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達公司很不好找。肖銘深開車轉了半天,最後隻能下車,用導航在街巷裡步行,才找到一個灰撲撲的小樓。這個地段已經瀕臨六環,月租不會超過800塊,是外來務工人員最愛的群居地。從外觀來看,“貧民窟”的人設並不過分。他沒有提前預約,就是要來個突然襲擊。他相信,可以用錢擺平這件事。這家小公司既然敢以小博大,動晨星娛樂的大蛋糕,本就是舍得一身剮的品性,這樣的人,也會很輕易屈服於眼前的利益。走上搖搖晃晃的外置鐵樓梯,肖銘深敲門,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個頂著蘑菇頭的女生開門。不等她發問,肖銘深就遞上名片,“找你們老板。”女生從衛衣兜裡掏出眼鏡戴上,“我就是老板,啥事兒?”“你就是投資了300萬的金菲菲?”肖銘深退後打量她,目測她應該不超過25歲,“那我就直說了,你的公司財務狀況不是很好吧,不如收手,晨星娛樂會開出一個好價錢。”金菲菲捋了一下頭發,剛才還慵懶的眼神也變得犀利:“好手段,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你的手段也不簡單。偷拍、盜取玥琪的手機聊天記錄,沒花多少錢,就鬨得滿城風雨。”“你憑什麼認定是我們乾的呢?”金菲菲冷笑,“你也看到了,我把炒股的錢都投資做女團了,隻能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租房子,我還有閒錢雇狗仔隊偷拍嗎?”“我都說了,爆出那些黑料花不了多少錢。和導演喝酒,就在練習生營地附近的酒吧,那個地方沒有邀約,狗仔隊是混不進去的。隻有一種可能——一同去的選手,在明令不讓帶手機的情況下,還偷拍到了激吻照。”肖銘深俯身,對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不過,讓我確定是你乾的,是因為我調查了你的背景。你和其他公司的創業者不同,你隻能贏,不能輸。”金菲菲握緊了拳頭:“你都知道什麼?”“知道你家境富裕,從中學時就追韓國男團,之後又從大學退學,滿世界聽巡演,花錢買了個工商管理碩士。你父親想讓你當醫生,你和家裡決裂,拿著母親賣房子的錢,全砸在這個小破公司上。你一心想要捧紅手裡的藝人,實現你的明星夢,這些我說得對嗎?”金菲菲的臉都白了,她顫抖著說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是誰告訴你的?”“你既然一直混粉絲圈,當然有人認識你啊。”肖銘深淡定微笑,“我也運營過粉絲會,國內的大粉頭,多多少少都有聯係。”“那你更應該理解我有多麼不容易了。”金菲菲怒道:“我就是想圓自己的一個夢,有錯嗎?”“為了自己的夢,寧願把彆人的夢戳破嗎?”“切,她們那些人也配談夢想?”金菲菲激動地說道,“一個個爛到骨子裡,沒一個屁股是乾淨的。難道這個世界隻容得下玩弄少女的人渣,容不下真正熱愛舞台的人嗎?”“玩弄少女?”“彆裝蒜了,你就是晨星娛樂的走狗,還不知道他們老板是什麼貨色?”金菲菲豁出去了,一口氣說道:“是,我承認我耍了一些手段,但是我必須這麼做,才能讓我的藝人在這個不公平的規則中生存下去。你我心裡都清楚,前幾名都用錢買了,我的藝人就算再努力,觀眾還是看不見她。我不甘心,我不認命,去他媽的認命!我就是要讓這些試圖用錢改變規則的人不痛快,他們不痛快了,歇菜了,我才痛快!”