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殺人機器(1 / 1)

冼青鴻一個開飛機的,也不知道槍法怎麼那麼準。槍聲一響,狂奔的那道人影便應聲倒下。但出乎冼青鴻意料的是,她還沒追到跟前,對方又爬了起來。剛才子彈打中他左腿,他便一瘸一拐地想要進林子。一個轉身的工夫,冼青鴻眼中殺意頓生。她知道這是什麼人了。昆明遭受轟炸後,防空司令部一直被一個問題所困擾。他們想不通,敵機之前根本沒有來過昆明,可為什麼對城內所設軍事設施的位置了如指掌。前幾天,航校外牆周圍突然搜出了許多照明工具,有火把,還有五個捆做一組的手電筒,他們這才恍然大悟——不是日本人自帶導航,是有人和他們裡應外合。轟炸的時候天還沒亮,這些漢奸用手電筒和火把在地麵標識具體方位,才讓敵機一炸一個準。這個鬼鬼祟祟的人,又是一個踩點的!她驟然停住腳步,抬槍瞄準。子彈呼嘯而出,洞穿了那人的另一隻大腿。他一頭栽倒在草叢中。兩聲槍響過後,航校裡的警報也應聲而起。冼青鴻不等來人,提著槍就殺到對方跟前。她第二槍洞穿了對方大腿動脈,血把草叢染紅一片。那漢奸捂著自己兩道傷口,氣息奄奄地哀求:“饒命……饒命……”冼青鴻直接把槍頂上他喉嚨。身後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冼青鴻聽見霍副處長喊:“冼少尉,槍下留人!”他還在睡夢中就聽到槍響,連軍服都沒來得及換,穿著睡衣就和巡邏隊跑出來了。到底年齡大了,體力跟不上,跑兩步就直喘粗氣。他走到冼青鴻身邊,目光落在那漢奸臉上。“誰叫你來的?”對方眼睛一翻一翻,卻說不出話。他提高聲音:“你是什麼人!”冼青鴻忽然撤了槍,不耐煩地看著霍副處長。“長官,”她笑了一下,眼神愈發冰冷,“您這麼慈眉善目的,能問出個什麼啊?”話音才落,她忽然抬起腳,一腳踩住對方左腿的彈孔。男人的慘叫,讓趕來的空軍官兵都是心裡一凜。冼青鴻穿的是軍靴,鞋底粗糙,踹人一腳就是一片青。她腳下使勁,血“滋”一下冒出來,把那人痛得連喊都沒了聲息。“叫什麼?”“賈……賈六……”冼青鴻愈發不耐煩,“你他媽說真名!”“長官,我真叫這個,”賈六吊起一口氣拚死喊,“你鬆鬆腳!我求求您!”冼青鴻“哦”了一聲:“行,好好答,答得上來就鬆。給誰乾活?”“給……我不知道……”“不知道?”冼青鴻臉色一變,踩得更重,“你再不知道一個?”“我真不知道啊!”賈六鬼哭狼嚎,“他叫我辦事的時候,就在門口留條子,錢也是門口給,我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拿了多少錢?”“倆……倆大子……”“倆大子你就把自己賣了!”冼青鴻怒不可遏,抬腿把他踢出去兩米遠。那人哆哆嗦嗦地往起爬,第二條腿一陣劇痛,他一看,死的心都有了——又被冼青鴻踩住了。血流得太多,他的嘴唇都白了。冼青鴻這次把他踩得哀嚎了許久,才問出了下一個問題,“第一次總不是送條子吧?第一次在哪見的?”“見過見過……”賈六告饒道,“在翠風酒館,他戴個口罩,聽見我說缺錢,就過來找我……長官,我鬼迷心竅,您饒了我……”話音未落,他左眼忽然一黑。緩了一會兒才明白,冼青鴻這是把槍口對準了他的右眼。“哎,賈六,”冼青鴻蹲下身,槍口抵著他眼球,“你知道子彈射進腦袋是什麼樣嗎?”他徹底呆滯了。冼青鴻笑起來,眼裡有種殘忍的快感,“陰溝裡辦事,沒親手殺過人吧?不過不要緊,子彈剛鑽進顱骨的時候,人不會馬上死。你有足夠的時間,感受你的眼球是怎麼碎的,後腦勺是怎麼被掀開的,血是怎麼從腦子裡灑出來的……”她把槍口往下移,放到他心口。“不過我聽說,射進心臟,能濺得更遠。”賈六忽然白眼一翻,倒抽過去。轉過身,一眾空軍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方才賈六腿上的血滋得太高,在她臉上留下斑斑血跡。她抹了把血,漫不經心地說:“剩下的帶回去審吧。”眾人集隊離開,竟沒人招呼她一起。冼青鴻又擦了把臉,一抬眼,看見葉延淮麵色凝重地盯著她。“呦,”她還沒緩過勁兒,冷言道,“你這麼看我乾什麼?弄得好像我是漢奸似的。”“冼青鴻,”葉延淮攔住她的去路,“剛才如果不是有人來,你會殺了他。”冼青鴻仿佛聽見什麼驚天奇言,“他不該死嗎?”“他不該死在這兒,不該由你殺。”“叛國者人人得而誅之,憑什麼我不能殺?”冼青鴻聲音驟然拔高,“葉延淮,你要對我進行道德批判嗎?為了一個漢奸?”“我不是為了他!冼青鴻,你自己還沒感覺嗎?你從昆明轟炸那天起,就變得不對勁了!”“我有什麼不對勁?”“你根本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你現在根本不把人命當回事!”“轟炸的時候有人把老百姓的命當回事嗎?”