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抽絲剝繭(1 / 1)

書院女神探 煙柳 1848 字 4天前

“東華門外有一處客棧聚集地,每界科考,都有許多舉子在此居住。我聽家中長輩說過的,所以來到京師也在那裡一家登高客棧住下了。那日還是年前,我從外頭回來,瞧見薛玉小兄弟正和掌櫃的說話,要把身上所有的錢拿出來讓掌櫃的容他繼續在柴房住下,我心生不忍,便幫他付了房錢。薛玉在京師住的這段日子,若不是我資助些銀兩,他可能都要病死凍死了。試問如果薛玉真的有在考場舞弊這般大能耐的話,又怎麼會落到如此窘境呢……”董陽曦說著說著,突然發現周身都冷了許多,他小心地抬起眼皮,尋找那一股肅殺之氣的來源,抬眼就見著了上麵祁淵那雙寒冰般的眸子。嚇得一顫,趕緊低下了頭。祁淵聽到這裡,麵色沉下來。他看向堂下安安穩穩跪著的宋南枝,怨上了。年前彆過的時候,他主動問他住客棧的銀兩有沒有,他的回答是什麼?——有的。祁淵的心裡騰空升起一股怒氣,他還是頭一回施恩成這樣,怎麼著?他祁淵給的銀兩燙手?不肯接,轉而卻接了彆人給的銀兩?如果沒有旁人的幫助,他是不是就打算在柴房、甚至在被趕出去的街道、乞丐窩裡過冬?那般瘦弱的身子,衣服也沒穿幾件,哪裡抗得過這數九寒冬?祁淵也不知為何會這麼生氣,好像這個眉目間喚起了幾分他對故人記憶的書生,一直在潛移默化地影響他的心緒。董陽曦還在繼續說著,隻是聲音裡多了些許忐忑。“……此後便算認識了,薛玉還在一邊備考一邊給人看店賺得銀兩吃飯。他為人低調,平常不大與人說話,除了去西街的澄陽堂看店以外,隻在自己房中溫書。考試前有許多同科都找了關係,想知曉考題的一些情況,有人邀薛玉也去,他從來都不為所動。”“不與人出去打聽考題就是為人正直了?說不定他自己有其他路子,早就拿到了考題,這才不急。”祁淵冷冷地道。“這……他為人很真誠,大抵……不會做犯法之事。”“審案子不是你想當然的事情,你且回吧。”祁淵橫空懟出幾句話,讓堂上眾人,包括仲元青,都有些慌了神。世子爺到底是怎麼想的?從要給薛玉和章燁對峙的機會來看,世子爺是相信薛玉的,怎麼這會兒卻變了態度呢?董陽曦也被弄得十分尷尬,好在勉強保持了風度,退堂離去。宋南枝心裡也忐忑得很,她不知道祁淵為什麼突然針對她了,隻敢低著頭不說話,生怕觸怒他。堂上的氣氛陷入冷凝,徐大人小心瞧著祁淵的臉色,似乎是不想看到薛玉,便吩咐道:“來啊,將薛玉押回去!”“慢著。”祁淵看了眼宋南枝淩亂的頭發,和頗有些發抖的身子,還是心疼占了上風。“還沒有定罪,又是舉子,先不必關押在牢房,安頓在刑部後院的廂房,吩咐人嚴加看守便罷。”“是。”祁淵又去審了一遍吳銘誌。吳銘誌和旁人不同,會試考官,多年官場經曆,心理承受能力十分強,對刑部這一套也路子熟,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是薛玉和他串通的。從如今的案情來看,章燁經過堂上的一番對峙,證詞已經失信,吳銘誌本身也是舞弊案犯,證詞不能全信。若想讓薛玉脫罪的話……想到這裡,祁淵擰眉,發現自己有些沒理由。怎麼就憑空相信了薛玉是無罪的?他這裡還在糾結,刑部的衙差就帶來了個證物,又將薛玉變成了重大嫌疑案犯。在薛玉的客房裡,搜到了和吳銘誌的通信信封。上麵詳細寫了舞弊的計劃。祁淵暗暗歎了口氣。宋南枝在廂房裡洗了澡,吃了飯,才靜下來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脫身。還是要從章燁下手。章燁……那個人自己的確是沒有什麼印象。登高客棧那個地方,人來人往,掌櫃的說,一到應試的前幾個月就十分熱鬨。她也有感覺,客房裡雖然是清淨,但一下到大堂,就有各路攀關係的、聚在一起喝酒的、開賭局看誰是今科狀元的,宋南枝穿梭其中,也見過一些人的臉。她仔細回憶起來,章燁……好像是在登高客棧的大堂裡見過,客棧裡的一個試子與他喝酒喝得興起,大聲叫著他的名字,讓他退了隔壁客棧的房間,來登高客棧住。其他的,便沒什麼印象了。她正凝神思考著,門突然被打開了。冷風一灌進來,她攏了攏衣服,眼睛一眯,就有淚水激出來了。拿著信封進來的祁淵一怔,轉變了主意,回頭對著要把薛玉重新押入大牢的衙差們擺擺手,然後關了門。“大人?”宋南枝起身,端端正正朝祁淵行了一禮:“多謝大人搭救。”祁淵解下披風,道:“我是辦案人,你是案犯,何談解救?”“大人能將我從牢獄裡挪上來,已是莫大的恩惠。”“現在可說不定了,沒準你過一會兒,還是得回牢獄你去。”祁淵把手上的信封往桌子上一放,宋南枝抽出信紙,修長纖細的手指在信紙上滑動著,麵色越來越沉,眉越皺越緊。“大人,這不是我的字跡,可以對比的。”“這是左手寫的,對比結果並不能證明這不是你寫的。”祁淵冷道。宋南枝瞧著那字跡,筆鋒飄忽,落筆不穩,的確像是左手寫的,好遮掩字跡。