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飛的身形本就高大，他整個人站在那裡，宛若一棵巨大的香樟樹，身後的燈光被他遮擋，麵前立時投射出一片朦朧的陰影。趙小梔此刻就身在這片陰影之中。“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有事。”趙小梔不悅，看了眼時間：“再說了，也沒有很晚，至少公交車還沒停。”“什麼事？”劉飛繼續追問。“沒什麼，就隻是和同學·····”趙小梔支吾，忽然抬起頭：“我沒殺人沒犯法，你憑什麼像審犯人一樣審我？”“就憑你今天回來晚了，就憑你今天站的這個地方，就憑我比你大。”趙小梔被他這摸不著頭腦的連環句弄得有些頭暈：“幼稚。”劉飛當下翻湧起怒氣，隨後揪住她的臉。“你乾嘛，放手。”“就不放。”趙小梔伸手打他：“好疼，放手。”“讓我放也可以，告訴我今天晚上你去哪裡了就成。”趙小梔斜了他一眼，乾脆也不掙紮，僵持著。劉飛一瞅這招沒用，自顧道：“你不說我也知道，跟人吃飯去了。”趙小梔瞪大眼睛：“你都知道了還問？”“你懂什麼，我是給你坦白的機會，非得讓我點破。”“去哪裡、跟誰吃飯是我的自由，你憑什麼管我？”劉飛突然笑了，像是這句話正中他意：“就憑這個。”他掏出手機，迅速的翻開一條短信，通信的對方正是李蘭。內容不多，大概就是問候和寒暄，再然後便是李蘭的客套話，最後讓劉飛幫忙多看著點趙小梔，劉飛欣然應允。“怎麼，這可是李阿姨說的，我也沒招。”趙小梔氣急，腦海中忽然想到方才的短信內容是劉飛先發的，忙問：“你為什麼要主動發信息給我媽？”劉飛眼睛咕嚕一轉：“你這是什麼話，難不成讓長輩給晚輩問好？”趙小梔無語，實難反擊。劉飛質問她：“同樣是吃飯，憑什麼我叫你去你就推脫，他們讓你去你就欣然答應呢？”“這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趙小梔不動聲色的打量他一眼，用鼻子噴出一聲“嘁”：“你為什麼要放陽陽的鴿子？”“真有事。你以為我像你？”他的手終於鬆了下來。趙小梔連忙退開，臉頰已經紅了一片，齜牙咧嘴的揉著。劉飛一看，忙伸手：“誰讓你動的？”趙小梔惱了：“你揪我的臉，難不成還怪我？”“我沒使那麼大勁，你自個亂動，不怪你怪誰？”趙小梔氣結，忽然不知如何回嘴。劉飛看著她啞然的樣子，瞬間神清氣爽。“我上去睡覺了。”劉飛忽道：“等等。”趙小梔沒回頭：“又乾嘛？”“我餓了。”“你沒吃飯？”趙小梔驚訝，“你回來的時候莉姨不在嗎？”“在，她本來要給我做飯的，我讓她先回去了。”趙小梔想到了小虎，當下會意。“廚房裡有麵，你自己弄點吃吧。”“不想吃麵。”趙小梔狐疑道：“你真的沒吃嗎？”劉飛表示委屈，剛想開口，肚子已經先行替他開了口。“我想吃串。”趙小梔心道，都這麼晚了，吃什麼串，真是作怪！嘴上卻說：“那去吃啊。”劉飛看著她：“一個人吃沒意思，你陪我。”“我吃飽了。”趙小梔無語：“你可以找你同學。”劉飛笑：“不想打擾他們。”趙小梔真想跳起來一把掰開劉飛的腦袋看看，裡麵裝的是什麼過期的漿糊。憑什麼就來打擾我？然而，當她在燒烤店裡坐下來的時候，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和劉飛一起出來。劉飛遞來一串蝦：“你嘗嘗，這家很不錯。”“不要。”劉飛笑看了她一眼，把蝦放在趙小梔麵前的盤子裡，一邊喝酒一邊擼串。啤酒是冰鎮的，外麵還冒著冷氣。趙小梔側目：“喝那麼冰的酒，胃能受得了嗎？”劉飛咕咚咕咚的下去半瓶：“習慣了，這樣才爽。”趙小梔皺皺眉，看他吃的這樣津津有味，自己也忍不住拿起眼前的蝦吃了起來。“好吃嗎？”“嗯···還不錯吧。”劉飛笑，遞過來一串牛板筋：“再嘗嘗這個。”趙小梔一邊接過，一邊說：“再給我點豬肉。”全然忘記了自己方才說過的話。劉飛便將整盤串子往趙小梔麵前挪近了。趙小梔蹙眉，覺得劉飛在揶揄他。劉飛補刀：“我胳膊長。”趙小梔平複自己的心情：“你這個樣子，許阿姨知道嗎？”“哪個樣子？”趙小梔突然不說話了，隻是埋頭吃串。過了片刻，忽又問：“你怎麼知道我和他們在一起吃飯？”劉飛眯著眼，喝了口酒：“看到的。”趙小梔忙屏息：“看到了什麼？”劉飛拿紙巾擦了擦手：“難道胖子和餘澈沒有在市中專外麵打架，還是我看眼花了？”趙小梔不記得看到過劉飛，估摸著他應該是在自己找保安的時候出現的。