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秋天氣溫一下子就降了下來,葉子倒還沒有開始落,隻有稀稀兩兩的一些,白淺讓司機停在路口,然後自己步行走過去。這裡的路徑平坦開闊,石磚的紋路式樣彆致,她還記得有一次跟傅子江步行走過這裡,她非得要走上麵,雙臂舉起來與肩平行,腳下是窄窄的大理石,就像走一塊平衡木。傅子江就在她的旁邊走,以防她身子傾斜可以立馬扶住她,後來白淺走累了,乾脆撒嬌賴在傅子江的懷裡,她站得高,就這樣把腦袋埋進傅子江的頸窩處,而有一隻叫不出名字的大鳥落在他們的腳邊,絲毫不怕人。這是一座讓自己充滿回憶的城市,或者說是一座充滿了自己和傅子江回憶的城市,無論走到任何一個角落,好像都能看到傅子江的身影。可是以前年紀小,總覺得世界特彆大,自從她出了國,又會覺得,這個世界小的可憐,唯有彆墅門前的一塊磚還停留在原地,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總喜歡蹲在這裡看螞蟻搬家,它們爬上這塊磚,然後爬下去。白淺知道彆墅的密碼,是自己和傅子江初遇的那天,密碼沒換,門被打開了,她知道貿然進去不太禮貌,但是在那種情形下她早已管不了那麼多了。院子裡的擺設沒有變,種了樹,長得枝繁葉茂,映著又藍又高的天,倒是有幾分肅穆,以前白淺還跟傅子江提議說要不要在兩棵樹中間放個秋千,傅子江回應了說好,可是直到今天望過去,樹中間還是空落落的,一眼便看到了圍牆。白淺也不急著進去,隻是在四下查看,有些地方記憶已經變得模糊,可是還有一些角落就像碰觸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牽扯出一段不為人知的美好歲月。二樓的那個窗戶,以前是淺色的棱,窗戶緊不好開,她抻著胳膊怎麼也開不開,傅子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的身後,把她圈在懷裡,輕而易舉地將窗戶打開,她回頭,頭發剛好碰到傅子江的下巴,她仰起頭,看見他光潔白皙的下巴,像看到什麼寶貝似的,一個人隻顧笑。都過去許多年了,可是一些細小的畫麵都會牢牢地印刻在腦海裡。白淺私自到了彆墅,傅子江不在,隻有楚落在給小孩喂奶,聽聞白淺來了,楚落趕忙穿好衣服下樓來。楚落的姿態半分不減,甚至神韻比之前更勝,這是楚落跟白淺的第一次正式的見麵,雖然楚落沒有表露半分其他情緒,但白淺已然覺得她有些盛氣淩人了。自從楚落開了Namu,她和秦夜庭的氣場便越來越像,她這張臉上好像時時刻刻都寫著生人勿近。白淺穿了一件白色長裙,外麵套了件米黃色的小外套,整個人站在彆墅的大廳中央,目光無神,直到楚落從樓梯上走下來,她的目光才一路追隨著楚落。還沒等楚落招呼她一聲,她先開口了:“我哥在家嗎?”楚落聽不出白淺語氣裡的喜怒,就像是一句平平淡淡的問候,她隻是來找他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可是楚落又是何等聰明之人,她當然瞧得見白淺臉上一閃而過的悲傷,怕是有些事情傅子江沒有跟她解釋好。雖然楚落沒有正麵跟白淺打過交道,隻是在餐廳裡有過一麵之緣,但是她對白淺是有好感的,這個姑娘被傅子江保護得很好,生命底色善良而溫純,用她全部的心力守護這一份小小的愛,一路坎坷,隻盼團圓。“白淺,跟我來。”楚落不著急回答,隻是把白淺叫至不遠處的露天陽台,這裡說話聊天要更方便一些,有些話讓下人聽見了總歸是不合適的。楚落環顧一周,看周遭環境安全,才跟白淺開口道:“你哥向來不住這,你不知道嗎?”“什麼意思。”“他住他家,我住我家,什麼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想讓我們住在一起?”“可是你們不是……”白淺一臉震驚的表情,讓楚落心中疑慮,傅子江不是說已經跟白淺解釋過了嗎,但她為何一副看起來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傅子江沒有跟你說嗎?”白淺眉頭微蹙,輕輕地搖了搖頭。“我跟你哥是假結婚,證都沒領呢,這個孩子也不是他的。”楚落的雙手扶著欄杆,沒看白淺,而是仰頭看著天空,提及孩子,她的側臉線條突然變得那麼柔軟。白淺倒是側著身,聽著楚落的一言一語,看著楚落的舉手投足,白淺倒也是明事理的女子,聽聞楚落解釋過後,開口問楚落:“你們選擇這樣,是發生什麼難事了嗎?”