“如若你當初不逞強,實話實說,我便可以為你安排備考的院子,也不會有人趁著客棧人多口雜,將這信件放在你房中了。”一句話看似責怪,實際上卻是鑿定了宋南枝沒有舞弊。宋南枝心中一鬆,卻再也不敢像上次一樣喜形於色。她問:“大人是否能帶我去現場看一看?”祁淵蹙眉:“什麼?”“既然現在指證我的人證物證都有,非說我舞弊了,我又沒有相關記憶,那其中的關節,隻有到現場才能明白了。大人若是不方便,可以先對外宣稱是要定我的罪,帶我去犯案現場指認。”祁淵勾唇,冷冷地道:“看來是要你指揮我辦案了。”“書生不敢。”“我看你沒什麼不敢的,要求多得很,連我都要被你支使得團團轉了。”“無論如何,都謝過大人,肯相信我。”宋南枝抬頭,對上祁淵那雙幽深的眼眸,彎了彎唇。貢院裡此刻有重兵把守,祁淵帶人來,自是無人敢問的,順利進了考場。宋南枝左右環顧,見裡麵冷冷清清,一應物什已經收拾乾淨,她扯了扯祁淵的衣袖,指向一旁。“大人,我的考室在那裡。”祁淵垂眸,見著自己衣袖上那隻指尖蔥白的小手,忍了忍,沒多話。宋南枝將祁淵帶至東側,這裡排排陳列著考試,十分歸整,考室開口皆是向西,兩排之間的舉子都是互相看不到的,至於章燁為何能看到宋南枝“舞弊”,大抵是因為坐南朝北的一列考室。宋南枝的考室是在一排的最末端,她指向距離自己考室不遠的地方,問祁淵:“大人,章燁的考室是否就在那裡?”祁淵點頭。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章燁考室的開口是向北的,考室的窗口正對著宋南枝考室的側麵,能從側麵看到宋南枝考室的外部情況,縱然因為角度原因,他看不見裡麵的宋南枝人,但是隻要宋南枝一伸手,他還是能看得清楚。宋南枝站在兩個考室之間,初春的風吹得遍體發寒,如果不是她自己沒有失憶,她都快要相信自己的確做下了舞弊的事兒。這樣的證詞實在太難推翻了。祁淵站在她麵前,給她擋了半數的風。“怎麼?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大人,如果我的罪證落實,會被怎麼判?”“皇上震怒,不能善了。最輕是一世流放,多半難逃一死。”祁淵說完這句話,垂眸,見著宋南枝低頭看著地麵,瘦弱的身子被風一吹,就幾不可見地抖起來。他補充道:“我求一求皇上的話,許能判得輕點。”宋南枝聲音飄忽:“但不管怎麼輕,我都一世不能進京了。”祁淵側頭盯著她,見她眉間微微皺著,囿於困境,麵上卻沒有多少情緒顯現出來。祁淵被麵前的人勾起了一抹好奇:不知道她是天生七情六欲不上臉,還是善於偽裝?宋南枝一顆心灰敗,她問祁淵:“事後查出來說與我串通好的考官,是如何供述的?他遞出來的紙裡,寫的又是什麼?”“那考官叫吳銘誌,說是被你收買,待到拿到考題,便將事先準備好的答案從衣服裡翻出來,趁著分發試卷的機會遞給你。”“試題事先保密,他是怎麼弄到答案的?”“考官知道試題的時間比舉子早兩個時辰,他記下了試題,借口方便,將試題告訴了一名之前就藏在考場裡的孫姓書生。孫書生現場作答,將答案給了吳銘誌,吳銘誌再轉交給你。”宋南枝幾乎笑了:“既然那孫書生有這般才華,怎麼不自己應試?反而要來為我做嫁衣?”“孫書生早年是官宦人家,因為家中犯事,已被禁考。按照吳銘誌所說,他隻知道有人給了孫書生一大筆報酬,讓孫家渡過難關,孫書生這才來幫人舞弊。孫書生是主動來聯係他的,想是許久之前就已經預備好了,刑部去孫家搜查過,沒有留下書信物證,想來是早就毀了。”“那他人呢?”“被抓到之前,已經畏罪自殺。”宋南枝沉默良久,她臉上牽起一抹諷刺的笑。“過程嚴密,籌劃得當,如果沒有章燁無意中看到的一幕,如果章燁沒有落到三甲第一,這件事情就不會被揭發出來。買通考官、買通孫書生,這件事情是我這個窮鄉僻壤的舉子能做出來的事嗎?”祁淵道:“章燁和吳銘誌都指證是你。”“我能和吳銘誌對質嗎?”“此案開堂審理之前,你不能與證人及原告見麵。就算你與他對質,也怕是沒有什麼結果。他說與你都是書信往來,從來沒有見過你的麵,你的考室號、與孫書生的接頭方式也是在書信中告訴他的。”宋南枝知道,一切都看似順理成章。可是她不信,她不服!憑什麼上天就要這麼對待她們宋家人?七年前的一把大火還沒燒儘是嗎?一進京師,還要安排個冤案讓她也悄無聲息地死去?憑什麼?!宋南枝心頭燃著一把火,燒得整個胸腔都在灼痛。可是痛更好,痛能讓她清醒,能激勵她站起來,無懼那些魑魅魍魎。她圍繞著考室,慢慢踱步,最後轉身進了章燁所在的考室,站在窗口,朝她的考室一望——她明白了。原來章燁,是這麼“指證”她的。宋南枝幾乎想笑,既荒唐又悲哀,若是沒有她的堅持,沒有祁淵的幫忙,可能她也要隨父母兄長而去,成了京師的一條冤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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