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性情大變(1 / 1)

張翎羽到第七天仍是沒醒。他和敵機空戰時被一槍貫穿右下肋骨,迫降時又遭劇烈撞擊。冼青鴻好不容易從航校抽身來看他,到醫院一推門,看見冼之衡也在。“你來乾什麼?”冼之衡唯唯諾諾地回答:“哦……那個……葉大哥讓我來幫忙……”她太累,懶得多問,東西放下就坐到張翎羽身邊,“醒過嗎?”“沒有,”冼之衡搖搖頭,“一直昏迷,不過聽護士說,有說夢話。”“說什麼?”“你彆哭了。”“我沒哭啊。”“不是,是他說夢話,說‘你彆哭了’。”冼青鴻沉默片刻,下了結論,“莫名其妙。”門外傳來說話聲,她聽著耳熟,不禁轉身往外走。出門一看,果然是葉延淮和一名醫生在說話。正是和霍副處長針鋒相對的那位主任。“葉大夫,”對方含笑道,“你就這麼難請?我說過了,薪水不是問題。”“不是薪水的問題,”葉延淮推辭道,“我江湖郎中做慣了,醫院裡坐不住。”“好好好,”對方連忙點頭,“你不來,我也不強請。不過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那是自然,”葉延淮朝他伸出手,“那你就彆叫我葉大夫了。”“那你也彆叫我孟主任了。我單名一個霄字,孟霄。”話音才落,身後有個聲音傳來,“你好你好,我姓冼,你可以直接叫我青鴻。”葉延淮嘴角抽了抽,放開孟霄的手,過去一把握住冼青鴻纖細的後脖頸。“走,”他低聲說,“你把你們航校的臉都丟沒了。”冼青鴻掙紮道:“你怎麼一點禮貌都沒有,人家孟主任和你握手你就握,我和你握你就來握我脖子……你放開!”葉延淮把她拎出了大門。冼青鴻:“葉大夫!葉大夫!你放開我,我真有事要和你說!”葉延淮一鬆手,“說。”冼青鴻不滿地整理了一下軍服,從兜裡掏出封皺皺巴巴的邀請函,封麵上竟印著一隻翅膀大開的金色雄鷹。她說:“葉大夫,再過三天是航校的畢業典禮,高嶽想請你做他的名譽家長。”“我?”葉延淮啞然失笑,“我算什麼?”“兄長,”冼青鴻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他的父母在淪陷區過不來。但是這種場合,他們總歸是希望有人來見證的。”葉延淮的眼神落到那隻金色的雄鷹身上,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他伸手接過邀請函。“好,我按時去。”——三日之後,航校畢業典禮。上次一場空戰,把航校為數不多的戰鬥機炸得七七八八。謬行長再次慷慨解囊,把捐贈機數從一架變成三架,這才勉強湊起一個飛行編隊。彙報表演開始之前,冼青鴻去觀禮席上找到了葉延淮。“高嶽是那架飛機,”她指著機場右側一架雙翼戰機說道,“他這兩天一直在訓練,托我來和你說聲謝謝。”不隻是高嶽忙著訓練。航校遭受轟炸後重建工作繁重,還要和防空司令部商討新的防空策略。這次轟炸讓他們元氣大傷,下次如果還要這樣正麵對抗,下一批學員將麵臨無機可飛的局麵。冼青鴻每天跟著霍副處長和一群官僚周旋,身心俱疲。葉延淮看她眼睛裡都是血絲,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怎麼了?”冼青鴻啞了片刻。反正典禮還未開始,教官隊伍也沒有集合。她坐到葉延淮身邊,低聲說:“我昨天去看張翎羽了,他情況不太好。”“對不起,我……”“葉大夫,我不是怪你,”冼青鴻打斷他,“孟主任和我說了,當時他那種傷勢,換了醫院任何一個大夫都做不到你這種程度。我就是……”她閉了閉眼:“我看他那個樣子,我難受。受傷的教官不止他一個,還有兩個當場陣亡的。第一次就打成這種樣子,以後更沒有抵抗的必要了。到時候警報一響,飛機進掩體,空軍和老百姓一起跑防空洞,我真不知道我留在這兒乾什麼。”集合的哨音響起,冼青鴻站起身。“葉大夫,我歸隊了。一會兒高嶽上天你和他揮揮手,他能看見。”畢業典禮雖重要,但現在前線戰事緊張,到場的大多還是內部人員。軍校不比其他地方,沒那麼多廢話,簡短的致辭後便開始彙報表演。葉延淮遠遠地看見高嶽手腳利索地爬上機翼,身子一矮,便穩穩坐進駕駛艙。口令響起,七架戰鬥機同時啟動。螺旋槳的聲音一響起來,氣氛便肅穆了。風吹得人睜不開眼,地麵開始顫抖。加速度從零向上攀升。狂風席地卷來,這七架古老的戰鬥機竟以碾壓一切的姿態前行。在葉延淮睜開眼的下一秒,飛機離地,咆哮著、利劍一般刺入天幕。機場外傳來一陣歡呼,是周邊聞訊前來圍觀的百姓。觀禮席上有人忍不住大聲讚歎起來,葉延淮抬起頭,朝高嶽那架飛機揮了揮手。他知道高嶽為什麼要叫他來。因為他在法國畢業那年,拿著花紋精致的畢業證,戴著四四方方的學士帽,台下卻沒有一個親人。那種感覺,真的不太好受。飛機一圈一圈地爬高,機身上鮮紅的編號逐漸模糊了。編隊升空後即刻擺出造型,從高空扔下模擬彈。鐵皮內包裹著清水,在落地的瞬間壓出道道水柱。掌聲雷動。戰鬥機再次變換隊形穿越雲層。冼青鴻這麼些日子來難得振奮,仿佛她再用些力氣拍手,機艙中的學員就能聽到她的掌聲。