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陽的飯量不大，吃了幾顆餃子便放下了碗筷，她喝了杯水說道：“我吃飽了。”陳母說：“不是你說要吃餃子，還說餓了要我多包點，你爸今天去農家樂釣魚了，江江在學校吃午飯，小妹也去少年宮了，這屋裡就咱們兩個人，你說你這孩子，這不是瞎折騰人嘛。”陳陽陽說：“是挺浪費的，煮兩次又煮綿了，不如我端去給鄰居吃吧。”陳陽陽在說這句話之前，心裡是經過無數次排練的，儘量做到表情自然，語氣平穩，可是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她是什麼樣的人，陳母就是不動腦子，動動腳趾頭也知道。陳陽陽可能是個儘職儘責的公關，但並不代表她是個儘職儘責的鄰居。從小學三年級起，陳陽陽便拒絕去任何鄰居家串門子，因為所有的鄰居大媽在見到她之後的第一句話便是：“陽陽啊，又考了第一名吧，改明兒阿姨給你做好吃的，你給咱家的xx補習一下功課吧。”諸如此類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所以對於串門子這種事情，陳陽陽向來敬謝不敏，且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了現在。陳母說：“我有沒有聽錯，去鄰居家？”陳陽陽知道，在這種事情上，陳母的直覺一向比福爾摩斯還要準，撒謊反倒更加解釋不清楚，她說：“新搬來的鄰居，以前認識的。”“男的女的？”陳母說。這比做語文理解還會劃重點。陳陽陽說：“男的。”“男的？”陳母眼睛亮了，趕緊拿著盤子去鍋裡夾餃子，一連撈了滿滿一盤，還問，“夠不夠？不夠我再包一點。”“夠了夠了，媽，你彆多想，其實就是普通朋友。”“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喜歡說普通朋友。”陳陽陽端著盤子出去了，陳母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看你那小家子氣的樣兒，能是普通朋友嗎？”陳陽陽腦門兒長得飽滿，板正，出生的時候，醫院護士都說，這孩子長得還真周正，看著就是個當官的料，能讓陳陽陽露出這麼小家氣的表情，陳母覺得，這事兒肯定是八字有一撇了。陳陽陽頂著一身的熱汗去了對麵棟，然後在樓道裡給韓理發了一條微信：幾零幾？韓理：餃子做好了？謝謝了。陳陽陽：做好了，我在你們這棟的樓道裡。韓理很快便下了樓，他穿著一條居家的灰色褲子，腳上是一雙軟底拖鞋，他跑得很急，下來的時候，正張著嘴微微喘著氣，胸膛隔著薄薄的料子起伏著。陳陽陽突然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似乎有些燥熱了，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唇瓣說道：“你怎麼下來了？”韓理說：“我想著讓你一姑娘去一個單身男人的公寓，好像有些不太好。”陳陽陽說：“我都不怕，你怕什麼？”“真不怕？”韓理突然湊近了一些，他身上帶著薄荷肥皂的味道躥進了陳陽陽的鼻腔裡，心猛地不規則跳了一下，陳陽陽都懷疑那顆心臟會從胸口蹦出來。陳陽陽說：“我不怕，你是警察，不能知法犯法。韓理笑了一下，嘴角上揚得不是很明顯，陳陽陽想，他笑起來，還真是一點都不像好人。陳陽陽跟在韓理身後上了五樓，打開門，是一個大大的書櫃，上麵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語言也分為了好多類，這客廳，被這大大的書櫃擠得滿滿當當的，讓原本不大的空間顯得更加逼仄。陳陽陽隨後拿起了一本德語書說道：“你在修心理學？”韓理說：“你看得懂？”“一點點。”陳陽陽大學的時候，閒的無聊，便多學了幾門語言來打發空閒的時間。韓理說：“隨便買來看看的，我侄子說看書就要看原版的，比較有意境。”“這書，你應該很少看吧，都積灰了。”陳陽陽說。韓理說：“說實話吧，我也是信了他的邪，現在想來，這孩子不搞傳銷都對不起他那張嘴了。”“為什麼？”陳陽陽翻了一下，發現這些書寫得確實挺不錯的。“我那侄子初中的時候跟人倒騰二手書，憑著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家裡親戚都幫著他分銷了一些，當時買的時候，大家都沒有覺得不對勁，等買完之後才知道是著了那小子的道。”“你侄子挺厲害的。”陳陽陽低低地笑了起來。韓理去廚房倒了一些醋，就著醋將整盤餃子全都吃下去了。陳陽陽倚著書櫃在一旁看書，她說：“這些書都是好書，要不，我翻譯給你聽？”韓理放下筷子，走到陳陽陽麵前，他拉了張椅子坐過來說：“怎麼翻譯？”“書我拿走了，然後微信語音給你。”陳陽陽說。