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家的那天，趙小梔分明看見了李蘭眼睛裡一閃而過的失落。笑嘻嘻的揮手，看著公交車迅速前進，窗外的樹木開始變得恍惚，趙小梔的心也跟著沉了沉。車子一路前進，感覺才過了沒多久，就已經到目的地了。她揉了揉臉，笑笑。行至門前，忽覺屋內傳來陣陣喧鬨。難不成有客人來了？進了屋，赫然映入眼簾的是一堆玩具。趙小梔未及思索，頭頂當即傳來一聲親切的問候：“姐姐，你回來啦。”阿莉聞言從廚房出來，瞅了一眼小虎：“彆鬨，小點聲。”又轉身對趙小梔說：“回來啦？快進屋歇會。”趙小梔笑著上了樓。小虎蹬蹬的跑過來：“姐姐，你回來的怎麼這麼晚啊？”趙小梔摸摸他的頭：“你怎麼知道姐姐今天回來？”小虎眯眯眼，忽然墊腳湊近她的耳畔，趙小梔忙蹲下身：“是大哥哥跟我說的。”一回身，劉飛已經倚在門邊，若有所思的打量她。趙小梔掃了一眼，裝作沒看到，對小虎說：“你們在玩什麼？”小虎攤開手裡的一應物件：“大哥哥在幫我拚機器人，還剩下一點。姐姐，你要跟我們一起玩嗎？”“當然。姐姐回屋換件衣服，馬上就出來。”換了一身輕快的家居服後，往客廳一掃，小虎不在。笑鬨聲卻不斷，從劉飛的屋裡傳來。趙小梔剛走到門口，門就開了。小虎一把拉過她的手，將她推向床邊。坐都坐了，怕什麼？趙小梔索性大大咧咧的放開，在一旁看著小虎聚精會神的拚著玩具機器人。“姐姐幫你拚，好不好？”小虎低著頭，興許是太過投入沒有聽見。過了片刻，這孩子忽然抬頭，小聲的說：“姐姐，你拚的還不如我呢。”趙小梔喉嚨梗住，這孩子······坐在一旁的劉飛撲哧一聲笑了：“看吧，連小孩子都嫌棄你。”趙小梔瞥他一眼：“哼。”小虎左右各掃了一眼，拉住趙小梔的手：“姐姐，等會我們兩個組隊好不好，一起打大哥哥。”趙小梔當即應允。劉飛俯下身子，捏捏他的小鼻子：“好啊你，看來大哥哥昨晚白帶你睡了。”小虎認真的說：“你是男子漢，要讓著小朋友和女孩子。”劉飛笑笑：“就你知道的多。”趙小梔看向他，眼睛裡流過十分的難以置信。“你昨天晚上帶著小虎睡的？”“怎麼，不行嗎？”劉飛也不抬眼，幫著小虎安胳膊裝腿。趙小梔飛快的在腦海中過了一下，一時間著實接受不了。劉飛敲敲她的腦袋：“想什麼呢，選一個吧？”趙小梔看著滿地的機器人，選了一個她自認為很厲害的家夥。玩鬨之後，用了晚餐，小虎依舊戀戀不舍。阿莉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小虎，我們回家了。”小虎垂著頭，小嘴噘著。趙小梔忽然湊近說：“要不，今天晚上你再帶小虎睡一晚？”劉飛瞪他，趙小梔咧咧嘴，當做自己沒說。“小虎，”劉飛上前幾步，“哥哥跟你說句話。”小虎往回走了兩步，摟著劉飛的脖子：“你要說什麼？”劉飛鄭重其事的附在小虎耳邊，不知道在說什麼。隻見小虎方才還愁眉苦臉，不過片刻，已經湧上了一層喜悅。他驚喜的問：“真的嗎？”“當然了，大哥哥不會騙你的。”小虎歡快的點頭：“那我走了。”他回身拉住阿莉，笑說：“媽媽，我們回家吧。”阿莉也是一臉茫然。行至門口，小虎忽然回頭看了一眼趙小梔，大聲說：“姐姐再見。”趙小梔招招手：“再見。”二人走後，趙小梔忍不住問劉飛：“你方才和小虎說了什麼？”“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秘密。”趙小梔撇嘴：“誰稀罕。”劉飛盯了她一眼：“你想知道？”趙小梔彆過頭，不語，心中的好奇卻蹭蹭而起。“也沒什麼，就是······”屏息。支棱著耳朵，細細聽。