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活著(1 / 1)

吃晚飯的時候,陳陽陽才見到韓理的大哥,也就是韓令的父親韓文。他和韓理的長相其實很像,兩人都有著一頭標誌性的卷發和小眼,隻是韓文看上去很斯文,戴著眼鏡,穿著得體的西裝,是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跟粗獷的韓理氣質上是截然不同的。韓文早些年是在部隊做指導員的,後來進了政府單位,一直從事的都是文職工作。韓理問韓文:“哥,大嫂呢?”“最近部隊忙著演習,比較忙。”韓文淡淡地說道,他垂著眼皮,透過清冷的燈光,能看到他眼皮底下淡淡的青色。從陳陽陽進這個屋子開始,她就能感受到一股若有似無的疲憊感籠罩在每個人身上,表麵上雖然大家都在歡笑著,可是那笑意,卻沒有一次是透到眼睛裡的。韓理說:“小令的病現在怎麼樣了?”韓文好半晌沒說話,最後無奈說道:“即使很不想承認,也隻能是儘人事聽天命。”這句話幾乎是從他的嗓子眼裡擠出來的,薄薄的的鏡片上很快便蒙了一層霧氣,韓文取下眼鏡,用袖子在鏡片上麵擦了擦然後又重新戴了上去。韓令的病,就像一層陰霾一樣籠罩在這個家裡。陳陽陽的房間被安排在韓理的隔壁,淩晨一點的時候,陳陽陽還是沒什麼睡意,翻來覆去幾次之後,她打開燈,在書架上找了一本書來看。不一會兒,手機微信提示音響起,陳陽陽拿起手機,是韓理發過來的一條消息:還沒睡?陳陽陽:還沒。等了一分鐘,還不見對方回信息,陳陽陽放下了手機。門口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陳陽陽走過去,打開門便看到韓理抱著枕頭站在門口衝自己挑眉壞笑一聲:“陪睡服務要不要?”陳陽陽收斂起笑意,一本正經的說道:“多少錢?”“免費。”韓理一邊說還一邊衝她拋個媚眼。“太貴了。”陳陽陽說。“太貴?都免費了還貴?”“得倒貼!”陳陽陽輕笑著。“還真是上趕著不是買賣呀,行,倒貼就倒貼。”韓理抱著枕頭擠了進去,將枕頭隔空拋物一般拋到床上。他雙手抱著陳陽陽的腰,低頭便吻上了她的唇。“你……”韓理的動作太過突然,陳陽陽驚了一下,差點咬到了他的舌頭。“閉上眼睛。”韓理沙啞著聲音說道。陳陽陽順從地閉上眼睛,她忘了思考,一切都隻是趨於本能的,完全地將自己交付於他。兩人分開的時候,陳陽陽動情地看著韓理,她用指尖描繪著他的長相,一筆一劃,那麼認真執著。韓理被觸碰得有些癢了,他抓著她的手說:“乾嘛?”“好看。”陳陽陽說。“嗯?”韓理被她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弄得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陳陽陽說:“警察叔叔,你很好看。”“那要劫個色嗎?”韓理壞笑著挑眉。“好啊。”陳陽陽踮起腳尖,在韓理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輕輕的吻。韓理和陳陽陽躺回了床上,臥室裡隻亮著一盞昏暗的小燈,兩人都沒什麼睡意。陳陽陽靠在韓理的胳膊上,她轉了轉腦袋,抬眼看著他:“說點什麼?”“說什麼?”“不知道,我想想……”陳陽陽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韓令現在在哪裡?”“醫院。”韓理說,“一般都是英兒和看護一起照顧他。”“我們明天去看看他吧。”“好。”陳陽陽醒來的時候,韓理已經不在了,她幾乎都要懷疑,昨天晚上的韓理是她做的一場旖旎的夢,可是看到床頭韓理忘記拿回去的枕頭,她笑了笑,明白這不是夢。見陳陽陽從房間出來了,正在和英兒一起準備早餐的韓母問道:“昨晚睡得好嗎?陽陽。”“伯母早,我昨晚睡得挺好的。”陳陽陽的回答中規中矩,她其實心底是有意想同韓母親近親近的,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永遠都是這樣克製而又疏遠的。陳陽陽對自己是有些無奈的,好在韓母並不介意,反倒對她清清冷冷的模樣很是喜歡,她做了一輩子的軍人,對陳陽陽身上那股隱隱約約的傲氣反倒多了些欣賞。“那就好,我還怕你有認床的毛病呢。”韓母說。韓理從廚房拿了一根油條,一邊吃一邊說:“媽,等下我和陽陽一起去醫院看一下小令。”原本韓母和英兒是要跟他們一起去的,考慮到陳陽陽可能會有些拘謹所以韓理就沒有答應。出門之後,陳陽陽有些擔憂地對韓理說道:“你媽媽會不會不太喜歡我?”她一直都不是能特彆討長輩喜歡的人,來之前她給自己做了很多思想工作,要熱情,要開朗,要會逗長輩開心……然而現實太骨感,理想太豐滿。韓理說:“不會,她喜歡你。”“喜歡我?”陳陽陽說,“你在安慰我吧?”“這你可真的冤枉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媽是多傲氣的一個人,她要是看不上的人,那都不帶正眼瞧的,恨不得用鼻孔看人。”