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理約了向蘭在醫院附近的一家飲品店見麵。韓理和向蘭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窗外是車水馬龍的街道。今天,因為要赴約,向蘭特地穿了一身半新的衣服,手上掛著一串新的佛珠,質地還不錯,這是向蘭的師父送給她的,隻不過需要時間來盤玩,這串佛珠才會大放異彩。跟向蘭一對比,韓理就顯得落魄了很多,他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已經好幾天沒換過了,隱隱散發著一股酸味,胡子已經好幾天沒刮過了,拉拉雜雜的長在下巴上,像是一堆堅硬淩亂的雜草似的。 向蘭覺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沒有多問,她說:“我們談完話,等下我想去看看陽陽。” 韓理搖頭說:“不用了,陽陽現在還需要休息。” 韓理疲憊不堪的樣子讓向蘭有些疑惑,陳陽陽真的跟他說得一樣,傷的一點都不嚴重嗎? 向蘭顯得有些局促不安,手中的佛珠轉動得更快了。 韓理問她:“陽陽那天去學校送物資有什麼反常的地方?”向蘭頭微微抬起,眼睛望著天花板,這讓她的顴骨看上去有些高聳,她慢慢開口回憶道:“是有,好像一直心緒不寧的樣子。”“你知道是為什麼嗎?”韓理問。向蘭搖頭,說:“她什麼都沒跟我說,飯也沒吃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韓理說:“不知道嗎?” 韓理的雙手攥成了兩個緊緊的拳頭,臉上的焦急一覽無餘,赤紅的雙眼讓他看著有些可怕。 向蘭想了一下,突然說:“我記得當時陽陽好像和我們學校的一個孩子說了些什麼,之後她就神色慌張的走了。” 神色慌張這樣的詞是很少會被用到陳陽陽這樣的人身上的。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她這麼慌張,拋開那個司機的原因,這或許就是陳陽陽車禍的真相。 韓理說:“我能去見見那個孩子嗎?” “可以的。”向蘭說,“她很少回家,差不多一直都是住在學校裡麵。” 韓理和向蘭一起去了學校,找到了個和陳陽陽說話的小女孩。 小女孩抱著自己的新玩具,看著韓理有些害怕,瞬間躲到了向蘭的後麵。 向蘭安慰道:“這是警察叔叔哦,不要害怕。” 韓理勉強扯了個笑臉出來,儘量讓自己看著和藹可親一點,他蹲在小女孩麵前說:“小朋友,告訴叔叔,你和送玩具的姐姐都說了一些什麼?” 小女孩搖搖頭退後一步,說:“姐姐說了,這是我們的秘密。” 韓理有些頭疼,小女孩不是犯人,他慣常審訊犯人,可是對待這種甜甜糯糯的小團子簡直就是毫無辦法。 向蘭說:“警察叔叔和陽陽姐姐是好朋友,朋友之間是可以分享秘密的是不是?” 小女孩思考了一下說:“警察叔叔是陽陽姐姐的男朋友吧。” 向蘭有些尷尬的看向了韓理,現在的孩子,是一個比一個早熟。 韓理那雙赤紅的眼睛在這幾天裡終於有了一絲笑意,說:“是。” 小女孩說:“陽陽姐不讓我把小熊說的話說出來,因為小熊在吵架,陽陽姐姐把小熊拿走了。” 話雖然說的顛三倒四,但重要的信息卻還是說了出來:吵架和小熊。 小熊為什麼會吵架呢?而陳陽陽又為什麼那麼緊張的把小熊拿走呢? 韓理突然想到,陳陽陽車禍之前頻頻望向副駕駛座上,可是副駕駛座上卻根本沒有人,如果,她看的不是人而是小女孩嘴裡說的那個熊呢? 韓理打了一個電話給陳父問:“叔叔,我是韓理。” 陳父的聲音聽上去很滄桑,仿佛一下老了十幾歲:“我知道,小韓,你有什麼事嗎?” 韓理說:“陽陽出車禍之後,車上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嗎?” 陳父說:“除了她包裡的一些證件之類的東西,其餘的東西全都被拖到了廢車場,畢竟車子已經嚴重變形了,很多東西也不是太好拿出來了,所以不是很重要的東西,我們就沒有拿了。” 韓理說:“好,我知道了。” 那隻小熊很有可能跟著報廢的車子拖入了廢車場! 韓理打了一個電話,問了一下當時拖車的情況,然後調轉了一下方向盤,將車子駛入了去廢車場的路。 ———— 常樹站在重症監護室的走廊上,隔著玻璃看著陳陽陽,等護士給換好了藥水,常樹才重新走進去。 躺在床上的陳陽陽看上去是那麼脆弱,仿佛隨時都會化成泡沫消失不見一般。 常樹眼裡流露出哀痛來,他說:“陽陽,對不起,舅舅不能再留下去了。” 他的兜裡放著的,是兩張去加拿大的機票,一張是他的,一張是囡囡的。 常樹從病房出去之後,原本想直奔醫院樓下的小花園吸煙區抽根煙,可是沒想到,他竟然會在走廊上碰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顏域! 