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的小黃門見著祁淵騎著駿馬飛馳而至,滿身肅殺之氣朝自己而來,嚇了一跳。“世子爺,宮門已經下鑰了。”祁淵的目光直接略過他,朝宮門處的守城衛隊隊長道:“幫我通報一聲,我要見皇上。”值守的人十分為難,低聲道:“世子,這不合規矩。”“我有急事。”祁淵的手握緊了佩劍,一顆心高高懸起。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陳如意到底想乾什麼?那個方外心懷鬼胎,又會出什麼伎倆?祁淵望著森森宮門,調頭就去了陳萬舒府上。“什麼?宋枳有危險?”許多福聽了祁淵一句話,匆匆帶著他去見了陳萬舒,路上道:“隻有皇室才能在晚上叩開宮門,你隨我去見母親。”陳萬舒已經準備歇下了,見著許多福和祁淵聯袂來見自己,十分詫異,祁淵已經沉穩了多少年,陳萬舒還從來沒見過他這副焦急的樣子,道:“這是怎麼了?著急忙慌的。”“宋枳被扣在宮裡了,求母親把她帶出來。”陳萬舒詫異道:“宋枳得九妹喜歡,去見母後,留宿一晚也是應當,你們緊張什麼?”雖然案情未清,祁淵也顧不得了,將方外的騙術、爾芙的說法和門房的供詞說了出來,並道:“如果方外入宮是要做正當事,荊國長公主府的門房為何隱瞞?根據爾芙的供詞,荊國長公主原本是要對宋枳不利的……雖然還不清楚她這樣做的原因,但她借入宮見太後之名將宋枳扣押宮中,又招了江湖騙子方外入宮,肯定是要再次對宋枳不利。”陳萬舒覺得這個說法很勉強,猶豫道:“九妹對付一個書院的女學生做什麼?還如此大費周章……”許多福也急了,催著陳萬舒道:“母親,你彆猶豫了,既然事實擺在眼前,你就快點進宮救救宋枳吧!”祁淵道:“我怕再晚就來不及了!”陳萬舒打量著祁淵,見到他這副心急如焚的模樣,想到多年前,他大抵也是這樣,衝到山賊窩裡,卻沒能救下來自己的母親……從那之後,好好的一個少年人,變得陰鬱肅殺起來。祁淵雖然和長公主府不大親近,可當年她也和祁夫人交好,是看著祁淵長大的長輩。陳萬舒在心裡不止一次地歎氣,覺得祁淵可憐。但是自從這個宋枳出現,好像祁淵一下子就活了,此刻還不顧禮儀深夜來見她……上一次沒有救得自己母親,這一次,就幫幫他吧。打定主意,陳萬舒歎了口氣,道:“我換身衣裳,多福,你吩咐人準備車馬。”祁淵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壽康宮的內殿,宮人已經被遣散至殿外,裡麵的天家母女兩人,無聲地對峙著。太後看了一眼沒有了意識,伏在炕桌上的宋南枝,麵色肅穆,眉頭緊皺。而麵前的陳如意則是唇緊緊地抿著,下巴微揚,散發出天之驕女的傲然來。“母後不必再勸我了。這件事,我必須做,母後不讓我做,我就出了壽康宮再做。反正母後也不願庇佑我了,以後我被人發覺,被朝臣打擊,被皇兄問罪,我都認了!”心愛的女兒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太後心碎至極,手上的佛珠重重扔到桌上:“如意!你不要不知天高地厚了!”陳如意垂下眼瞼,桀驁不順的光從她眼中一閃而過。她是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知道太後是自己最堅強的依靠,不能在這個時候徹底激怒她。陳如意低聲辯解道:“母後,我不想違逆您。可是這個宋枳,不過是個女學生罷了,縱然說是很得鎮國公世子的喜歡,可我堂堂長公主,難道會怕一個世子不成?我也不相信,祁淵、祁家,會因為她來找我拚命。”她抬頭看了一眼太後,見著太後的麵色軟和下來,更加示弱,聲音也變得哀婉了起來。