她耳朵忽然動了一下。餘下六架飛機仍保持升勢,高嶽的那架速度卻減慢了。負責排演的幾個教官臉色忽然有些難看,緊接著,有個空軍少校大喊道:“打頭那架飛機有問題,彆演了!”晚了。隔著幾千米高空,發動機裡的異響清晰如在耳邊。一聲尖利的嗚咽後,緊跟著是一連串“噗噗噗”的頓挫聲。高嶽的飛機陡然開始旋轉。發動機後拖曳出一條長長的黑煙,機身離地麵越來越近。翅膀幾乎三十度歪斜,滑輪觸了一下地麵,緊接著又彈了起來。駕駛艙內,高嶽掰回駕駛杆,竟操縱飛機倒著旋轉了一圈。發動機“嗚”的一聲,緊接著又是一陣“噗噗噗”的聲音。高嶽一圈一圈地拉高飛行高度,再往下衝的時候,機身竟然找回了平衡!霍副處長在台上站起身,大吼一聲:“準備滅火!”黑煙愈發濃烈,空氣裡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兒。高嶽甫一落地,眾人趕忙衝上去,七手八腳地給發動機降溫滅火。冼青鴻翻身上了機翼,狠狠搖晃著高嶽的肩膀。“高嶽!高嶽!”落地的時候震動太大,他竟失去了意識。冼青鴻又拍了他臉一陣兒,高嶽這才悠悠轉醒。“青……青鴻姐?”他迷茫地說,“我還活著啊?”“受傷沒有?”他動了動胳膊腿,都還好使。“好像沒有……”“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爬高的時候聽見後麵‘咯噔’一聲,好像有什麼斷了,然後就失控了。”冼青鴻響亮地罵了一聲,跳下飛機往機尾處走。後勤剛滅了煙,發動機門打開,拆出不止一個斷裂的零件。“起飛之前沒有檢修嗎?!”冼青鴻大發雷霆,“零件都不換要你們乾什麼吃的?!”這期機械組都是新兵,一時被她嚇得不敢說話,半晌才有個小兵哆哆嗦嗦地反駁,“換了,這都是新零件……”冼青鴻一愣。主席台和觀禮席離得遠,霍副處長和葉延淮這才趕過來。人還沒走近,就聽到冼青鴻暴喝一聲:“我操你大爺!”圍在周遭的幾個後勤兵都來不及攔,冼青鴻就把槍掏出來了。霍副處長定睛一看,心臟都漏跳一拍。冼青鴻槍口對準的,正是後勤部負責采購的方上尉。“冼青鴻,你乾什麼?!”方上尉大驚失色,“拿手槍指誰呢?你這身軍服還想不想穿了?!”“我指的就是你,”冼青鴻槍口一擰,虎口朝下,“平常盜賣汽油,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你他媽現在還在零件上動手腳?今天要是出了事,我送你上軍事法庭你信不信?”“你彆血口噴人啊,”方上尉臉色白了,“零件怎麼了?這都是新的,這是火燒斷的!”“你蒙誰呢?”冼青鴻火氣大盛,“你他媽睜眼看看,燒能燒出這種斷茬我跟你姓!你做那些事還真當彆人不知道啊?倒買倒賣,以次充好,你發這種財你晚上睡得著嗎?”“冼青鴻!”霍副處長怒喝,“你把槍放下!”方上尉趕忙接茬,“你聽到沒有,叫你把槍放下!冼青鴻,你彆仗著你老子是冼巍就為所欲為,我姐夫也不好欺負……”冼青鴻神色一變,槍口驟然下移,對準方上尉的腳尖就是一槍。後者被嚇得跌了個跟頭,她一個箭步躥到對方麵前,槍口立時頂上喉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怒火衝得耳膜直響,槍膛大開,子彈呼之欲出。分明知道這一槍下去自己也得跟著陪葬,可理智那根線顯然就要繃斷了。身後突然傳來個聲音,“冼青鴻!”她腦子清醒了些。葉延淮從霍副處長身邊站出來,聲音很穩,“冼青鴻,你看看我。”方上尉被槍口頂得喘不上氣,哆嗦著說:“你……你看他……他叫你……”他不敢說太多,他甚至不敢去看冼青鴻的眼睛。他開始後悔自己剛才把她逼急了,因為冼青鴻的眼神告訴他,她是真的敢殺人。又過了一會兒,冼青鴻的眼神慢慢轉為灰敗,槍口也慢慢落下去。方上尉屁滾尿流地爬開,幾個兵趕忙上來繳冼青鴻的槍。霍副處長手指著冼青鴻,半晌沒說出話來。片刻後,他有氣無力地指揮道:“關她禁閉。”大概是看出葉延淮有話要說,他及時打住他的話頭,“葉先生,這是我們軍隊的事。你一個外人,還是彆插手吧。”葉延淮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我給張教官做手術的時候,您可沒把我當外人。”“哦?那你要說什麼?”冼青鴻已經被人帶走了,他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冷言道:“軍有軍規,我沒那麼不識相。我是要和您說,您的兵,好像不太對勁兒。”“不對勁兒?是,她今天是有點瘋。”準備了那麼久的畢業典禮,還是出了這種大事,霍副處長不勝疲憊。他沒耐心再聽葉延淮囉嗦,甩下一乾學員和教官,自己回了辦公室。隻剩葉延淮望向冼青鴻被帶走的方向,眉頭慢慢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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