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Y大學新聞係的畢業生晏姿。我實名舉報新聞係教授、研究生導師章君，長期利用職權性侵女學生，並且在網絡上販賣迷奸藥，非法收入近五十多萬元。”視頻中，晏姿身著樸素的白色毛呢裙，素顏坐在黑色椅子上，冷靜地指控章君的罪行。“不僅如此，章君還用非法收入投資影視公司，將粗製濫造的紀錄片，通過學校的資源，高價賣出去。公司也成為他欺騙女學生的工具，想要獲得合格的實習證明，必須要去他的公司實習，當然，這一切都要付出肉體代價。”晏姿冷靜又克製地呼籲：“我的朋友已經長眠，再多的仇恨都沒有辦法讓她複生。我能做的，就是儘全力去阻止更多類似的事件。我希望受過傷害的人，都能重新走回陽光下。這一切需要你的努力，需要大家的努力。如果你想講述你的故事，如果你願意幫助我的朋友得到應有的公正，請隨時聯係我。你永遠不再隻是一個人熬過漫漫長夜，我們都在等你，新的世界一直都在等你。”最初幾天，媒體都保持沉默。某一天晚上，向棠興奮地打電話給晏姿：“好多大號都轉發舉報視頻的文字版了！還有媒體策劃metoo專題，我們成功了！”晏姿點開關注的公眾號列表，發現一些大號確實敢為人先，公開向讀者征集被性侵或性騷擾的經曆。他們把這些經曆整理成文章時，也不得不承認，原來有這麼多人要背負沉重的秘密度過餘生。量破十萬，點讚破萬，留言的人和回複的人都群情激動、熱淚盈眶、出離憤怒。這種隔著屏幕的同命相憐，不是虛幻的、冷冰冰的，恰恰相反，正因為每個人在網絡世界裡不用暴露真實的麵目，才能放下所有偽裝，直麵殘酷，彼此打氣。無論是讀者還是寫作者，都提到了晏姿的舉報視頻給他們帶來的勇氣。這個視頻，像燎原的星星之火，撕裂偽善者的麵具，揚起了追求公正的獵獵旗幟。當被壓迫者不再軟弱，當旁觀者不再冷漠，才到了聲音能被真正聽見的時刻。很多媒體主動聯係澄雅公司，願意跟進事件進展，及時報道案件的審理過程，方濤都要忙不過來了。有人發來郵件，這樣留言：“做媒體這麼多年，以為自己早就沒有什麼新聞理想了。現在才發現自己錯了。我還是希望能報道真相，感謝你給了我勇氣。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聯係我。”陌生人的許諾，讓晏姿不停抹去淚水，又湧起新的淚水。但她不會輕易借助彆人的力量，既然要公正，她就要等到確鑿無誤的證據出現。好消息沒有讓她等太久。肖銘深連日不見，這一天突然打電話給她：“我聯係上了一個人，或許能幫到你，今天下午有空嗎？”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晏姿坐地鐵來到了一個創業園區，肖銘深正雙手插兜，站在大門前等她。“抱歉，有人把我的車撞了，沒法接你過來。”他看晏姿的領口拉鎖沒係好，很自然地幫她拉上，又溫柔地給她戴帽子。“這麼不小心！人沒事就好。”晏姿臉紅地說道，“到底要見誰啊？”“得先賣個關子才有驚喜啊。”肖銘深拉著晏姿的袖口在前領路，“見麵後你們自己聊，我就不打擾了。”“嗯......我能問一個問題嗎？”“說吧。你有什麼不能問的？”晏姿不敢看他的眼睛，低頭問道：“那一次你帶我去找網紅莉娜，也是去了一個創業園。你好像對那裡的地形特彆熟悉，為什麼啊？”“嗨，原來是想知道這個啊。”肖銘深笑道，“燕城所有的創業園我都去過，還不止去過一次。我就是想找到那個騙子公司，為我妹妹報仇，就這麼簡單。”“現在為什麼幫我？是因為徹底扳倒章君，能夠更好地報複唐子俊？”肖銘深搖搖頭。“是為了幫你，傻丫頭。你也需要重新走回陽光中。”接下來的路，晏姿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癡癡地任由肖銘深把她帶到一幢寬敞透亮的辦公樓裡。大堂內竟然有一大片“枯山水”，細沙和石頭營造出靜謐的氛圍，越過它就是辦公間的金色招牌——“風律師事務所”。