“我倒還好,就是傅家那邊,可能傅子江的父親逼得緊了些吧,如果他不娶我,就會娶家裡給安排的某家千金,到時候利益糾紛萬千,他脫身可就難了,說到底他也是為了你。”有些事楚落也不好跟白淺細說,隻是說了些大概。但是楚落看得出來,傅子江對他父親的恨意日益劇增,從來沒有放下過,好像哪怕哪天他父親死了,他都不會心痛萬分。楚落和傅子江隻是每月家庭聚會的時候一起去傅家,傅政明對楚落甚是喜愛,楚落偶爾心裡不忍,不知道這樣對一個老人有點太殘忍了些,可是換個角度想想,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次婚姻,才讓醫生口裡這個活不過半年的老頭又身體漸好起來,人生一旦有了希望總是想多活些時日的。於是世間的功過好壞,也不是這麼容易就說清楚的。白淺的身子突然癱軟下來,有氣無力地倚在欄杆上,楚落都來不及叮囑她一句,欄杆臟,“楚落姐,我知道不能怪我哥,可是我真的好累,我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我真的要為這個虛無縹緲的未來搭上我全部的希望嗎?”白淺的語氣有了很大的起伏,就好像這句話她已經醞釀了很久,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楚落的麵前會這樣的卸下心房。大概在這個方寸之地,白淺也窺探到了楚落的內心,同為女人,麵對愛情都逃不過悲愴。楚落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白淺,午後的山上沒人,一切空落而安靜,一隻受了驚的鳥從樹間逃竄了出來,一下子吸引了白淺和楚落的目光。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而後楚落才說:“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其實不怕愛不起,而是怕無法愛,就像你的堅持,你根本不怕堅持,而是怕就算堅持了也不會有結果。”都說真正的愛是偉大而無私的,可是在現實生活中誰又能真的做到無私,我們渴求回應,渴求一個愛的擁抱。“那你嫁給傅子江,夜庭哥不會難過嗎?”白淺的話轉到了楚落的身上,讓楚落一怔,沒多一會兒反而又笑了。“他,不會難過的吧,白淺,傅子江至少愛你,你的一生已經無憾了,有時候我會想其實我要的並非是一個結果,如果他能夠好好地愛我一次,最後的我們沒有結果也沒關係,可是他愛都不肯愛我,這樣想想就覺得比較可笑了。”“楚落姐,你這麼優秀,我想夜庭哥也是愛你的。”楚落搖搖頭:“一個人要是愛你,並非愛你的優秀,好了不談這些不開心的事了,你剛回來,我給你煮咖啡喝。”楚落在白淺的前麵走,午後的光照在楚落的身上,她看起來已經沒有那麼淩厲,而是帶了一絲柔軟,原來能讓兩個女人惺惺相惜的事還有彼此一路坎坷的愛情。到底都是女人,時過境遷,到底誰會得到真正的幸福。楚落曾經以為那些向往愛情的女人大多都是飛蛾,寧願撲向愛情的火,燒的粉身脆骨都不怕,就像她自己。可是見過白淺她才知道,還有一種女人是候鳥,她一年又一年待在原地靜靜的等候,等候天氣向暖,愛人歸來。楚落煮咖啡的手藝並不好,平時都是秘書來處理這些瑣事,她索性不煮了,開始泡水果茶,放上茶包,熱水浸濕,第一遍的水先倒掉,然後再泡一杯,最後把料包拿出,再加一小勺蜂蜜。深紅的顏色,酸酸甜甜的味道,楚落端到白淺的麵前:“不太擅長泡茶,你先嘗嘗。”白淺抿了一口:“還不錯。”兩個人閒坐了一會兒,白淺便提議上去看看寶寶,“關於寶寶的事,目前處於保密狀態,暫時還不能讓外界知道。”“是夜庭哥的嗎?”“是。”楚落的這句話說得很輕,白淺的鼻頭一下子就變得很酸,兩個人明明連小孩都有了,可是卻仍沒能夠在一起。“他不知道嗎?”“不知道,我騙他打掉了。”“楚落姐!”白淺一下子有些激動,聲音也不免大了些。“為什麼?”“原則性的問題,不能原諒。”“可是你們之間誤會這麼大,日後還要怎麼在一起?”“我大概也沒想過我們還會在一起,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愛著一個不愛你的人,就像在機場等火車,你明明知道列車的車次,但是你這輩子都不會等到火車來。”楚落說這句話的時候雲淡風輕,事不關己。