他將簽子一放，拔高聲音道：“你為什麼不出麵？”“我當時有事，急著走。”劉飛解釋：“況且，你讓我如何幫，以什麼身份幫？進入市中專的人，要麼就是有自己的一番地位，要麼就是低到塵埃中。還是說你想讓我出手幫胖子，然後再讓胖子跟在我身後？”趙小梔一想，的確如劉飛所說，這件事並沒有她想的那樣簡單。她怔怔的埋頭吃東西。劉飛忽道：“你放心，我不敢保證彆的，但是至少可以保證胖子在市中專不會有大問題。至於其他的，我無能為力，管不著，也沒有義務去管，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趙小梔出神的聽著，忽然笑了。劉飛皺眉：“怎麼了，你覺得我在開玩笑？”趙小梔笑著搖頭：“沒有。隻是突然覺得你方才的那句話，就好像武俠劇中，某一個權勢高瞻的人對後生說，你隻管去做，本大爺罩著你。”劉飛淡訕：“那你可真是抬舉胖子了，他絕對不是那個身為主角的後生。”趙小梔瞥了他一眼，這個人呀，可真是嘴上一點虧都吃不得。假期的剩餘幾天，趙小梔安排的滿滿當當。回家陪李蘭過一個晚上，然後再回來就得去圖書館複習期末考試了。她本來以為自己離開李蘭，會很是思念。可是到了那裡，發生了許多事情，完全讓她沒有心思去想彆的事情。每天隻想抓緊完成自己的事情，然後美美的上床睡一覺。至於接下來的期中考試，更是來到市一中的第一場硬仗。趙小梔不得不反思，自從高中開學，她就沒有把心思全部放在學習上。總會有一些有的沒的事情占據她的大腦，然後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神思飄遠。許向陽似乎狀態也並沒有很好，每次趙小梔從神遊中回過神來時，總能看到許向陽望著某一個點出神發呆。反觀程方，從始至終的不苟言笑，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至少趙小梔沒有一次看到過她遛號。很多時候，她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廁所，一個人回宿舍，就像一個沒有情感的機器人。趙小梔很用力的靠近她，可是程方的身體之外包裹了一個巨大的殼。這個殼如果不是那個人親自打開心門，外力是無法靠近的。有時候，她會收到莫名其妙的來信。坐在門口的女同學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但是一來二去卻似乎習慣了。每次喊程方的時候，她都會從課本中茫然的抬頭，然後疑惑的走來。女同學覺得，程方好像也沒有那般討厭。於是，很多時候會拉著程方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回家那天，李蘭正好在街上。趙小梔下了車，沒走多久就看到李蘭提著包，手裡拎著不少的東西，隨意一掃，都是一些她愛吃的東西。“媽，我幫你拎一些吧。”李蘭一愣，竟然出神的看了趙小梔一眼，平日裡他們經常會通電話，隻是時間不長，如今再次見麵，明明沒有很長時間，卻總覺的已經過了很久很久。猶記得趙小梔剛走的那幾天，李蘭總覺得空空落落的。原本就沒有些許人氣的家，少了一個人，更是無比寂靜。有時候，她會在深夜睜開眼睛，想著趙小梔是不是睡了；有時候她會在回家時，無意中喊道，小梔，今天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喝的牛奶，半晌，無人應，方才驚醒。“媽。”李蘭回神，遞過兩包輕的：“怎麼這麼快？”“剛到公交站車子就來了，再加上一路綠燈，自然快了許多。”買東西的老板看著母女兩人笑道：“您閨女？”李蘭笑道：“是。”“念高中了吧？”“嗯，在市一中。”老板麵上驚歎，忽又想起來：“你是不是在至效中學的那個趙小梔？”趙小梔微笑點頭。老板無限欣喜，連連稱讚：“了不起呀，真是不得了。”李蘭笑著點頭，拉著趙小梔往家走，麵上的笑意卻始終掛在臉上。到了家，李蘭喝了杯水，就進了廚房：“你自己先休息會，我現在做飯。”“媽，我幫你吧。”李蘭一揮手：“去去去，彆搗亂，去把水果洗洗。”趙小梔退出去，環視著周遭，一遍又一遍，陳設一如往常，卻總讓人覺得陌生。她回到自己房間，窗子通著風，屋內纖塵不染，看來平日裡打掃的人應該很是仔細。沿著床沿坐下，風從窗外吹來，拂在臉上，趙小梔微閉上眼。