“他們是瘋子,你就也要變成瘋子嗎?”冼青鴻的眼睛忽然變得一片血紅。“葉延淮,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我不是什麼聖母活菩薩!我一個當兵的,怎麼可能不殺人。就算我今天一槍把這王八蛋斃了,他也不是我手底下唯一一條人命。隻要能打贏,我願意變成個沒有理智的瘋子!”冼青鴻狠狠把他推開,大步朝航校走去。葉延淮愣怔片刻,忽然怒不可遏,“可我救你一命,不是為了讓你變成殺人機器!”她的腳步驟然收住。“好,”冼青鴻的聲音毫無波瀾,“等打完仗,我把這條命還給你。”葉延淮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家。被褥未疊,裡麵尚有冼青鴻的體溫。他手掌蓋著那片溫熱,努力回憶著事情是從什麼時候起了偏差?!他到昆明是來做什麼的?因為他殺過人,他想逃避。他為什麼不給軍人看病?因為他想不通,若是他治好一名軍人,這名軍人又去殺了千百人,那他到底是在救人還是在殺人。太難,太疼,太辛苦。他這輩子所求無多,隻想做個江湖郎中,治病救人,不再去思考那些天地生死的大問題。那他為什麼又走到現在這步?因為他救了冼青鴻。他救了他,又喜歡上了她,他見不得她難過。他說不救軍人,結果救了高嶽,救了張翎羽。他假裝悖論不存在,可冼青鴻就在他麵前開槍。葉延淮,你到底算哪門子的懸壺濟世?有人敲門,聲音震耳欲聾。他不聽不看不想,隻怕是誰又來求醫問診。他還有什麼資格做個大夫?敲門聲愈發急促起來。似是因為敲了許久也無聲息,門外的人忽然提高聲音,朝隔壁的鄰居喊道:“請問這家人在不在?”“在呀!”鄰居的聲音遠遠傳過來,“剛才見他回來了呢,可能睡得沉吧。”葉延淮理智回來了些,忽然反應過來,那說話的人是嘉興口音。他急忙站起身,打開門,門內門外皆是愕然。須發皆白的老人驀然跪下,頭砸在地上,大哭道:“小少爺,你快回家吧!你再不回去,大少爺就活不成了!”——陸祁蒙把冼青鴻帶到葉延淮家的時候,已是夜半時分。她不情不願,他怒不可遏。陸祁蒙在熟人麵前嬉皮笑臉慣了,臉一沉竟也有幾分威懾力。他押著冼青鴻來道歉,聽她發了一路脾氣。“當兵的不見血,那不如腰裡彆根擀麵杖!不就嚇唬個漢奸嗎,和我發那麼大火,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你閉嘴!”陸祁蒙狠狠瞪她,“我叫你來是道歉的,你一會彆又說些不著四六的話。”“好好好,”冼青鴻舉手投降,“不就哄他嗎,又不是沒哄過。”陸祁蒙冷笑一聲:“我看你這次,可沒那麼好糊弄過去。”臨到門口,屋裡的燈卻暗著,連門鎖都沒上。陸祁蒙臉色一變,一腳踢開大門,隻見整間屋子都空空蕩蕩。行李全都帶走了,隻剩幾件家具。他翻遍了整間屋子,沒見一個字條。“人呢?”冼青鴻也慌了,東翻西翻,好像能把葉延淮從牆縫裡揪出來。找了半天也沒有結果,她站在牆邊喊鄰居。“伯伯!伯伯!”喊了半晌,隔壁的燈才點起來。鄰居大半夜被吵醒,沒什麼好脾氣。“叫什麼叫?人都睡了!”“對不起啊,”她奮力扒住牆頭,“我問一下,隔壁的葉大夫去哪了?”“你說葉大夫?”鄰居探頭看了一眼,“他上午老家來了個人,匆匆忙忙就收拾行李離開了。怎麼?沒和你們說?”冼青鴻手上脫力,險些從牆頭掉下來。“走了?”“走了,中午就走了!”鄰居揮手道,“我回去睡了啊,你彆叫我。”門框傳來“咣當”一聲,隔壁燈滅了,冼青鴻也眼前一黑。她從牆頭滑下來,喃喃道:“走了……”怎麼可以一句話不說就走了?不對,他肯定留下了什麼,他不會這樣一言不發就離開!冼青鴻一躍而起,衝進他屋子裡瘋了似的翻找。葉延淮家真乾淨,地麵上連絲灰塵都沒有,她跪在地上到處看。床底,桌底,椅底,牆角,到頭來卻連個蜘蛛網都沒發現。她頹然地躺倒在地上。耳邊傳來一陣微弱的叫聲。冼青鴻精神一震,沿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竟看到一隻菱形紙殼落在葉延淮的書桌底下。她手腳並用往過爬,借著紙殼上戳出的三個洞才想起這是那隻報春的蛐蛐。原來它活了這麼久,原來葉延淮一直養著它。它在春暖花開之際蘇醒,活到了烈日炎炎的夏天。它好像快死了,拚勁全力喊了最後幾聲。蟲鳴聲逐漸弱去,紙做的牢籠隨著它的身體顫抖了幾下,然後一同陷入沉寂。冼青鴻突然明白了。葉延淮,是真的走了,不會回來了。身後有煙味兒。陸祁蒙坐在外屋給自己點了根煙,看見冼青鴻出來,也給她摸出一根。冼青鴻搖搖頭。陸祁蒙抽了會煙,忽然問她,“你知道延淮做過戰地醫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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