韓理語氣不緊不慢，每一個字卻像是砸在心尖尖上一樣：“你很熱情嘛，陳陽陽。”陳陽陽捏著書，反倒沒有了之前的慌張，既然人家都已經看穿了，也沒什麼好慌張了，破罐子破摔吧。她笑著，從容不迫地說道：“你或許覺得，這是我們重逢見麵的第一天，可是我心裡，你卻已經住了好多年了，警察叔叔！”她指了指自己的心窩子，那麼坦坦蕩蕩，好像在做演講似的。韓理說：“見麵第一天，你確定就要泡我？”陳陽陽剛想說話，手機鈴聲響起，是霍南成打來的，他可真是會挑時候，表白正進行到白熱化階段，水都要煮沸了，突然來一盆涼水把火給澆滅了。陳陽陽的勇氣也就像這火苗一樣，一下子滅得乾乾淨淨了。電話那頭傳來霍南成溫潤的聲音：“陽陽，你不是發博客說想看大聖娶親的重映嗎，我買到票了，今天晚上一起去看吧。”陳陽陽說：“不了，還有事。”霍南成說：“你不來，我就去你家等你，我知道你沒事，你是不是怪我當年不告而彆去美國的事情，那件事我可以解釋的……”陳陽陽說：“真不是，我真的有彆的事情。”陳陽陽看著韓理玩味的目光，悻悻然掛了電話。韓理說：“這算什麼，舊愛還沒斷乾淨就找新歡了，陳陽陽，見麵第一天你就玩老子，嗯？”他站了起來，一米九多的身高在這逼仄的空間來看，像個巨人一樣，他背著光，將陳陽陽的身體整個籠罩在了陰影之中，他低著頭，身體向前傾斜，和陳陽陽的距離不過半指。陳陽陽說：“我沒有。他是舊識但不是舊愛。”“你沒有？”韓理說：“你不知道嗎，男人是不能輕易招惹的，更不能被傷害，否則……”“否則會怎樣？”陳陽陽問。“否則啊……”韓理輕笑一聲，整個人靠得更近了，他身上溫熱的氣息，像是一層層在慢慢把她包裹，她看到燈光照射下兩個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是在擁抱，在纏綿。她微微抬起下巴，慢慢地把眼睛閉上了。一秒，兩秒，三秒……陳陽陽的額頭被韓理彈了一個腦蹦兒，不重，但是讓她覺得挺沒麵子的。她剛剛閉上眼睛的行為真是蠢透了。韓理忍著笑意說：“我去把碗洗了，謝謝你的餃子，很好吃。”陳陽陽：“不用了，我來洗吧。”她一隻手拿著碗，一隻手拿著書，健步如飛地走了出去。看著陳陽陽端著空碗回來了，陳母問：“都吃完了？”“吃完了，他說挺好吃的。”陳陽陽把手上的書放下，然後去洗碗槽邊開始洗碗。陳母磕著瓜子，站在陳陽陽旁邊，拿眼瞄著她：“那麼多餃子都吃完了，肯定長得挺壯實吧？”陳陽陽“嗯”了一聲，沒說話。陳母說：“等下要不要再給他送點醬牛肉過去，我昨兒個醃多了，家裡幾個人也吃不完。”“不用了，人家又……”話還沒說完，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陳母把手上的瓜子殼拍進垃圾桶裡，語氣興奮地說道：“我去開門！”陳母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穿西裝的年輕男人，長得很好看，儀表堂堂。陳母覺得他很熟悉，好半天才回想起來，她“啊”了一聲說道：“是小霍嗎？”霍南成笑得很開心，將手裡的燕窩禮盒遞了過去說道：“阿姨，您還記得我啊。”陳母說：“小夥子越長越帥啊，快請進，快請進，你說來就來，還帶什麼禮物，不就是吃了盤餃子嘛，你也太客氣了。”霍南成愣了一下，吃什麼餃子？陳陽陽從廚房出來，甩著濕淋淋的手看著霍南成說道：“霍南成，你怎麼來了？”陳母說：“你說你這死丫頭，人家小霍我又不是不認識，你還跟我打什麼啞謎，說什麼給鄰居，對了小霍，你怎麼搬到這裡了？”“媽，不是他。”陳陽陽心裡有些不舒服，看來，剛剛霍南成打那通電話的時候估計已經都到小區門口了。“不，不是啊……”陳母有些尷尬。“媽，我們出去聊會兒。”陳陽陽拿過陳母手裡的燕窩說道，“這燕窩你還是拿走吧，太貴重了。”“我這是特意給阿姨買的，又不是送給你的，是吧，阿姨。”霍南成說什麼都不肯拿走。僵持了一會兒，陳陽陽實在不喜歡這種推來推去的把戲，最後還是妥協了：“行，那你跟我出去一下。”霍南成點頭，跟著陳陽陽走了出去。她開門見山地說道：“霍南成，你到底想乾什麼？”“我不想乾什麼，我就是喜歡你，我是為了你才來我舅舅的公司的。”霍南成說。霍南成不說陳陽陽也知道，他一個學音樂的，在國外演出得好好的，突然回國進了一個跟專業八竿子打不著的廣告公司。陳陽陽說：“我們是不可能的。”霍南成說：“你還是記恨我那件事嗎？可是陽陽，我也並不想讓它發生啊，你不能，你不能就因為那件事就判了我的死刑啊。”陳陽陽沒想到，一個一米八的大男人竟然就這樣紅了眼眶，看著怪委屈的。陳陽陽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說：“不怪你，是我自己心裡過意不去，真的。”霍南成說：“陽陽，你給我一次機會好嗎？”“不是我不給你機會，而是這些年，我的心裡一直有一個人，一直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