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如意笑意盈盈地拉了許多福的手，打量著她：“你這孩子，還是這麼喜歡熱鬨。我臨時起意，想來看看方外道長的神通，居然也能撞著你。你來看就來看，居然還和一群百姓混在人群裡，磕著撞著了可怎麼好？小心我向你母親告狀！”許多福低頭道：“九姨母，我下次不會了，還請您高抬貴手。”宋南枝的眉毛狠狠一動。不怪她驚訝，她實在是沒有聽過許多福這樣恭謹的話。上頭的陳如意已經招了她來。“……聽說是和多福要好的女學生，讓我仔細看看。嗯，的確是清秀大方，長得真好看。我們多福是皇室裡孫子輩的第一個女孩兒，從小受儘寵愛，旁人都隻怕她敬她，這麼多年，能入她眼的小姑娘沒幾個。是叫……宋枳？”宋南枝低聲答了，神態保持著十二分的恭謹。陳如意笑道：“你彆緊張，我不過是隨便問問罷了。多福，你去幫我去看看外麵的馬車準備好了沒有，我和宋姑娘說說話。”許多福眉眼一挑，九姨母這是要把自己支出去……她看了一眼宋南枝，見對方回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猶豫之下還是提著裙子出去了。陳如意拉著宋南枝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眼中儘是滿意之色。她聲音輕柔，沒有半分長公主的架子，對宋南枝道：“彆害怕。多福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真心疼她，她的朋友，我也要掌掌眼。”“不敢當。不過是郡主瞧我有幾分順眼罷了，我是山野地方出來的，沒有這樣的福分。”陳如意嗔道：“剛剛還誇你大方呢，就不要拘謹了。聽說，你是從夔州來，考進長空書院的？”“是。”“那可真是有本事。其實長空書院的許多女子也不輸男子，當年我在長空書院修習之時，書院還有個女先生……”陳如意語調輕緩，竟然是和她聊起了當年的趣事。宋南枝捉摸不定，又覺得陳如意是皇上胞妹，行事隨意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便一直陪坐。“……聽說，書院的山長喬誠對你有些不好？”陳如意問道。“沒有的事。”宋南枝低頭答：“山長教習我們功課，對學生要求嚴厲，是對我們的重視。”陳如意笑，道：“你也彆為他遮掩了，他就是這樣的人，嚴厲迂腐，我找機會說說他！”兩人說了有一刻鐘的閒話，陳如意才回公主府，一直到和許多福回到書院，宋南枝都搞不懂，還問許多福：“你九姨母是沒有女兒嗎？”許多福笑她：“你以為我九姨母看上你了啊？”“不然說不過去啊，關心你，卻不和你說話。”“嗯……我覺得她這次回京，對我們小輩的態度親熱了很多。九姨母成了兩次親，到現在一個孩子也沒有，可能是她想孩子了吧，看到你這樣好看的後輩就忍不住。哈哈哈哈哈你可要小心了，萬一九姨母真的看上了你做女兒，你父母可是爭不過的。”“……”宋南枝本來沒有把許多福的話當真，但接下來的事情，的確讓她有點摸不著頭腦了。先是陳如意頻繁來到長空書院，每一次都點了宋南枝，讓她作陪，以致於同窗們看她的眼光都有點兒不一樣了。然後是京師中的宴會，陳如意不僅囑咐了許多福要來，還特意叮囑她帶上宋南枝，毫不遮掩地表達對宋南枝的喜歡。宋南枝有些不安。她來京師是為了調查當年宋家之事，太過高調總是不好。時日一轉，就到了冬日。宋南枝看著手上的帖子，陷入了沉思。許多福過來看了一眼，皺眉道：“賞梅？