“女兒這些年,過得有多辛苦,母後是知道的。方外道長說了,女兒是皇家血脈,不比尋常,如果要種桃花蠱,必須要以年輕貌美又有慧根的女子做藥引。宋枳出身不高,又靠自己的能力進了長空書院,是最合適的人選。不會有人為她出頭,又能成全我的夙願,母後,您就當救救我吧!”陳如意是太後唯一的女兒,永昌帝自小性子沉穩,不像陳如意自小便漂亮可愛,極其討她喜歡,陪伴她多年,度過了那段深宮寂寞的日子。她對陳如意百般維護、無有不應,隻是當她轉頭,見著炕桌上趴著的柔弱女子時,心還是微微抽了一下。畢竟……是有損陰德的事。陳如意已經嚶嚶地哭了起來,訴說著自己婚姻的不幸。“……您說讓我和駙馬出去,見見江河山川,也許見了世麵,疏散了心腸,駙馬的心結就解開了。可是我們出去一年有餘,駙馬總是悶悶不樂的,也不與我多說話。母後,您可知道,每當我見著駙馬敷衍我的樣子,我的心就如同被針紮一樣……方外道長的桃花蠱有奇效,是許多夫人都和我透露過的。”太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最終移過眼去,沒有看宋南枝,問陳如意道:“隻是取血麼?”陳如意眼中的光閃爍起來,肯定道:“隻是取血!雖然放血的量不少,可不會傷她性命。隻是這件事一過,我就要把她藏起來,不能再讓她麵見世人了。”太後的眉一皺,陳如意立刻保證道:“母後放心!這姑娘的下半生定是衣食無憂的,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等她身子好了,我再給她找個穩妥的婆家。她為我受了罪,我不會虧待她的!”太後眼中精光一閃,看向陳如意:“你說的那個方外道長,到底能不能信?彆是個江湖術士,把你給騙了!”“不會的!”陳如意連忙道:“方外道長有大神通,昨日他在護城河祭祀河神,竟然真的將河神召喚到,讓祭祀品逆流而上,這是京師百姓都親眼所見,還有前些日子在府衙門前……”陳如意林林總總地說著,此時外麵響起了腳步聲,太後的貼身女官隔著簾帳稟告:“娘娘,皇上請您和長公主過去福寧宮。”太後皺眉:“這麼晚了,什麼事?”“說是魏國長公主到來,帶來了一株夜珊瑚,在朔日夜晚觀看,見著的人都能沾染福氣。”太後心裡疑惑,陳萬舒什麼時候也信這一套了?女官接著道:“魏國長公主帶話來,說這株珊瑚是南海大師開過光的。”太後信佛,一聽這珊瑚的來曆,眼中一亮,決定去看看,回頭對陳如意道:“你就不要去了,等我回來,你再動手。”陳如意應了,送彆太後之後,回身對著貼身侍女道:“把方外帶過來!”“這……太後娘娘不是讓您等她嗎?長公主,若是太後發怒。”“不等了!”陳如意眸光幽微,竟然透露出破釜沉舟的決心,她低聲道:“一向低調的三姐居然在這個時候搬來了株珊瑚,還把母後叫過去。不管她打的什麼主意,遲則生變,這一次,我可不會放過她了……”——福寧宮裡,燈火通明,陳萬舒熱絡地和太後欣賞著這株夜珊瑚,永昌帝看著太後高興,嘴角也掛著笑意。隻有一旁的祁皇後心裡打起了鼓。她的目光看向隨陳萬舒一起進宮的祁淵。怎麼回事?說是護送魏國長公主進宮,所以一起跟了來,這理由,永昌帝信,她可不信。她太了解祁淵清冷的性子了。雖然祁夫人在世時,的確和陳萬舒有些交情,可隨著祁夫人的逝世,兩家就隻是普通來往了,有親厚到祁淵主動深夜相送的地步嗎?這樣想著,祁皇後就見著祁淵抬頭,朝自己遞了一個眼神。祁皇後心中一震,更加確定了祁淵此行是有目的的。殿中央的太後連連讚歎:“不愧是南海大師開光之作,的確不同凡品!這樣的好東西,就是連國庫裡都沒有的。”陳萬舒奉承道:“這樣的珍品不是凡物,我也是機緣巧合才找到,特意拿來進獻給母後,想來這天底下隻有母後有福澤享受這株珊瑚了,也是母後的緣法。”