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陰影(1 / 1)

韓理匆匆和男人說了幾句話,便帶著陳陽陽離開了。陳陽陽一路上都很沉默,任由韓理牽著,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小路兩旁的大榕樹長得茂密極了,樹上已經隱隱約約有知了的叫聲了,太陽光照射在榕樹上,地下隱隱透著光點,路的儘頭,出現了幾棟獨棟的二層小洋房。陳陽陽似乎是感覺到快要到目的地了,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掙脫了韓理的手,停下腳步說:“韓理,我想,我現在還不能跟你回家。”她的語氣平靜,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韓理有些不明白地看著她問道:“為什麼?”“可能,我覺得我還不夠了解你。”她咬咬唇,回想起來,這些日子,她就好像一隻決絕的撲向燭火的飛蛾,帶著一腔孤勇,陌生得連她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什麼?”韓理問,“哪裡不了解?”“你的家庭,你的家人,我都不了解。”陳陽陽到這時才開始後怕起來,她覺得自己已經被滿腔的愛意完全衝昏了頭腦。如果,當時間慢慢流逝,她身體裡分泌的多巴胺一點點開始消散,她對韓理,還會這樣嗎?她從來沒有如此理性的想過自己和韓理的關係,這一刻,她好像又從原始的愛意回歸到了那個屬於她的理性世界。這完全不像她的作風,她甚至不了解韓理的家庭,不了解韓理的家人,甚至連韓令這個見過好幾次的侄子,他背後的秘密她也無從了解。她就這麼被洶湧的感情驅使著,貿然地決定要與韓理共度餘生。韓令的事情,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水裡的石子,在陳陽陽的心底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攪亂了湖麵的平靜。那道通往心底的裂縫,就像是窺見了秘密世界的一角,一發不可收拾。韓理看著陳陽陽的眼睛,心臟無意識地猛跳了兩下,他說:“陽陽,你彆這麼看著我。”韓理伸手將陳陽陽拉入自己懷中,將下巴輕輕枕在她的頭頂上。陳陽陽拳頭攥緊了一點,又一點點鬆開,這個擁抱,更像是在逃避,可是他在逃避什麼?“你有事在瞞著我?”陳陽陽問。“沒……”韓理搖頭。陳陽陽想掙脫他的懷抱,卻被他緊緊禁錮在胸前。陳陽陽說:“韓理,你不能這樣……”韓理的目光變得柔軟了起來,仿佛是投在湖底的一束光,微風一過,便揉得稀碎。有那麼幾秒鐘韓理張了張嘴巴,最終,卻是靜默無聲。“韓令怎麼了?”陳陽陽問。韓理愣怔半晌,沒說話。“你彆瞞著我,我大約能猜到,他是不是生病了?”陳陽陽問。良久,韓理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說道:“小令他有心臟病,如果沒有找到合適的心臟,可能活不過今年夏天。”陳陽陽雙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上,那個擁有乾淨笑容的少年可能會活不過今年夏天,她覺得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的攥住了,連呼吸都開始變得不順暢了。她問韓理:“難道,你就這麼輕易接受了韓令可能活不過今年夏天的消息嗎?”韓理說:“這麼多年了,即使不接受又能怎麼樣呢?這世上,人能改變的事情實在太有限了。”陳陽陽問:“你信佛嗎”韓理:“我不信。”“說來奇怪,我偶爾信偶爾不信。”陳陽陽說,“就像我和你相遇,我一直認為,是上天給的緣分。”韓理一怔,沒有說話,隻是抱著陳陽陽的手又緊了緊。他抱住她,低著頭,溫熱的呼吸打在她的脖頸處,他低聲說道:“是緣分,既然你信,那我也信。”陳陽陽低笑出聲:“信佛不是你這麼信的,哪有你這樣的,半分虔誠也沒有。”“我不管,我就這麼信。”韓理說。人就是這麼奇怪,麵對感情這種捉摸不定的東西,有時候,心緒不定,畏首畏尾,可有時候,又會刀槍不入,像個英勇的戰士。小道兩旁的梧桐樹長得很茂盛,陽光傾瀉下來,斑駁的光線星星點點的灑在了路麵上。韓理說:“那咱們現在還去嗎?”韓理和陳陽陽肩並肩走在一起,陳陽陽當看到那幢兩層的舊式小洋房出現在自己眼前時,她的心臟還是毫無征兆的劇烈跳動了兩下。她的腦海裡又浮現了剛剛的場景,門口穿著筆挺軍裝的哨兵,在外界看來嚴苛神秘的大院,這一切的一切,都讓韓理的家人在陳陽陽心中披上了一層神秘的紗。那段關於霍南成母親的記憶又從角落裡被拉了出來,那樣鮮活而又色彩濃厚,像是被塗上了一層厚厚的油漆。“你這樣的家世背景,是配不上我家南成的。”陳陽陽點點頭,說:“去吧。”話雖然這麼說,她拉著韓理的手卻開始微微冒汗,韓理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問道:“怎麼了,嗯?”陳陽陽還沒開口,正在陽台上給綠植灑水的英兒就探出了頭,喊了一聲:“三哥!”