顏域依舊是穿著一身唐裝,頭發梳成背頭,一副斯文做派,隻是那眸子裡的深邃卻暴露了他商人的本質。 “你是常樹吧?”顏域一臉悲痛的看著他說,“我是陽陽的朋友,聽到她出車禍的消息,我深感悲痛。” 常樹上下打量了顏域一眼,拳頭捏的緊緊的,那張圓潤的臉上的肥肉無意識的抖動著,陳舊的記憶像是開起的閘門,隨著顏域的身影紛遝而來。 他當年跟蹤魏瑩紅和顏域一路到了酒店,看到他們進了同一個房間,他在酒店外呆了一整晚,在容城蕭瑟的寒風中看著自己的老婆和彆的男人饜足的從酒店裡出來,一臉迷醉。 這麼多年過去了,顏域還是原來的樣子,歲月隻不過在他臉上加了兩道淺淺的,幾不可聞的褶子,可是反觀自己呢,肥胖,禿頂,那副醜陋的模樣連他自己都不願意看到,就連被戴了綠帽子,他也隻能選擇忍氣吞聲! 而最後,他還毀在了自己愚蠢的行為上。 常樹儘量控製住了自己那股放置得太久,近乎酸澀的怒氣,這個節骨眼上,他不能節外生枝,他必須要帶著囡囡安安全全的離開這。 常樹儘量控製住自己,說:“你好,謝謝你來看陽陽。” 顏域朝常樹點點頭,他說:“聽說你是個高中物理老師,年輕時候還拿了個專利獎,很厲害,不愧是陽陽的舅舅。” “嗯。”常樹點了一下頭,他不知道顏域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不過他沒空思考這些。 顏域說:“現在很多搞物理的,稍有成就就喜歡往國外跑,不知道常先生有沒有這個想法呢?” 常樹心裡咯噔一下,一顆心仿佛要跳出了嗓子眼,他看著顏域眼睛,臉上儘量做出平靜的表情:“沒,沒有,我現在物理水平當個高中老師都費勁。” “哦,沒有?”顏域說,“那倒是可惜了常先生的才華,做一個高中物理老師確實是屈才了。” 顏域沒有待多久便離開了。 送走顏域之後,常樹走到了醫院樓下的小花園裡,他坐在長凳上痛苦的揪著自己的頭發,將臉深深的埋進了臂彎裡。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他秘密籌劃了這麼多年,就在出逃的節骨眼上,陳陽陽竟然出了車禍! 陳陽陽現在生死未卜,陳江江要高考,陳家上上下下全亂了套,如果這個時候他走了,那無疑是在雪上加霜,他怎麼對得起將他養大,供他吃穿,甚至現在還一心想著他念著他的姐姐? 可是不走,那等待他的會是什麼呢? 常樹清楚的意識到,韓理的出現絕非偶然,那次他買了鐵鍬準備去後山轉移魏瑩紅的屍體,可是後山早已經被拉上了警戒線,被警察圍得水泄不通了。如果魏瑩紅的屍體被警方找到,那核實身份也隻是時間問題。 常樹知道,留給他的時間已然不多了,可是他真的要在陳家最困難的時候離開嗎,他真的要拋下這麼多年的情意遠走他鄉嗎? 如果,如果當時…… 他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眼裡不是沒有悔恨,可是,人已經死了,滔天大禍已經釀成了,他還能怎麼樣呢? 終於,在常樹抽完煙盒裡最後一根煙之後,他起身走出了醫院,然後在醫院門口打了一輛車去了幼兒園。 常樹到幼兒園門口的時候,看了一下時間,現在將囡囡從幼兒園接出來,然後打車去機場,時間還很空閒,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常樹卻覺得心裡非常焦灼,好像胸口被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始終喘不過氣來。 保安認識常樹,他的女兒就是在常樹所教書的學校念書,所以隻是象征性的讓常樹簽了個字就放他進去了。 常樹腳步飛快的走了進去,囡囡所在的班級正好在幼兒園的小型遊樂場裡麵玩,許多穿著同樣衣服的孩子們圍在了一起,看得常熟眼花繚亂,他仔仔細細的尋找,可是始終都沒有看到囡囡的身影。 “常老師,你怎麼過來了?”說話的是囡囡的班主任,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漂亮小姑娘。 常樹說:“我今天要帶囡囡回一趟老家,所以打算提前來接她。” “你不是讓人過來把囡囡接回去了嗎?”班主任問。 “誰,是誰把囡囡接走了?”常樹顫抖著聲音問道。 “是一個大爺和大娘,我聽囡囡叫他們姥爺和姥爺,所以我才讓他們接走了囡囡。”班主任有些害怕的說道。 常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魏瑩紅家裡的人早就和他們鬨掰了,這麼多年來,每回都要在家裡鬨幾回,囡囡才認識了她 姥爺和姥姥。 他們為什麼會突然將囡囡接走,而且,還是在這種節骨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