可是白淺卻聽得揪起了心,為什麼一個這麼優秀的女人卻不能如願以償地收獲自己的愛情,為什麼他沒有辦法愛上她。是不是愛情這件事真的差一絲一毫都不可以。偶爾,楚落也會回頭張望她和秦夜庭發生的那些事,密密麻麻,想忘而不能,而那些劣跡斑斑仿佛隻證明了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最不能放棄的,是自己。從此以後,楚落放在第一位的也唯有自己。臥室的窗外正對著樹木的枝葉,天光從樹的罅隙中透下來,在床邊留下斑駁的影,楚落開了一小塊縫隙,空氣清涼,接近傍晚,當氣溫降下來的時候,楚落關上了窗戶。白淺也該走了,楚落叫了司機,將白淺送到傅子江的住處,白淺頓了頓,然後說:“不了,我還是回酒店吧,萬一被人看見總歸是不好。”楚落也沒再強求,司機是傅子江的人,楚落把白淺交給他自然也放心,“那你們自己聯係?”“嗯,我會跟他說我回來了。”“好。”楚落說話間,白淺便將身子探過來輕輕地抱住楚落,楚落微微一怔,然後也抬起胳膊來抱住了白淺。生完小孩的楚落不胖反瘦了起來,她雖然結了婚,但仍然是真正意義上的單親媽媽,照顧孩子的辛苦,以及心裡那份空落落的感覺,她努力了很久都填不滿,所以不知覺得,就瘦了。手腕上的手表鬆鬆垮垮的,她乾脆摘下來換了串珠子戴上。有時候能胖是一種福氣,楚落和白淺都越來越瘦,兩人擁抱的那一刻便有所感知,然後彼此在心底升起一股不輕不重的心酸。雖然誤會已經解開了,但是白淺的心裡仍沒有那麼輕鬆,他們之間還有那麼漫長的路要走,白淺也不願意看到傅子江為自己傷神,她知道傅子江的心裡也不好受,可是她又實在沒辦法表現出大度的樣子。每個女生都希望自己的戀愛可以光明正大,受到他人的祝福,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遮遮掩掩,一直見不得光。白淺的大拇指一直摩挲著手上的手機,她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傅子江自己回來了,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在出國前再見他一麵。可是自己的一顆心已經不由自主地飛向了傅子江,消息隻有五個字,哥,我回國了,然後發過去一個酒店的定位和房間號。傅子江一直都沒回。白淺傍晚到的酒店,沒什麼心情吃東西,就這樣一直心不在焉地等著,坐在窗邊一直看著太陽下山,窗外由白變成黑,然後馬路上的燈光亮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白淺的心也隨著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變得緊張起來,心裡很希望來的人是傅子江,可是又怕自己失落。直到她開門的那一刻,日思夜想的人就這樣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是那樣的欣喜,好像整顆心都要從肚子裡跳出來。他還是他,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但還沒等她好好看他,他便進了門,傅子江隨手關上門,然後把白淺緊緊地擁在懷裡,她的白色紗裙質地柔軟,手放在上麵觸感好極了。他們這麼長時間不見,傅子江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生怕她在非洲出了什麼意外,現在看到她好好地站在自己的麵前,真的是已經彆無他求。傅子江抱著白淺用了十足的力氣,白淺感覺自己都要融進他的身體裡,傅子江身上還用著自己給他買的那款香水,熟悉而又撩人。“好了,讓我看看你。”他剛進門就把自己抱住,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他。沒想到傅子江把白淺放開後,又將她抵在牆壁上吻了下來,白淺剛開始還惡作劇地睜著眼,後來也乖乖地閉上眼睛,有時候身體碰觸是最為直接的思念和表達。他們從門前一路吻到臥室,白淺的白色紗裙洋洋灑灑地鋪滿了整個床鋪,傅子江傾身而下,在白淺的耳邊溫柔地說了一聲:“淺淺,我好想你。”白淺一下子便潸然淚下,好像攢了一路的委屈和不甘都一股腦兒地發泄了出來,傅子江吻掉她的眼淚,又將其緊緊地擁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