緊接著便是一陣嚷嚷聲:“三哥回來啦,三哥回來啦……”韓理無奈地聳聳肩,他說:“這不怪我吧,誰叫咱們好巧不巧被小妹看到了。”門打開了,門口站著一對中年夫婦和一個年輕的女孩,這女孩正是叫韓理三哥的人,名叫英兒,而那對夫妻正是韓理的父母。雙方突然四目相對,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略略顯得有些尷尬。韓理沒料到見麵的場麵會這麼突兀,跟他想中象的完全不一樣,他抓著陳陽陽的手開始給他們介紹:“爸,媽,小妹,這是我女朋友陳陽陽,我在電話裡有提過的。”韓父“”嗯了一聲便沒說什麼了,他雙手交握於背後,無形中便露出了一股獨屬於軍人的威嚴。陳陽陽在職場上摸爬滾打這麼長時間,上億的大單子也能眉頭都不帶皺一下,可是對麵站著的這對中年夫婦,不是她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上見到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足夠討人喜歡,亦或者他們隻要不討厭她,隻要不阻止她和韓理在一起就行了。陳陽陽從來都知道,拋開與生俱來的那一丁點優勢,她沒有太多值得人喜歡的地方。韓母伸出手,將陳陽陽拉到了自己麵前,她圓潤的十指握著陳陽陽骨節分明的手,上下瞧了瞧,看了看,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說道:“是個好孩子,聽說家在容城那邊是吧?”“是。”陳陽陽點點頭。韓母拉著陳陽陽進了屋,一旁的英兒也親熱的拉著陳陽陽的胳膊跟她們並肩走在了一起。陳陽陽是在看了韓理小時候的照片才知道,其實英兒並不是韓家親生的孩子。韓母是在三十歲那年生下韓理的,其實之前還生了一個女孩,隻不過那個女孩不足月便夭折了,當時韓母身子虛,那小女孩連口母乳都沒吃上,後來韓母堅持要再生一個,便有個韓理,為了紀念那個去世的女孩,所以才讓韓理排老三。韓母一直很想要要個女孩,可惜老二夭折了,生了個老三又是個男娃,所以在韓理還不懂事的時候,韓母經常會買些小女孩穿的小裙子給韓理,還會用蝴蝶結給他綁兩個麻花辮。小時候的韓理還挺開心的,畢竟小朋友都喜歡顏色鮮豔的衣服,每一次都拿著自己的小裙子奶聲奶氣的跑到哥哥麵前炫耀,長大一點之後才知道,這些都成了他一輩子抹不掉的黑曆史。而英兒的到來,徹底滿足了韓母對女兒的幻想。英兒的父母是革命英烈,因為抗洪救災,夫妻雙雙遇難,死在了前線,這才被韓父給收養了,當時,韓父和韓母有意想把英兒當成半個女兒半個媳來養,而韓理同樣也對英兒疼到了骨子裡,英兒喜歡吃巧克力,那韓理就把自己的零花錢全給英兒買巧克力吃了,自己在一旁饞的直流口水,愣是忍住一口都沒吃。韓父韓母一看有戲,心裡還挺開心的,沒想到上了初中之後,韓理和英兒便越來越疏遠了。起初他們還以為是兩人吵架了,韓父脾氣暴躁,不分青紅皂白把韓理吊在樹上打了一頓。英兒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地上抱著韓父的腿一直求饒:“爸爸,你彆打三哥了!”韓父冷哼道:“反了天了他,連自家妹妹都敢欺負,看我不脫了他一層皮。”“爸,我冤呐我,爸,求您了,您彆打了……”韓理求饒道。“爸,三哥沒欺負我,是我同學,老說,老說我是你們給三哥找的童養媳……”英兒說著說著,眼淚便掉了下來。“怎麼,你覺得三哥不好?”韓父問。“三哥看上去好老,我同學都說三哥看上去像我叔叔,他們都笑話我……”韓理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平白無故遭了一頓毒打不說,還被人無情的嘲笑了長相,男人長得老成是成熟,有魅力的表現好不好。話說,誰能把他從樹上解救下來!英兒在一旁接過韓母的話,對陳陽陽說道:“陽陽姐,當初我那些嘲笑三哥的男同學,一個個都變成了中年油膩大叔,頂著啤酒肚,頭頂半禿,被現在的小姑娘統一叫成中年猥瑣大叔,可是我三哥啊,簡直是吃了駐顏丹,就跟過去的樣子差不離,他這種長相的,就是耐老。”英兒小聲附在陳陽陽耳邊難受的說道:“我很後悔因為這件事情傷到了三哥。他因為長相的事情,還偷偷躲在被子裡哭過呢,那時候,我總以為三哥是什麼時候都不會哭的,雖然說童言無忌不必在意,可有時候,最傷人的,也是童言無忌啊。”“事情都過去了……”陳陽陽嘴上雖然這麼說,可是想到小時候,韓理因為長相的事情被人嘲笑,她心裡多少還是會有些難受,有些人一輩子被童年治愈,而有些人一輩子在治愈童年,現在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能在一個孩子心裡留下的卻是一個永遠的傷疤。就像,霍南成的母親對自己說的那一句話,你這樣的家世背景,是配不上我家南成的,當年那句話煽動了蝴蝶的翅膀,然後在今天的她心裡釀成了一場巨大的龍卷風。還好,還好韓理的家人,都包容了她,接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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