陳陽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要不要這麼誇張啊?”“還真就有這麼誇張。”韓理想起了他大哥談的第一個女朋友,那女生是個演員,生得柔柔弱弱,說起話來溫聲細語,其實家裡三個男人都覺得這女孩挺好的,可是他媽和英兒就是橫豎看不順眼,說這女孩是真能裝。也不知道女人是不是在這方麵都練就的火眼金睛,後來那女孩鬨出了不少緋聞,全是些桃色新聞,知道進不了他們家的大門之後,索性也就不裝小白兔,那一陣子,可把他大哥傷得夠嗆,都以為他要出家當和尚了,沒想到後來,他大哥就在部隊裡認識了做飛行員的大嫂,不到一年時間兩人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後的生活也一直恩愛如初,直到韓令的出生,才漸漸產生了一些變化……兩人到了醫院之後,照顧韓令的看護告訴他們,韓令去花園裡散步了。看護對他們說:“這孩子啊還真不像個病人,成天鬨鬨騰騰的,逮住機會就跑到外麵玩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隻是得了個小感冒,這孩子應該是我照顧過的病人心態最樂觀的一個了,有時候想想,這麼好一個孩子,還真是怪讓人心疼的……”醫院的花園裡有一棵大樟樹,樹冠將太陽全都擋在了外頭,隻在地上投下了星星點點的光斑,樹蔭下,坐著一個單薄的少年,背靠著樹乾,手裡拿著一個小瓶子,正一口一口地喝著,表情十分痛苦。“韓令?”陳陽陽說。韓理順著陳陽陽的目光看了過去,而韓令也正好看向了他們,韓令從地上站了起來,一下蹦得老高,跑了過來。近看陳陽陽才發現,他臉色蒼白,唇色也是近乎慘白,韓理看到,嚇了一跳,趕緊嗬斥道:“韓令,給我消停點!”“三叔,你怎麼來了,還帶著陽陽姐一起,你該不會是,帶著陽陽姐見家長吧?”韓令壞笑著衝韓理眨眨眼睛。韓令瞧上去還真不像一個病人該有的樣子,褲腳細細的卷了邊,露出一截腳踝,腳上是一雙經典款的Nike拖鞋,頭發枯黃乾燥,看著有些淩亂,但是因為額頭上的抹額,反倒多了幾分時尚感。“你打算什麼時候和江江說你生病的事情,她還等著你回去高考呢。”陳陽陽問。韓令有些難受地垂下了頭,他慢吞吞的說道:“陽陽姐,我……”“為什麼不跟她說?”陳陽陽說,“你不知道,她會擔心你嗎?”“等我好了,我會去找她的。”韓令說。“你什麼承諾都沒有給過她,你就這麼篤定等你好了,江江就一定會在原地等你嗎?”陳陽陽對韓令的做法多少是有些不讚同的。韓令看著陳陽陽,欲言又止,隻是一味的低著頭,良久他慢慢說道:“對不起,我沒想那麼多,我隻是,隻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我很快就要去美國接受換新手術了,我在網上查過,這個手術的成功率很低,幾乎可以說是相當於去送死……”韓令說著說著,忽然就紅了眼眶,他有時候也會想,世界上那麼多健康的人,為什麼老天爺卻要給他一顆殘破的心臟?如果沒有這顆殘破的心臟,那母親和父親的關係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在生下韓令之後,韓令母親的身體出了一些問題,導致她不能生育第二個小孩。如果他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這也倒沒有太大的關係,隻會留下一些小小的遺憾。可現在,韓令被檢查出患有心臟病,整個韓家都籠罩在了一層厚厚的陰霾之中,誰也不知道,死神會在哪一瞬奪走這個鮮活的生命。母親一直覺得自己虧欠了父親,虧欠了整個韓家。雖然,這些事情,誰都沒有對韓令說過,可他天生是個心思敏感細膩的孩子,母親和父親的變化,他點點滴滴都看在了眼裡,心裡裝的事情也就越來越多了。表麵上,韓令永遠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家裡人都把他當成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那他就就乖乖扮演著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直到遇到了江江,他才知道,命運給予的牌是無解的。每個人的底牌不一樣,命運也將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江江在努力地觸摸著他唾手可得的勝利果實,而他呢,卻無數無刻都在想著努力活下去。韓令喃喃低語道:“傻江江,你看,我也是有煩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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