晨光打在她亂蓬蓬的頭發上,肖銘深驚覺自己竟然看錯了人,沒想到最一無所有的人,反而是最有信仰的。“我當然是需要錢的,”金菲菲翻看了名片,“真可惜,我就是不想要晨星娛樂的臟錢。把少女騙來,養一堆雛兒......”“等一下,你說什麼?”肖銘深隻覺得耳畔嗡鳴。“你不是混過粉絲會嗎,這個都不知道?”金菲菲冷笑,“唐子俊那個變態,以前也是個大粉頭,瘋狂給偶像砸錢。家裡的錢都讓她敗光了,她居然想到騙無知少女,騙報名費不說,還他媽騙婚,現在居然混到飛起,繼續拉皮條,我真想......”後麵的話,肖銘深已經聽不清楚了。他腳步不穩,突然抓住金菲菲的胳膊問道:“你說的唐子俊,當年給哪個偶像砸錢?”“啊呀,疼死我了!”金菲菲大叫,“疼疼疼,你放手!”“你快告訴我!”“就是好多年前最火的選秀明星熙雯啊!”金菲菲被猛地鬆開,差點摔倒,破口大罵:“你神經病啊!”哐!肖銘深一拳砸在鐵樓梯的欄杆上,他已經感受不到周圍的事物了,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地嘶吼——我要殺了唐子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感到重新站在地麵上。他眼睛通紅,轉頭對金菲菲說道:“我以個人的名義,和你做筆交易,你一樣能拿到錢。”金菲菲還沒從驚嚇中恢複過來,“你......你的偶像是熙雯?你到底想做什麼?”肖銘深囑咐完後,給晨星娛樂的工作人員打電話:“幫我約一下唐總,我想彙報一下封口費。”“他還在daze酒吧,您稍等。”“告訴他,我很有耐心等。”肖銘深一踩油門,緊緊攥著方向盤。開出幾條街後,他控製不住手發抖,被迫停在路邊,大口大口喘氣。八年了,終於快接近真相了。當年,警方認定肖夢薇是自殺,因為房間不存在任何外人闖入的痕跡,她服用的砒霜劑量足以致死。但肖銘深始終無法接受這個調查結果。他不相信妹妹會突然對這個世界失去眷戀。更重要的是,那部他買的手機不見了。意外事故發生,往往最痛苦的是幸存者。因為他們隻能靠殘缺不全的回憶活著,試圖向死神討要一個能安心的理由。而現在,肖銘深不再需要理由了,他隻想要一個結果,他要害死妹妹的罪人下地獄。平複心情後,他一路疾馳,不知道闖了多少紅燈,橫跨半個城區來到那個風格詭異的酒吧。他表麵上雲淡風輕地接近包間,實際上他感覺自己捏著一把尖利的刺刀。推開包間的門,裡麵一如既往地煙霧繚繞,唐總啞著嗓子喊道:“呦,我們的大功臣來嘍,快坐。”肖銘深無暇顧及其他衣冠楚楚的客人,他走到唐子俊身邊,壓抑著憤怒說道:“這裡不方便說話,去一趟洗手間吧。”“行。”唐子俊明明是個女人,聽到去男廁所的提議,卻麵不改色,“那扇門就是。”二人走進包間內的洗手間,唐子俊懶懶地問:“要了多少錢?”“也不多。”肖銘深慢慢走近她,“一百萬?五十萬?你這條命,能值多少錢?”唐子俊雖然體格健壯,身高上卻不占任何優勢,她後退幾步,怒目而視,“這可是在我的地盤!”肖銘深也不多話,大步上前,沒給她任何反抗的機會,拽住她的衣領,一手把她按在牆上,“彩雲一家,這個qq群的名字,你還記得嗎?”唐子俊毫不驚慌,反而滿臉疑惑,“年輕時瘋狂過,記不清楚了。”“也包括騙少女離家出走嗎?”她嘿嘿冷笑,“你說的是哪一個?我玩過的女人太多......”砰!肖銘深一拳打在牆上,擦著她的耳畔,唐子俊嫌惡地啐了一口,“女人而已,沒必要動手吧。你要為今天的事付出代價。”“這句話,也是我要說的。”肖銘深痛恨自己在最後一刻猶豫了,他應該不計後果,把這個人渣的臉砸爛了才對。