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很快便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音,楚落醒後在床上待不住,於是也披了件秦夜庭的衣服下去,她看見他在下身圍了條深藍色的圍裙,不疾不徐地切著菜。再炙熱的情感最終都會回歸樸素,是一飯一蔬的陪伴,是無論晴天陰天的共享,隻是日日夜夜中那最樸素的一幀,便可自此延續數年。就像此刻她看著他,兩個人什麼都沒做,隻是待在同一處空間裡,仿佛能一直走到天荒地老似的。秦夜庭沒有回頭看她,楚落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今日有雲,天氣並不晴朗,可是沒多一會兒雲彩和太陽交錯,陽光灑地,一連屋內的地板上也是一塊大大的光暈。楚落將手裡的窗簾鬆開,然後慢慢地走向秦夜庭,像很久之前那般靜靜地待在他的身後,看他一個人忙忙碌碌,不知不覺時間竟過去了這麼久,如今他們還能這般安然無恙地相處想來也是不幸中的萬幸。是不是歲月早已動容,讓他們再相處一點時日,就一點時日。楚落正胡思亂想著,秦夜庭的手機便響了,他正在炒菜,騰不出手,於是回過頭跟楚落說:“幫我拿一下手機。”楚落去拿了過來,然後按開接聽鍵放在他的耳邊,楚落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麼,隻知道秦夜庭聽過後,就連呼吸都是一頓,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楚落一眼。楚落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還沒等楚落問些什麼,他已經轉過腦袋專心致誌地炒起了菜。楚落也隻好禁了聲,按掉電話的時候特意掃了一眼電話號碼,連個備注都沒有,沒準是騷擾電話呢,可是秦夜庭剛剛為什麼會用那種眼神看著自己。這個小插曲過後,楚落乾脆不到廚房,而是走到餐桌旁坐下,拿過自己的手機處理了一下公司剩餘的一些事情。對於每個開公司的人來說,好像總也找不到完全的順遂期,大家一直都是逆流,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擊打的體無完膚。可是越過一次又一次的困難後,又讓人覺得欣喜,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因此,楚落對今後公司的發展方向有了更為深刻的認知。一頓飯比想象中吃得還要沉悶,楚落沒有主動講話,秦夜庭更是像心裡裝著事兒一樣,眉頭緊蹙,動了幾下筷子便不再動了。餐桌上有著好看的藤雕,枝蔓蜿蜒在桌角,一連縫隙裡都好似有無數的秘密,秦夜庭的手腕上戴了一串珠子,他的臉色不好,放下筷子後右手時不時地動一動那串珠子,楚落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何時他的嘴唇已經像珠子的顏色一樣深,顯得有些懨懨的。尤其是在深色的餐桌映照下,越發讓人覺得不好親近,氣氛安靜,空氣裡飯菜的氣味藏不住,一點一點的漾出來,擾的人心神不寧。過了很久,楚落也放下了筷子,輕輕說了聲:“我吃飽了,你還吃嗎?”潛意識裡是如果他不吃,她就把這些碗碟收了。秦夜庭沒說話,搞得楚落坐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起身的時候秦夜庭終於開口了,他開門見山的說法讓楚落一時間有些招架不住。“楚溢是我的孩子?”剛剛那個電話是秦夜庭的下屬打來的,自從他收到那封信之後,他便派人去徹查此事,如今他要求查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楚落的確誕下一子,起名楚溢,而根據時間推算,這是秦夜庭的小孩無疑。明明心裡是欣喜的,可是一時間裡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楚落才好,他因為楚落打掉自己的小孩耿耿於懷,如今她擅自生下了自己的小孩卻不讓自己知道,這其中一切緣由,讓他有些猜不透。可是不管怎麼說,知道這個事實後,總歸是好的,那種感覺就好像在荒無人煙的沙漠看到了綠洲,綠洲不大,但終歸是給了人希望。