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即使相愛百年,愛人的心裡仍會有一片森林。你想要追趕,卻隻看到了他的背影,然而那個背影告訴你,不用追。”晏姿覺得自己還算不上“愛”肖銘深,但是她確實看清了他的心裡有一片莽莽叢林。而此刻,那叢林借著憤怒的火焰,直燃得摧枯拉朽、濃煙淩霄。唐子俊的醜聞,直接衝擊的是《閃耀少女》的正常播出。節目組不得不重新剪輯,一幀一幀去掉玥琪的鏡頭,後期工作人員怨氣衝天,製作人餘鴻偉也徹底和晨星娛樂撕破臉。向棠調查發現,一直負責外聯的潘總和負責媒體的唐子俊,都隻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出了這樣的大紕漏,真正的金主自然是選擇棄卒保車。果然,沒有人去拘留所探望唐子俊,警方也在繼續調查他容留吸毒的證據。據肖銘深傳來的消息,包間裡的客人都是吸食了自帶的煙,酒吧並沒有被查封。接下來該怎麼辦?難道整件事就以一則茶餘飯後的不堪談資完結嗎?肖銘深的暫時被收押,也意味著澄雅公司暫時由晏姿負責。麵對石飛宇和向棠的期待目光,晏姿決定:繼續查下去,一定要幫肖銘深揪出他想要的真相。在其他人開工時,她要先去見一個人。“這家環境不錯嘛。”金菲菲推了推黑色眼鏡框,“好久沒進城了,看什麼都新鮮。”“新開的店,我猜你應該能喜歡。”晏姿笑著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麵。這是一家網紅餐廳,牆上是全息投影的畫麵,一會兒是梵高筆下的向日葵,一會兒是莫奈的睡蓮花園。就算是尋常的菜品,在身臨其境般的櫻花飄落場景中,也彆有一番滋味。“行啦,有什麼事就直說吧。”“能找到這麼多水軍,你還不算徹底退出飯圈啊。”晏姿點了一杯冬季特飲——石榴香檳雞尾酒,看菜單時,她才意識到漫長的寒冬又要開始了。“我不太喜歡‘飯圈’這個詞。我不過是和一些感覺舒服的朋友,喜歡同一個人而已。”金菲菲歎了口氣,“畢竟現實生活沒什麼朋友嘛,這麼多年能聊得來的都是網友。”“唐子俊的事情很多人知道嗎?”“她騙過幾次婚,但是那些人上了她的當,怎麼可能到處說嘛。之後她改名換姓混娛樂圈,要不是這次和她手下的藝人一起比賽,我也認不出來她呢。”“改名換姓?”“雖然她現在看起來是個油膩的中年男人,過去也有個很女性化的名字嘛。”金菲菲嗤笑道,“所以那些被騙報名費的小女生,真的把她當成閨蜜,什麼心裡話都說,乖乖地把所有錢都交出來嘍。”“肖總有提到過為什麼調查唐子俊嗎?”“這倒沒有。他沒說,我自然懶得問,拿多少錢辦多少事嘛。”“你現在掌握了什麼狀況,和我說一說吧。”晏姿拿出了支票,“錢一次付清。”“這麼大方。”金菲菲驚喜地接過,“你就不怕我拿了錢,隨便說一些沒有用的信息?”“你不會的。你如果有意敷衍,就不會把他的醜聞鬨大了。多謝你給我們省下買熱搜的錢。”“我還算有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正義感嘛。”金菲菲用手指比畫了一下,“我追韓星,知道從一個普通人成為明星,要經曆多少困難,忍受多少常人難以想象的辛苦。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尊重夢想。像唐子俊這種人,就像蹲在夢想路上的一條毒蛇,不,一隻臭蟲,我有機會摁死他,自然不會放過。”晏姿點點頭,“你查清楚她是怎麼拉皮條的嗎?”“酒局啊。”金菲菲聳聳肩,“圈裡人都心知肚明。無論是見投資方,還是見客戶,都少不了明碼標價的陪酒女郎。喝酒時談什麼業務不重要,這些女人才是酒席上的主菜。”“所有想進晨星娛樂的少女,全都參加過酒局?”“自然是要精心挑選啊。不僅要盤條靚順,還得符合主陪人的審美。”金菲菲眨眨眼,“拉皮條也要有客戶意識。”