“也沒什麼，就是不告訴你！”劉飛說完，哈哈大笑。趙小梔知道自己又被他甩了，怒道：“劉飛，你怎麼這麼討厭。”劉飛完全把這當成了溢美之詞：“誰知道呢！”趙小梔蹬蹬上樓，關上門，強迫自己要收拾心情，不能再繼續瘋癲了。現在是高中，關鍵階段，再加上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一定要好好看書。她費勁千辛萬苦才進入市一中，不能糟蹋自己的辛苦。往後的幾天，趙小梔就在圖書館和家之間往返。高一的課程繁多，除了三門主要科目以外，政史地，理化生，都需要看需要記，索性高一的內容也不至於太難，但是想要均衡發展也不太可能。市一中的學生大部分都已經在高一入學的時候堅定了自己的文理方向，所以大家在上課或者考試的時候會有選擇的聽或者複習。剩下的幾門，隻要不至於太差，通過會考也不難。但是趙小梔卻始終拿不定主意，隻能辛苦一些，每門課都用功複習，自然學的很累。圖書館的學習氛圍很好，能夠讓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集中精力。然而在高強度的學習之後，人卻異常疲憊。她眯著眼，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累了？”一道輕緩的聲音響起。趙小梔驀的睜大眼，仰麵對上餘澈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她倒吸一口氣，竟然差點被自己嗆到。四下一瞧，邊上方才還滿滿當當的人，這會已經稀疏隻剩下三兩個。“你也在？”餘澈放下書包，輕輕搬動椅子坐到她身側：“對，這幾天一直都在。”趙小梔問：“複習的怎麼樣了？”“還行，你呢？”趙小梔誠實道：“可真是比初中有難度多了。”餘澈看著她，笑：“好好看書啊，怎麼覺得你這麼累呢？”“有嗎？”“嗯。”他用指腹戳了戳趙小梔的眼周，“黑眼圈都出來了。”趙小梔忽然趴在桌子上，看著麵前解到一半的物理題，發呆。餘澈拍了拍她的腦袋，帶著些嗔怪道：“我發現你怎麼越來越愛走神了？”趙小梔不答，卻承認餘澈說的是實話。她經常會陷入久遠的沉思，可是非得要說出什麼來，她又的確不知道。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她呢？也是強說愁嗎？半晌，發現餘澈沒了動靜。趙小梔抬頭，發現他一邊看著自己麵前的題，一邊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不多時，手腕一鉤，圈出一個答案。“你這個題是不是解不下去了？”趙小梔點頭。“那是因為你這個小車的受力分析錯了，”他輕輕劃出一行小字，“看到了嗎，你忽略了這個條件，而且你還少分析了一個力。自然就進行不下去了。如果按你這麼分析的話，進行到目前這步就已經是極限了。”趙小梔呆呆的看著。她忽然記起大半年前，餘澈坐在自己身邊，耐心的聽著自己給他說課。時移世易，這才短短的幾個月啊，就已經輪到餘澈給趙小梔講題了。餘澈佯裝怒道：“好好看書啊。”趙小梔點點頭。方才不知何故的神思飛遠，現在卻是靈台一片清明。他看著餘澈認真努力的模樣，那天晚上他們在夜色中約定後的激情和熱血，好像一下子又回來了。上一次，她滿心憂慮；眼下，卻是無比的堅定。假期的最後一天，餘澈留在宿舍，沒來。趙小梔一個人坐在圖書館，不似前幾日人流攢動，估摸著最後一天，大家該出去放鬆的放鬆，該收心的收心，一時間空出很多位置。趙小梔近幾日狀態很好，每天都能全身心的投入進去。