秦夜庭既然這麼問自己,說明手裡已經有了充足的證據,她盯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作為父親他有知情權,可是這樣的事實擺在兩人麵前,讓楚落更顯卑微起來,她努力了這麼久,不希望秦夜庭看不起自己,可是單單一句話,你生了我的小孩,就已經讓楚落在秦夜庭麵前輸了。一個女人得多愛一個男人,才甘願默默為他生個孩子。可事到如今,楚落也不想有任何隱瞞了,她聲音清晰,回了秦夜庭一句:“是。”然後整個人癱軟在椅背上,屏氣凝神地等著秦夜庭接下來會說些什麼。沒想到秦夜庭問了一句:“為什麼?”楚落不解,不知道秦夜庭在問什麼,秦夜庭接著說:“為什麼生了我的小孩卻嫁給了傅子江?”“不嫁給傅子江,嫁給你嗎?”“為什麼不。”楚落對秦夜庭的話置若罔聞,徑自起了身,“要是沒什麼事,我先走了。”還沒等楚落走兩步,秦夜庭便拉住了她,楚落一個踉蹌,被秦夜庭抵在了桌沿,已經吃飽喝足的楚落,麵色紅潤,頭發雖然沒整理,但整張臉已經恢複了先前豔麗,一縷頭發沿著額前,探到衣領裡,與鎖骨處輕輕摩擦。“楚落你說明白,你當初接觸我究竟為何,莫非如今的一步又一步,隻是你設的一個局,還搞成一副我傷害你的樣子。”“隨便你怎麼想。”很多時候解除誤會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是偏偏兩個人都說不到點上,說到底,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任誰都不能知道對方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可是再大的誤會也不抵其中一個人深究到底,此刻的秦夜庭全然一副楚落不說明白不讓她走的架勢。秦夜庭禁錮住楚落的力道正好,不至於弄疼她,也不會讓她有逃脫的可能,楚落並不是一個特彆有耐心的人,如今和秦夜庭的對峙讓她先敗下陣來。“我當初接觸你單純就是你吸引了我,我留在你身邊那麼久也單純是因為愛你,如今生下了楚溢,還是因為愛你,即便你虐得我體無完膚,可我還是犯賤地愛你,秦夜庭你滿意了嗎?”楚落的音調越來越高,說到最後可以用聲嘶力竭來形容。秦夜庭漸漸鬆開了楚落的手,他不是第一次聽楚落說愛他,但是這一次也像上一次一樣,楚落沒有任何一個舉動可以說服他,他難以想象一個人會用這樣的方式愛人。“那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嗎?私自離開,私自生子,私自站在我的對立麵。”“秦夜庭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又不愛我,為何不放過我?”他這樣的反複,流露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深情,隻會讓楚落越陷越深,明明知道前方路途坎坷,卻義無反顧。“我沒有想怎麼樣,我愛你,你從前不是問過我嗎,我現在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愛你,全心全意地愛你。”“秦夜庭,晚了,我不需要。”楚落說完轉身便要走,秦夜庭再次攔住她。“不晚,愛情沒有早晚。”“秦夜庭,你知道的,我是一個愛情至上的人,哪怕我的事業再成功,我也需要愛情補全我的不安和脆弱,可是你犯了我的大忌,除了我,你還養了那麼多女人,每當想起這,我都覺得惡心,你讓我惡心,可是怎麼辦我還是愛你,所以我更討厭我自己。”楚落的右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整個麵孔痛苦不安。“等等,你說清楚,什麼女人?”楚落看到秦夜庭的樣子有些想笑,明明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兒又何必說出來,可是話都說到了這裡,她不妨說得再清楚一點:“東海西路的彆墅我去過幾次,親眼看到了你跟那個女人,也找人查過你的賬戶流水,還有你的彆墅裡我看到過陌生女人的內褲,還要我繼續說嗎?我離開你你不過就是不甘心作祟,她們都敬你怕你,但我不一樣不是嗎?”秦夜庭聽了楚落的話真的是一頭霧水,可她竟然這麼言之鑿鑿,“你先等等,我們一件一件來說,我不知道你從哪裡得知的這些消息,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那兩年裡我的確隻有你一個女人,哪怕自你離開的這一年來,我也從來沒有碰過其他人!”看秦夜庭的樣子不像是在說假話,楚落有些累,喝了口水壓壓驚,兩個人的情緒稍穩,一同坐在了沙發上。