花生,喜歡帶花生去長公主的院子吃而已。長公主聽太醫的話,為了醫治崔駙馬的病情,增強崔駙馬的抵抗力,讓他不再體弱,借了你的花生一用。誰能想到,堂堂的駙馬,大名鼎鼎的崔家兒郎,竟然是吃花生吃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