肖銘深示意晏姿獨自去敲門。她深吸一口氣，敲門的聲音幾不可聞。門卻一下拉開了，一個身材挺拔、器宇不凡的男人站在她麵前，淺笑伸出手：“好久不見。”順著他價格不菲的定製西裝一路看上去，晏姿不由得驚呼：“是你！”好久不見，溫世風仍然是風姿不減當年。“聊完打電話給我。”同樣英姿颯爽的肖銘深略一點頭，就瀟灑利落地離開了。晏姿窘迫地撓撓頭，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勉力打破尷尬的氣氛：“真沒想到還能遇見你。”“請坐。”溫世風把晏姿帶到屏風後麵，示意她坐在一個舒服的蒲團上，木地板竟然一點兒都不涼。晏姿環視一周，精致的香爐、成套的紫砂茶具、禪意盎然的擺件，處處透露出主人淡泊嫻靜的品味，身在其中，時間都不自覺慢了下來。“看樣子，你還不知道肖總的委托。”溫世風用手背觸碰了下茶壺，確定溫度適宜後，為晏姿倒上了一杯好茶。“我就直說了，我同意提供法律援助，必要的話，可以做原告的律師。”“你......”晏姿震驚地看著他，“你終於相信我的話了？”“真是慚愧。”這次輪到溫世風手足無措了。他整整西裝，憋紅了臉，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站了起來，朝晏姿鞠了一個躬，非常標準的90度。“對不起！”他抬起頭來，眼神認真地說道：“我承認自己是個懦夫。三年來，我沒有一天能睡個安穩覺。”他一指嫋嫋散香的香爐，“我試過各種辦法。我去日本學茶道，去印度學冥想，還逼迫自己考律師證，每天抱著複習資料死磕，你知道這個考試通過率有多低的。但是這些全都沒有用。隻要我一停下來，隻要我偶爾在生活中品味到一些小幸福，小夏......她那張臉就會出現在我眼前。我就會想起，我是一個多麼可惡的、背叛了她苟且偷生的人。”竟然和我一樣！晏姿難以置信地捂住了嘴。揮之不去的罪惡感，整整攫住了她三年。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唯一受折磨的人，她一直以為消失不見、置身事外的溫世風是無情無義的渣男。原來她錯了。每一個見證過沈維夏生命的人，都無法從失去她的浩劫中全身而退。無論是她的父母，還是她的前男友、暗戀者以及同學、朋友。從新聞中看見死亡，總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觀者的感受也是輕飄飄的；但是當死亡突然帶走認識的人，那種失去是沉甸甸的、血淋淋的，總有一個無法填滿的空洞。晏姿終於明白了，她執著要把章君繩之以法，不隻是讓朋友死能瞑目，更是在救贖自己。隻有修補好過去，才能腳步輕鬆地迎向未來。“我接受你的道歉。”晏姿也站起身，認真地看著溫世風，“但你沒有錯。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壓力，法庭上儘力而為就行。”“你小看我了。”溫世風笑道，“我經常為大企業做法律顧問，商界的彎彎繞繞我都一清二楚。再說了，你們以前不是老議論我靠家裡嗎？這一次我就靠一回家裡，我一定不會放過那個人渣。”“你家裡的資源有那麼強大？”“我看了你的視頻，證人找到了嗎？需要我幫忙嗎？”見晏姿搖頭，溫世風打了個響指，“放心，交給我吧。在開庭之前，一定會給你滿意的答案。”晏姿起身告辭，溫世風再次伸出手，“現在能握一下手了嗎？”她猶豫地把手前伸，兩人的手指簡單碰觸了一下後就迅速分開了。溫世風歎了一口氣，“小夏在我麵前經常提到你，比說自己的事情還要多。我一直對你非常好奇，今天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麼常常提到你了。”他眼波流轉，“你難道沒發現，你的眼睛和沈維夏很像嗎？你們遇到不太熟的人，都會怯生生地低頭看人。