他再次揚起了手,就在這時,洗手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快住手!”趁肖銘深愣神的功夫,唐子俊趁機掙脫,她企圖撲向門口,晏姿卻動作敏捷地鎖上了門,抄起地上的垃圾桶,“彆動!”“你個小丫頭,也想困住我?”唐子俊不屑地把西裝脫掉,“剛才是我大意了,現在你們兩個一起上,也甭想製住我!”她挽起袖子,露出訓練有素的肌肉。“你怎麼來了?”肖銘深擋在晏姿身前,“快把門打開,這事兒和你沒關係。”“打你電話不接,晨星的人告訴我的。”晏姿拽住肖銘深的衣袖,因為疾跑還氣喘籲籲,“你說過的,不要投入過多個人情感,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呸,婆婆媽媽。”唐子俊步步緊逼,“你們兩個誰也彆想離開這兒。”“我來了,就沒想過要離開。”肖銘深抓住晏姿的手,把她護在身後,慢慢向門口挪動,“但是,我也不會因為你,賠上我的人生。”“你真囉嗦。”唐子俊失去了耐心,“你拿著我們的錢吃飯,還要跟我對著乾,對你有什麼好處?”“我不過要一個真相。錢確實是好東西,你們能用它為所欲為,我自然也能拿錢辦到很多事。”“我沒空和你瞎扯,去死吧!”唐子俊猛然出拳,肖銘深敏捷躲開,趁機打開了門鎖,把晏姿往外麵一推,“快報警!”晏姿跌倒在地,用力拍門,裡麵卻沒有回應。她環顧四周,才明白肖銘深的意思——沒有人乾涉洗手間內的爭執,因為他們個個神情迷醉,癱在沙發上手舞足蹈,這個容留吸毒的現場,一旦被警方發現,每個人都會身敗名裂。你一定要撐住!晏姿倉皇逃出房間,跑到儲物櫃區域找到自己的手機,一邊跑出酒吧一邊報警。這時石飛宇打來電話:“鋪天蓋地都是晨星娛樂高層的性醜聞,怎麼回事?”向棠在一旁搭腔:“好多人都哭訴受到唐總的性騷擾,輿論都炸了,我刪帖都刪不過來。”“不用管。”晏姿平靜地說道,“讓這把火燒得越大越好。”這點醜聞,尚不能平息他的複仇怒火呢。當晏姿知道肖銘深還有個妹妹時,她瞬間就明白,他執著要守護的東西是什麼了。他是那麼冷靜又隱忍,絕對不會縱容自己以命搏命,他要的是把最深層的罪惡連根拔起,才能給世間的純白之心留出自由呼吸的空間。警車閃爍的紅光也像烈焰一般,自遠至近蔓延。晏姿看著警察衝進酒吧,又看著他們押出一個個垂頭喪氣的人,她覺得自己就像置身其外的觀眾,異常冷靜地看著一場警匪片的結局。但是當滿臉傷痕的男人走過她眼前時,戲劇的第四堵牆轟然倒塌,她止不住淚流滿麵,追在他身後喊道:“我能做什麼?”肖銘深淡淡微笑,血從嘴角滲出來,他從衣兜裡摸出車鑰匙,輕巧地拋到她手裡,“歸你了。”“小姐,讓一讓。”警察狐疑地檢查了一下車鑰匙,還給她後就關上車門,呼嘯離去。晏姿在肖銘深的駕駛座上,發現一個車載音響,她按下開機鍵,清冷的聲音彌漫了整個車廂:“打架鬥毆,判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我們至少有了五天時間。利用金菲菲的水軍,把唐子俊做的事全都抖出來,彆忘了給她支票,錢從我的賬戶走。”五秒左右的停頓後,肖銘深的聲音繼續說道:“無論發生什麼,保護好自己。我還等你......泡咖啡呢。”大傻子、大騙子。晏姿抹了一把臉,喃喃說道:“要平安回來。”她轉動鑰匙,想發動車子,突然瞥到儲物格裡放著一張紙,她小心捏起來查看——一名少年騎著自行車飛馳,襯衫隨風翩飛;後座上的少女,斜靠在少年的肩膀上,摟著他的腰。少女笑眼彎彎,長著和晏姿一樣的臉。原來,這才是他心中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