當她再一次抬頭的時候，晚霞已經布滿了天空。趙小梔動了動胳膊，耳邊傳來細微的說話聲。靠近走廊窗戶的一側，厚實的沉木桌角旁，立著一隻黑色的書包，被牆壁擋著的一角有一雙晃動著的小腿，奶聲奶氣的說著話。那人身子微晃，時不時的露出麵來。倒是那女孩身旁的人，趙小梔看的清楚。是郭尚。郭尚正歪頭說著話，忽然抬頭望了一眼，正巧對上趙小梔的目光。一瞬的凝滯，忽又平然點頭。趙小梔看了眼時間，明日便要正式上課了。她得收拾東西回家了，也好處理一些瑣事。下樓，出門。剛走出幾步，郭尚也跟著出來了。她回頭，郭尚抱著書包，懷裡抱著一個半大的小女孩。小女孩睡著了，安安靜靜的趴在郭尚的肩頭，看不清小臉。郭尚很高，算不得壯實，但是也覺絕對不是細竹竿的那一種。如此高大的人，懷裡抱著一個小小人兒，卻忽然顯露出一絲溫柔。趙小梔實在不能將眼前的這位和軍訓時捉弄程方的人聯想在一起，因為此刻，她被這巨大的反差，暖的心都要化了。郭尚走到近前，小聲說：“你在看什麼？”趙小梔自覺失禮，忙回身：“沒什麼。”“這是我妹妹。”趙小梔看他，郭尚反問：“你難道不是想問這個嗎？”趙小梔：“······”郭尚忽然大聲的笑了，片刻，又立馬住嘴，謹慎的看了一眼肩上的女孩，女孩隻是砸砸嘴，動了動，未醒。“我們先走了。”趙小梔點頭：“再見。”郭尚走了幾步，忽然問：“程方最近怎麼樣？”趙小梔：“···挺好的。”郭尚笑笑，穩步離去。趙小梔回到家後，劉飛已經幫著阿莉端菜了。“莉姨，今天怎麼吃這麼早啊。”阿莉沒開口，劉飛卻道：“我餓了，所以讓莉姨先做了飯菜。”趙小梔白眼一掃：“你就不能忍一忍，萬一我回來的晚，豈不是要麻煩莉姨再做一次？”劉飛和顏悅色道：“怎麼會？你要是回來的晚啊，我就讓莉姨先回去了，反正餓的是你，不是我。”趙小梔氣急：“你······”“我怎麼？”“懶得理你。”趙小梔乖乖坐下，悶聲低頭吃飯。阿莉平日裡見兩人吵吵鬨鬨慣了，早已習以為常。此刻，明明知曉實情，卻隻能忍著笑。阿莉見餐桌上的菜已經去了大半，又去廚房端了一模一樣的小份出來。“莉姨，你做了兩份嗎？”阿莉笑：“本就是一份，勻出來的。”趙小梔不解，阿莉也不賣關子：“少爺早就把你的菜留好了。”劉飛忽道：“莉姨，不是讓你以後不要喊我少爺了嗎，就喊我劉飛就成，少爺聽著多彆扭啊。”阿莉忙道：“是是是，下回一定記住。”趙小梔側目，表示不信。劉飛正扒飯，不客氣的說：“莉姨，你就不要騙她了，我這明明就是留給晚上的流浪狗吃的。”阿莉看破一切，隻能搖頭笑著。趙小梔抿唇忍笑，見劉飛碗裡的菜已經沒了，端起方才的小份菜撥了一些到劉飛碗裡：“吃吧，小流浪狗。”劉飛正準備訓她，眼一掃，趙小梔自己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他一笑。嗬，這下變兩隻流浪狗了。趙小梔快吃晚飯時，才忽的想起來。“你怎麼每天都在家啊，不用上課嗎？”“你什麼時候看見我每天在家了，我昨天就沒在。”劉飛擦擦嘴，喝了幾口果汁。“陽陽不是跟我說，你都不怎麼回來的嗎？”“我回不回來她怎麼知道，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劉飛垂眸，“怎麼，不歡迎我啊？那也沒辦法，誰讓這是我家呢！”趙小梔嘟囔：“幼稚。”阿莉看不下去，終於說了句公道話：“少···劉飛這段時間確實比以前回來的多了，不過也頂多就是在家吃個晚飯、睡一晚。反正學校離家近，也方便，吃飯住宿方麵肯定比學校好，能經常回來我倒也開心。”趙小梔不滿的喊了一聲：“莉姨。”