太後念了一句佛號,眼中滿意之色愈濃。“不過……”陳萬舒道:“因為趕著在最近的朔日進獻給母後,還沒來得及請個高人來做法,安安這株珊瑚,讓它潛心置於宮中祈福。”“嗯,是要做一場法師。至於高人的話……”太後思索。“咦?”陳萬舒像是剛想起來一樣,眼神一亮,道:“最近京師不是來了個方外道長嗎?我聽說,他又會辨忠奸,又會召喚河神的,還去九妹府中為她鎮神安定了,想來是個有本事的。不如母後就請他過來?”太後的手一頓,眼神微斂。祁皇後此時出聲了:“小淵,你笑什麼呢?”眾人詫異望去,果然見著站在柱子旁的祁淵嘴角掛了一抹笑意。這回不僅是太後愣了,連永昌帝也奇了——祁淵竟然會笑,這簡直和六月飛雪一樣令人震驚!祁淵收斂笑意,上前道:“失禮了。”陳萬舒接過他的話,不依不饒道:“怎麼?你覺得我的話好笑?”祁淵嘴角一揚,像是忍不住又笑起來,對著陳萬舒行禮道:“我是沒想到,長公主這樣聰明的人,竟然也會被人騙了。”陳萬舒杏目圓瞪,生氣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永昌帝也來了興趣,哈哈笑道:“你說,她怎麼被人給騙了。”祁淵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上前稟告。“本是應當等結案之時再向皇上稟報,隻是此時我已得罪了長公主,就提前說了。那個方外道長,實則是個江湖騙子,糊弄了所有人,還牽扯出了命案。”太後聽著,眉頭一皺,被祁皇後看到了。她心底奇怪,反應極快地給祁淵遞了話茬,驚奇道:“什麼?你快說,是怎麼回事?”祁淵便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從府衙門口辨忠奸的把戲,再到醫死元雪鬆後為遮掩過去而舉辦的祭祀儀式上的機關,說到了他抓住方外的徒弟,徒弟將他江湖騙子的來曆抖落出來為止,自然是沒有提去陳如意府上抓人的事情。“天哪……”陳萬舒麵露驚容:“名動京師的道長,竟然是個江湖騙子!還醫死了人,糊弄百姓,這人一定要狠狠處置。”永昌帝也麵色凝重,民間動亂,多來源於邪教傳播,說到底也是騙術。這個方外,竟然能靠騙術賺取這麼大的名聲,定然是要嚴懲的,肅然吩咐祁淵儘快解決。祁淵道:“我已經派人搜尋他的蹤跡,相信很快就會到案了。”太後的眉一直緊皺著,看著眼前的夜珊瑚也失了興致。她開口,問祁淵:“讓方外道長成名的,是號稱能讓夫妻間和睦圓滿的桃花蠱。那這桃花蠱,也是假的?”“是。”祁淵答道:“方外的徒弟交代了,那根本算不上什麼桃花蠱,方外去苗疆,隻是學了些用蠱的皮毛而已。而且世間也沒有什麼令夫妻圓滿和睦的桃花蠱。”“那為何有許多人說這桃花蠱有用?”太後仍不死心。“是因為蠱裡麵有春藥,方外將春藥煉製,在種蠱的過程中滲入肌理,自然能使夫妻動情了。想來,若是當真恩愛的夫妻,因為一點小事生分了,動情之下也能將隔閡解開。若是感情破裂不可挽回的夫妻,用了蠱沒用,也不會大肆宣揚——畢竟是閨房之事。”太後聽著,心中一跳。方外是騙子,桃花蠱是假的?她裝作精力不濟的樣子,道:“夜色已深,哀家先回宮了,你們繼續觀賞罷。”便快步出了福寧宮。祁淵抬眼,看見太後的背影,一顆心懸得高高的。看來,是他和陳萬舒的一唱一和,起作用了。希望太後可以救下宋南枝。然而想著太後可以主導科舉舞弊案,祁淵還是十分不放心。永昌帝就寢了,祁皇後走到他身邊,低聲道:“你這是演的哪一出?”麵對自己的姑母,祁淵的聲線終於透露出一絲慌張。“姑母,你救救宋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