九姨母怎麼隻邀了你？”宋南枝笑道：“估計是你母親和你九姨母打過招呼了吧？知道你最近忙。”一說到這個，許多福就氣得吃不下飯。陳萬舒的意思是，許多福也到了相看的年紀，想為她挑個郡馬，有意讓許多福退學好好準備。可許多福心裡還有那個叫“山桐”的少年，又不肯明說，母女兩個就拗上了。宋南枝其實很想勸勸許多福，陳萬舒和宋南尋比起來，肯定是許多福的母親陳萬舒更值得信任一些。但看到許多福態度堅定，也不好強行改變她的想法。去赴約的前一天，喬誠破天荒地來了女院寢室，對宋南枝道：“明日你與長公主登山賞梅，要注意保暖，我安排了衣物，你穿著去。”宋南枝帶著滿臉疑惑收了喬誠手裡的包裹。喬誠怎麼會來關心她？不過很快，宋南枝的疑問就得到了解答。許多福告訴她，陳如意邀請她去的梅花山莊是喬家的產業，這回他們的出行，大抵是喬誠親自安排的。“沒想到喬誠那樣看起來油鹽不進的人，也會討好我九姨母。”許多福嘲笑了一聲。宋南枝聽著這話，突然神思通透。她之前一直摸不清喬誠的底細，是因為明麵上，她隻是書院的學生，現在既然喬誠要討好陳如意，陳如意又對她表現出了善意，那麼她是否可以借一借陳如意的勢，對喬誠施加壓力呢？這樣一想，宋南枝瞬間覺得，那些無聊的宴會變得有用起來。宋南枝心情好起來，躺在床上聽著許多福的抱怨。“……那個方外道長，自從府衙門前辨奸後，名氣愈發大了，連我母親都想著請他來看看呢。說是本事大得很，還能醫治連太醫都束手無措的疑難雜症，我聽著怎麼這麼玄乎呢？你說我要不要拆穿他？”宋南枝道：“既然能贏得這麼多人的信任，手腕肯定不凡，不止有我說的那點兒小手段，小心些。”許多福愁道：“我是怕母親把主意打到我身上……看好了人就給我種個桃花蠱什麼的……”“不至於的，長公主是個聰明人，不會被輕易迷惑。”宋南枝實在覺得這不是一個好話題，暗暗下定決心明日回來之後要去找宋南尋，要他讓許多福斷了念想。這樣想來，心底又升起十分的悵然。她也好，宋南尋也好，都是從死裡逃生的人，能活下來就是上天恩賜了，哪裡又值得許多福這樣的真心對待呢？——第二日，京師下了許久的雪停了，正好趕路。陳如意特意讓宋南枝和她坐一輛馬車，一路上拉著她不斷閒話，到山頂的梅花山莊的時候，宋南枝才知道，陳如意隻邀請了她。迎著她有些驚訝的目光，陳如意笑了笑，道：“京師有太多變著法兒討我開心的人了，把他們都帶來，嘰嘰喳喳的，反而破壞了這裡的風景。”宋南枝釋然，轉頭看向山莊，白雪紅梅，讚道：“的確好風景，多謝長公主相邀。”陳如意很高興，都來不及歇息整頓，直接拉著宋南枝去了最高處的觀景台，指著山下的一片梅林，道：“女子就像是梅花，最美的時候也就隻有韶華年信的那幾年，時節一過就枯萎了。從前在京師的時候，我每年都要來看花……”宋南枝不知為何陳如意突然說起如此傷感的話題，道：“長公主天人之姿，自然和我們凡塵俗世的女子不同。”陳如意笑了，伸手撫上宋南枝的臉，眼含豔羨：“你這樣的年紀，才是最美的。”陳如意攜了宋南枝的手，往前麵走去。雪停了一夜，之前這裡又有仆從來清理道路，雪被踩實了，走上去滑滑的，好在她們穿的都是雪地行走特質的木屐。宋南枝看著這裡地勢頗高，有些害怕，出聲道：“長公主，這裡好像很高，要不我們——”一句話還沒說完，牽著宋南枝的陳如意突然腳下一滑，整個身子擺脫了控製，往下倒去。“公主——！”宋南枝驚呼。這裡是山頂，往下都是雪地，周圍又沒有樹木欄杆遮掩，陳如意猛地一滑，整個人栽下去，接連下滑，眼看著就要摔下山去了！後麵的仆從一陣驚慌，紛紛衝上來，慌亂之中宋南枝感覺自己的手被拉住了，回頭一看，青衣帽簷下，是宋南尋那張臉。