這說明你們其實都是內向靦腆的女孩，不會表達自己真正的感受，什麼事都憋在心裡。隻不過你漸漸學會了改變自己，她一直沒學會。換句話說，你其實是她一直想成為的樣子。”他語氣哽咽，背過身去，“走吧。希望你能真正活得快樂，不要和我一樣。”“希望你也是。”晏姿慢慢走出門，看到肖銘深正蹲在假山邊等她。她淺笑走近，突然玩心大起，從背後大喊一聲，想嚇他一跳。結果他平靜地站起身抖抖衣服，“你們聊得很投機啊。”“才沒有。”惡作劇沒成功，晏姿感到有些挫敗，“我好像免費當了回心理谘詢師。”“效果不錯嘛。”肖銘深低頭看她，“你居然會惡作劇了，我很開心。”“我一直都會。”氣氛有些曖昧，晏姿低頭嘟嘴說道：“不知道石主管他們進展得怎麼樣了。”肖銘深卻說：“不如我們來個團拜會吧。”臨近年底，大小公司都會舉辦年會，再次也要搞個團拜會聚餐。其實員工並不關心到底吃什麼、玩什麼，成年人都是很實際的，家真正關心的是能抽到什麼大獎、年終紅包夠不夠分量。這些不用說，在澄雅公司都是統統沒有的。一來是人少，搞年會也搞不起來；二來是每個人都寧願放假回家休息。坐在熱氣騰騰的韓式烤肉店裡，大家都不知道肖總今天到底哪根筋搭錯了。他異常熱情地點了一桌子上好的黑豬肉、牛腱子肉，還破天荒地允許喝酒。“吃好，喝好。”肖銘深一杯韓國清酒都沒喝完就紅光滿麵，“待會兒群裡搶大紅包。”向棠最先放下疑慮，大快朵頤起來。石飛宇更樂意先把酒喝好，一個勁兒地勸酒。晏姿皺皺眉，也不好意思勸阻，隻好埋頭對付一大碗冷麵。方濤搜索小料的人氣調配方法，興致勃勃地來回奔走做實驗。酒過三巡，飯歇一氣，肖總真的不負眾望地發了大紅包，最少的都能搶到1800元！晏姿的手機網絡有點卡，自然是最末一名。拔得頭籌的向棠高興得直拍手。“愛死你了，肖總！”向棠高呼，然後又立刻捂了下嘴，擺擺手說道：“呸呸呸！不是，我不是嫌棄你，也不是不愛你......啊呀，我都說不會話了。總之，所有話都在酒裡了！”她竟然拿起一瓶酒，咕咚咚對瓶吹。“小丫頭不錯嘛！”石飛宇竟然不攔著，隻有方濤麵帶不悅地去搶向棠的酒瓶。石飛宇拍拍他的啤酒肚，嘿嘿笑著說道：“真好，好久沒看見你們都這麼開心了。”他瞟了一眼肖銘深，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今天大家都這麼高興，我知道你不想讓我們聊工作。但是我要說的是好事。”肖銘深點點頭。於是石飛宇說道：“唐子俊洗黑錢的事有點兒眉目了。有一些明星為了逃稅，工作室會幫著做陰陽合同，也就是名義上每集拿一千萬，實際上收三千萬。還有其他不走合同的收入，都得借著空殼公司走假賬。之前我怕咱們力量微小，得罪大娛樂公司，現在我不怕了。聽說逃稅的事被舉報了，國家稅務局非常重視這個事，開始狠查違法的公司。我們正好可以趁機會，徹底扳倒唐子俊和他的後台。”“章君控股的破公司，也趟了渾水，和這些爛人脫不了乾係。”方濤興奮地說道，“他不是高價雇了律師想脫罪嗎？我們就讓他徹底付不起律師費。”“謝謝大家。”肖銘深放下酒杯，竟然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再次抬起頭時，眼圈有些泛紅。“我真的......這畢竟是我的私事，感謝你們能幫我。你們都是我的......”“家人！”大家異口同聲地說道，然後相視大笑。“相識就是緣分！”笑得最開心、最大聲的就是石飛宇。他轉而狡黠一笑，“不過親兄弟明算賬，這次年終獎，肖總得給我們包份兒大的！”“還用說嗎？比你的肚皮還大！”肖銘深居然也會開玩笑了。晏姿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抹了眼淚。能夠開心地大笑，本身就是活著最美好的事了。她一直擁有這個機會，為什麼還要繼續為難自己呢？我才要謝謝你們。我願意重新回到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