唐子俊在這個肮臟的產業鏈中,充當的是前端篩選的工作,不管鶯肥燕瘦,她自然要過一遍手。想起酒吧對峙時她的眼神,晏姿就覺得胃不舒服。“儘可能查清楚她最近組織過什麼酒局。”晏姿決定順著這條線查下去,“如果能找到去陪酒的女孩,讓她們和我們直接溝通就更好了。”“放心交給我好了。”金菲菲抖了抖支票,放進她的眼鏡盒中,“明天就給你答複。”回到公司,向棠彙報說:“晨星娛樂發聲明了,和我們預想的一樣,和唐子俊徹底撇清關係。”“畢竟還是要繼續在這個圈裡混的嘛。”石飛宇接茬,“熱搜連一天都沒堅持住,也下了血本挽回呢。”比起這些消息,晏姿更關心的是:“我能去探視肖總嗎?”“我都辦好手續了。”石飛宇搖搖頭,“其實不用關那麼久的,他自己堅持,我也沒辦法。在規定時間,你可以給他打電話。”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完,一轉眼就到下午了。晏姿推開肖銘深的辦公室房門,看到茶幾上的咖啡杯,拿在手上,愣愣地站了好一會兒。陽光悠悠灑落進來,給所有物品都鍍上一層夢幻的金色。晏姿數著電話接通的嘟嘟聲,感覺就像是站在老舊的月台上,等著列車載著期盼已久的歸人緩緩駛進來。“喂。”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沙啞,難掩疲倦。“你還好嗎?”兩人同時脫口而出,沉默幾秒後,又都會心一笑。“當然好了。這裡有吃有喝,又不用工作,好久沒這麼清閒啦。”肖銘深淡淡地說。“哎,這是當老板的態度嗎?”晏姿不滿地嘟囔,“看來年終獎又沒戲了。”“你現在可以自己定啊,老板娘。”晏姿一時無語,這家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了?她遲疑了一會兒,問道:“那幅畫是什麼意思?你偷看我的筆記本了嗎?”這回輪到肖銘深無語了,他試圖轉移話題:“我等紅燈無聊,隨便畫的。”“隨便畫,能把我畫進去?”“這不是沒有彆人能禍害了嘛。行了,你到底找我有什麼事?”“我要問你的就是這件事。”晏姿握緊了手機說道,“我畫的是傳說中你的前女友。實際上,那個女孩是你的妹妹吧?她怎麼了?”一陣難以忍受的長久沉默,晏姿靜靜看著細小的灰塵在陽光中翻飛,她有耐心等。她懂得要把心底埋藏已久的秘密說出來,需要多大的勇氣。“她死了。”他的聲音略帶哽咽,“逼死她的人卻活得很好,沒有付出代價。”這世界從來如此。晏姿心裡想道,逝者屍骨已零落成土,撕咬弱者的惡人仍然夜夜笙歌。這種讓人痛心的不公平,就是她不放棄的原因。“我明白了。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晏姿突然勇氣倍增,既然她要做不依附愛人的樹,她就必須能夠獨自遮風擋雨。“太危險了。等我在這邊再多掌握一些情況,你不要......”晏姿打斷了他:“你以為我沒做過危險的事嗎?你不直說,我就按自己的方法去做了。”“好吧,”肖銘深歎了口氣,“唐子俊隻是一個腐爛的果子,我們要連根拔起的東西,能量可能超出想象。”“你怕嗎?”兩人又異口同聲地問道。“你先說。”兩人又同時謙讓。肖銘深說道:“不怕。這才是我要掀開的醜聞。”“我也不怕。”晏姿心道,這才是我最初加入的原因。“和我們一起,打贏醜聞的戰役吧。”當時的招聘文案是這麼寫的。時過境遷,晏姿覺得,這句話應該改成——我們一起。隻手難敵群狼,同心可以斷金。晏姿想道:我準備好了。或許這三年,我都在為有這麼個機會而準備著。金菲菲所說的“明天”,比預想中來得更早,她火急火燎的電話,在淩晨席卷而來:“抱歉,人找到了,她就這個點工作啊。你要是能來,她最多等到三點半。”晏姿看了下時間:嗯,淩晨兩點十分,這個時間可叫不到出租車。她在床頭摸到車鑰匙,隨便套了件衛衣,一路狂奔到公司樓下,開著肖銘深的車出發。