宋南枝錯愕，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宋南尋拉走，好在現下眾人都去救陳如意了，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兩個。“你乾什麼！”宋南枝掙脫著宋南尋的手。宋南尋大力拉著她，一言不發，把她塞到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裡，自己趕車，趕緊下了山。宋南枝在馬車裡，一直拍打著車門，問：“宋南尋，你到底在乾什麼？”“不安全。”“長公主摔下去了，我知道那裡不安全，可你也沒有必要把我送下山啊！”宋南枝再怎麼問，也得不到宋南尋的回答了，小半個時辰後，馬車漸漸平穩下來，宋南枝一撩車簾，在外麵居然見著了祁淵。宋南尋把韁繩交給祁淵，扔下一句：“交給你了。”就埋頭走了。祁淵打開車門，見著宋南枝，鬆了口氣，問：“沒事吧？”宋南枝搖搖頭，道：“我沒事。他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他傳信給我，要我在這裡等，說你有可能有危險。”宋南枝的眉狠狠一皺。宋南尋怎麼知道她有危險的？雖然出事的是陳如意……難道陳如意摔下山，不是意外？宋南枝把山上的事情說了，道：“你還是去打聽一下長公主怎麼樣了吧。我總感覺事情不簡單……登頂賞花是喬誠安排的，宋南尋肯定知道喬誠一些底細，又預測到我們會有危險……喬誠有問題！”祁淵眉眼冷峻，跳上來趕車，把門關了。“我先把你安全送回書院。”馬車噠噠地進了京師，宋南枝深思不屬，感覺沒過多久就到了書院門口，然而就在宋南枝準備下車的時候，車門外傳來祁淵一句低聲的囑咐。“等等。”然後是一個嚴肅的聲音。“我們長公主摔下山崖受傷，隻有宋姑娘在側，請宋姑娘跟我們回去。”祁淵：“你們懷疑她？”“世子爺請不要讓我們為難，是不是宋姑娘動的手，跟我們回去問一問就知道了。”宋南枝正準備出去，又聽見了許多福的聲音。“行，讓她跟你們回去！我也去看看九姨母，就一起去吧！”宋南枝聽到許多福近前的腳步聲，而後是壓低聲音和祁淵說了幾句，祁淵打開車門，許多福攜卷了一身的冷風進來了。“是山桐讓我來的。”許多福開門見山。宋南枝驚訝，還沒來得及出口，許多福就做了個不必多說的手勢。“我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你不待見他，他卻很關心你。”許多福壓低聲音道：“山桐對我說，他去喬誠的居所，換了你和九姨母的鞋子。本來今天要出意外摔下山崖的人，是你。”宋南枝心中一跳，將之前喬誠親自來送衣物的動作聯係起來，一股危機感如泰山壓頂般襲來。喬誠……肯定是發現了她的身份！要殺她滅口了！天氣寒冷，宋南枝背後卻生了一層冷汗。許多福見她麵色不好，還以為是怕被陳如意問罪，安慰她道：“我來一是傳山桐的話，讓你有個警醒，想想到底是誰要害你。二是給你在九姨母麵前說說好話，想必九姨母也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想到陳如意，宋南枝心中警覺更甚。當時他們攜手賞雪，堂堂公主居然摔下了山崖，她怎麼能撇得清關係？喬誠這一招簡直逼她入無人之境，不管是她摔或者陳如意摔，她都很難度過這一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