阿莉起身，收拾東西：“行行行，莉姨不說話，你們繼續。”趙小梔嫌惡的一掃：“誰要和他說話！”說著拉開椅子，轉身上了樓。假期過後，除了正常的上課，剩下的時間都用來準備期中考試了。校園裡的氣氛比平時沉鬱了不少，大家都安心複習。然而，真正到了考試那天，緊張感卻一掃而光。九場考試下來，整個人已經被考試烤的的裡裡外外焦糊一片。腦海中，各種詩句滿天飛，馬列主義時不時的在耳畔嘰嘰喳喳，東西南北半球不停的轉，各種化學方程式好比利箭，嗖嗖而來······趙小梔攤在桌上，一旁的程方已經出了教室。結束考試後，程方緩了一會，邊收拾東西出去了。考試結束的早，她還有時間，再加上明後兩天都是休息日，她的兼職時間更是充裕。趙小梔很想問一問程方，她是不是外星來的物種，難道真是機器人，不會累？趙小梔在教室裡閒坐了會，翻了會閒書，等到腦袋裡的混沌消散的差不多的時候，才起身回家。剛站起，手機就響了。程方打來的。她不是去兼職去了嗎，難道落下什麼忘記帶了？剛一接起，那邊忽然起了急衝衝的聲音，帶著奔波的喘息：“小梔······”“怎麼了，你慢慢說！”趙小梔被她這麼一開口，也跟著緊張起來。“瑤···瑤瑤不見了。”趙小梔喃喃：“瑤瑤？”片刻，又想起來了，那天晚上遇到程方時，她手邊的小女孩好像就叫瑤瑤。“你彆急，慢慢說。”程方飛快的把事情跟趙小梔捋了一遍，又再三囑咐了幾遍，這才掛了電話。很久以後，趙小梔問程方：“你當時為什麼想到要給我打電話？”程方已經沒了年少時的尖銳，眸子清涼，一雙柔和的麵頰綻放暖意，她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那個身影，輕輕的說：“因為，那個時候我第一時間能夠想到就隻有你。我無人可找，也不會有人願意幫我找。但是我知道，你不同，你一定會幫我的。”趙小梔笑。真是讓她說對了。趙小梔心裡飛快的過了一遍程方在電話裡說的那幾個瑤瑤可能會去的地方，然後背起書包，一溜煙的衝出了教室。剛出校門，身後突然跑過一個人。那人影飛速的一掠，趙小梔還沒來得及看清撞擊自己的人是誰，那人已經消失在茫茫的街道中。最受歡迎的那家室內遊樂場，去過了；小孩子最喜歡的那家小吃店，看過了；瑤瑤最想去的兒童藝術館，也去過了······不見蹤影。趙小梔陡然生出一個念頭，曆輕輕的影子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她鎮定心神，告訴自己，不會的，不會的。她摸起電話，撥通了程方的電話，卻是無人回應。又打了幾次，還是無人接聽。趙小梔隻得漫無目的的順著大街小巷，一處一處的問，按著程方在電話中簡略說的樣子問問路人，結果都是搖頭。日漸西斜，距離程方打電話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那邊程方已經滿頭大汗，卻仍是不知疲倦。她不知道，此刻的她已經是雙唇泛白，因為勞累和缺水，她的唇上泛起了死皮。以兼職地點為半徑，從三公裡，擴大到五公裡。她一雙腿，全然當做機器在使。然而，仍是半點頭緒也沒有。看著即將被掩埋的天色，程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驚惶，眼中的也泛著朦朦的水汽，在即將步入黑暗的刹那，閃著冷光。她站起身，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頓時一亮，拔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