這是秦夜庭第一次跟楚落講自己家裡的事,不是他刻意隱瞞,作為自己心底的一道傷,他幾乎逃避似的不願跟任何人講起。可是他跟楚落到了如今的境地,已經容不得他有任何的隱瞞。秦夜庭的母親在他十歲的時候便離家出走了,下人們嚼舌根,說是被秦夜庭的父親和那個情婦趕走了她。下人們說這些話的時候秦夜庭就躲在牆後,將這些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然後他氣勢洶洶地去找自己的父親,當時父親和那個女人就站在大廳的門口處。父親秦峰看見自己的兒子過來,趕忙招呼他叫人:“夜庭,這是你林阿姨。”秦夜庭“噔噔噔”地上了樓梯,瞪大眼睛在兩個人的身上四下打量:“我要我的媽媽,我不叫這個壞女人!”秦峰的威嚴受損,他的語氣也一下子冷下來:“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這是你林阿姨,我平時是這麼教你的嗎?”十歲的孩子性子都直,有什麼便說什麼,於是將剛剛下人的話都一字不差地複述一遍:“就是她來了,我媽媽才會離家出走!”“你媽媽是外麵有人了自願跟我離婚,怎麼能怪你林阿姨?”秦峰的語氣漸漸高昂了起來,林瑩伸出手拍了拍秦峰的胳膊,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峰,不要怪孩子。”秦夜庭看到林瑩表裡不一的樣子心裡有一團怒火升了上來,一下子衝到林瑩的背後,將林瑩從上麵推了下來,大約十個台階,林瑩姿態不雅地滾了下來,當場流產,兩處骨折。秦峰急了,抱起林瑩就往醫院裡衝,也來不及訓斥秦夜庭,秦夜庭一直木木地站在原地,心裡倒不是愧疚,而是湧現出某種支離破碎的感覺。也許每個熊孩子背後,都是自己構建的美好世界被大人們打破。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後是管家把他帶回客廳,溫聲細語地告訴他:“你這麼鬨,是沒有一點用處的。”“我隻想要我的媽媽。”管家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大人的事情太複雜,等你長大了就懂了,你的母親離開已經不愛她的父親,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你當兒子的就隻當成全母親的幸福。”管家的話說的太過深奧,秦夜庭那麼小的年紀又怎麼可能聽得懂,他隻知道自己的心裡生了恨,當然林瑩的心裡也生了恨。林瑩在醫院裡安頓好之後秦峰回了家,用藤條把秦夜庭打了一頓,然後把他關在房間裡一天一夜,命令所有的下人不準給他飯吃。而秦夜庭整個過程裡一滴眼淚都沒掉,隻不過現實生活中越苦,他的腦海裡越發浮現出母親還在秦家時,一家人幸福快樂的時光。他的母親溫柔賢淑,對待下人也極其有禮貌,秦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歡她,但是秦峰卻越來越不滿意她,因為在商場上她一點都幫不上忙,當時的秦氏集團還沒有發展成如今的規模,初創階段到底也是辛苦些,許湳薔除了在家裡做一個賢妻良母真的是一點用處也無。尤其是秦峰帶許湳薔出去參加酒會的時候,她扭扭捏捏竟說不出一句有用的話,讓秦峰麵子儘失,從那之後他再也不帶自己的妻子出門,嫌丟人,也就是在這個階段,林瑩上位。林瑩家裡經營著小公司,她從小便跟著父親參加各種各樣的酒局,如今又成了秦峰的客戶,他對於她也是越來越欣賞,覺得女人就該像林瑩一樣,既能在外廝殺,又能在家靜享時光。於是之後越來越多的酒局,林瑩便成了秦峰的女伴,並且是長期女伴,許湳薔看到之後也隻是微微歎氣,不鬨不怨,怪隻怪自己不爭氣。可是後來林瑩便不單單是秦峰的女伴那麼簡單,秦峰開始越來越多的夜不歸宿,每次許湳薔問一句,他也隻是回答:“應酬太多,我直接睡公司了。”“阿峰,你還是回來睡吧。”“你個臭娘們嘮叨什麼,我每天這麼辛苦地賺錢養家,去哪睡還得聽你的指示嗎?家跟公司離得那麼遠,你不是不知道,我一來一回多耽誤時間,公司正處於關鍵時期,馬虎不得。”秦峰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什麼,竟一股腦兒地跟許湳薔嚷嚷這麼多。許湳薔禁了聲,伸出胳膊來抱秦峰,秦峰草草地拍了幾下許湳薔的後背,一臉的不耐煩,而許湳薔在他的身上聞到了陌生香水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