車上還殘留著他的氣息,讓晏姿感到安心,否則她可不敢在空無一人的街上疾馳。月亮已經不見了,星光慘淡,城市隻有閃爍不定的紅綠燈還醒著。但是在東城的酒吧街,夜是另一番味道。喧鬨的音樂,鋥亮的豪車,酒精和香水混合的躁動狂亂。晏姿捂著耳朵,擠到前排,衝服務生比了食指,點了一瓶啤酒。台上衣袂翩翩、玉體橫陳,台下的觀眾隻是和著旋律搖擺,極少目不轉睛看著的。一曲終了,穿著白流蘇短褲的鋼管舞女郎懸停在半空,慢慢滑下來,她輕抹額頭的汗,步履沉重地走下台。晏姿拿著酒瓶,站起身跟過去。“徐曼妮!”靠在牆上的女人聞聲回頭,不緊不慢地掏出煙,身上的白流蘇隨著呼吸簌簌作響。她緩緩吐出煙圈,以一種夜場常客的慵懶語調打招呼:“來了?”“你先休息,我不急。”晏姿稍微拉開些距離,她聞到煙味容易咳嗽。“不抽一根,我可扛不住。”徐曼妮大口吞雲吐霧,“我他媽三天沒睡了。”她的大腿白皙、有彈性,年齡最多不超過25歲,可是臉部皮膚狀態確實很差,濃妝也遮掩不住憔悴。晏姿打量一番,說道:“你舞蹈功底很好。”徐曼妮笑容慘淡:“我還不識字,就開始學舞蹈。我要是把鞋脫了,你就知道我他媽為了跳舞,都付出了什麼。”“所以......你的夢想是當舞蹈家?”“家不家的,太他媽虛了。我就是愛死了舞台這個臭婊子,就是想讓大家看到我......”徐曼妮啪地把煙在牆上摁滅,“太好騙了,不是嗎?”晏姿猶豫了一下,問道:“唐子俊是怎麼騙你的?”“還不就是男人那一套?”徐曼妮冷笑,“哦對了,她不是真正的男人,她就把我們介紹給彆的臭男人。”“隻要把人陪好,就能有出道的機會?”徐曼妮咬牙切齒地說道:“是啊,他們說的話,和你說得一模一樣。不過,是用那種看獵物的猥瑣眼神,不,是殺死獵物的眼神。”她揉了揉太陽穴,“那個時候,我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這種眼神,整宿整宿睡不著覺,才開始抽煙的。”雖然知道這種談話,對她很殘忍,晏姿還是直接問道:“你都陪了什麼人?”“記不清了。有好幾次真的是喝斷片,醒來都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衣服也找不到。”徐曼妮突然盯著晏姿,輕蔑地說道:“你個小姑娘,專程來打聽這些事乾什麼?該不是要寫什麼文章吧?”她雖然極力裝作不在乎,聲音卻顫抖起來:“我告訴你,你儘管寫,讓大家都來看我的笑話!堂堂舞蹈係的大學生兼職跳鋼管舞,真他媽勁爆。但是老子不怕,我能賺到錢買回自由,總好過被那些人渣禍害死!”“所以告訴我他們的名字。”晏姿冷靜地說道,“我隻要名字。”徐曼妮驚恐地擺手,“你想動他們?不不不,不可能的,你一定是瘋了。”晏姿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隻有這種壓迫性的姿勢,才能讓她說出來。“告訴我名字。”徐曼妮像是扔到岸上的魚,大口大口喘氣,,“我......我怎麼可能知道他們叫什麼。你不要逼我。”“總會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吧。”晏姿冷冷地盯著她,“或者,身體上總有什麼特征吧。”“每次來的人都不一樣。隻有一個人來過好幾次。”徐曼妮試圖掙脫,“他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像是學校的老師,一開始給人的印象還不錯。”她頓了一下,仿佛豁出去似地說道:“他其實是最變態的,左腿內側有一顆黑痣。”她用力甩開晏姿的手,“不要再問我了,滾!”晏姿看著她倉皇逃走,扶著牆瑟瑟發抖。原來有他。原來是他!晏姿攥緊了拳頭。這次我要用儘全力,讓你坐在被告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