飯間，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擺在桌上，看的趙小梔直愣神。“怎麼了，要吃飯了，走什麼神？”“哦。”趙小梔乖乖吃飯。李蘭拿了隻螃蟹放到她麵前的盤子裡，又將調料推了推：“這個新鮮的，嘗嘗。”“謝謝媽。”聞言，李蘭一滯。“你在許阿姨家生活的如何？”“挺好的。”她唇邊沾著調料，鼓囊著說：“許阿姨總共就沒回來過幾次，平日裡倒是和莉姨相處的比較多。對了，莉姨做的飯也很好吃，她還有個兒子，名叫小虎，幾歲大，長得特彆可愛，總是拉著我一口一個姐姐的叫。”李蘭無聲聽著。狀似無意，實則把每一個細節都聽進去了。她遞過一張紙，皺眉道：“你看看你，吃個飯像什麼樣子。”趙小梔忙接道，嗬嗬一笑。“味道如何？”“很好吃，這個料調的也很棒。”李蘭心滿意足的低下頭，片刻又道：“比起阿莉做的怎麼樣？”趙小梔頓住。這······莫不是在吃醋？見趙小梔猶豫，李蘭忙說：“算了，好不好吃又如何，反正你也難得回來幾次。”“媽，”趙小梔停下來，很真誠地說：“你做的最好吃。”李蘭抑製著笑，低頭：“行了行了，快吃飯。”斷斷續續，李蘭又問了一些趙小梔學習方麵的問題。一頓飯，竟然吃的異常和諧。結束時，趙小梔竟然有些不舍。飯後，趙小梔回屋翻了翻留在家裡的書，便躺在床上休息。午覺醒來，正陪著李蘭在屋裡看電視，方玲玲來了信息。李蘭問：“同學？”趙小梔怕她多想，忙道：“嗯，玲玲。”李蘭轉頭，盯著電視屏幕：“行，你去吧，晚上記得回來吃飯。”趙小梔不禁“啊”了一聲。李蘭看她：“難道玲玲不是找你出去玩嗎？”“我···在家陪陪你。”李蘭笑：“跟著我在家大眼瞪小眼嗎？你趕緊出去吧，我等會也睡會覺。”趙小梔看了李蘭一眼，進屋換了衣服。兩人約定在至效中學見麵。趙小梔進門的時候，門衛大爺衝她打了招呼，趙小梔笑嘻嘻的回應。幾個月以前，她以一己之力讓至效再次聲名大噪，隻不過這一次卻是絕對的榮耀。然而，榮耀之後的至效，依舊寥落。鳳毛麟角般的存在，沒人願意賭博。趙小梔轉了一圈，正想給方玲玲發信息，一眼掃到乒乓球台上坐著的那個身影。她輕輕地走過去，坐在邊上。方玲玲看著遠方，沉沉開口：“小梔，我們好久沒回來了。”“嗯，好久了。”“你說，以後會不會就見一次少一次啊。”趙小梔歪頭：“差不多吧！不過，你放心，我可是要見證你變成超模的，所以啊，你彆想甩開我。”方玲玲笑，趙小梔靜靜地看著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昨天。”“在新學校過得怎麼樣？”“挺好的，總算是離開至效了。”趙小梔忽然瞅著她：“玲玲，你瘦了！”方玲玲缺渾然不在意：“是嗎，那可真好。”方玲玲是天生就容易胖的體質，平日裡吃的東西其實並不算多，可俗話說得好，老天爺讓你胖，你就是喝西北風都塞牙。趙小梔看著方玲玲，明明應該為她終於瘦下去感到欣喜，可是沒由來的卻覺得難過。方玲玲晃了晃腿，腿上的褲子還是初中穿過的那件，那個時候，褲子是緊繃繃的，而現在，隨著雙腿的一搖一擺，褲腿竟然鬆垮了許多：“我那天見到周闊了？”趙小梔一凜。所以，周闊那天說有事不能一起去吃飯，就是為了和方玲玲見麵？“你猜他說什麼了？”趙小梔忙問：“說了什麼？”方玲玲的麵上如冬日湖泊，平靜素寒，趙小梔覺得冷，下一秒，卻突然變成了春日的溪流，燦爛異常。她湊近，笑道：“他說，讓我好好學習。”趙小梔抿唇，不知如何開口，隻喃喃道：“玲玲。”方玲玲搖搖頭：“所以，我就好好學習嘍。畢竟我是立誌要做一個既有皮囊又有內涵的超模嘛。”趙小梔陪著她笑，卻覺得自己的笑容一定很是醜陋。方玲玲看著遠方，周闊的話句句在耳。她說：“好久不見。”他說：“好久不見。”她說：“我現在找到了那個人。”他說：“我也找到了。”她問：“可是我們不會有結果，你們呢？”他說：“我不知道，但是我會努力。”她很是心酸，忍耐了很久的悲傷，突然迸裂：“所以···是不是她呢？”他盯著她，目光平靜，神色卻無比堅硬。雖未言明，但態度已明。她沒錯，他也沒有錯。她不知道是不是她方玲玲自己錯了。然而，此刻，她早已沒了任何念想。空空然的，沒了憤怒，也沒了悲喜。“小梔。”“嗯？”“你···”她喃喃，忽道：“我們回去吧，時間不早了。”“嗯。”二人笑著往回走。趙小梔有太多的話想要問，可是看到方玲玲那張過於平靜的臉，即便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她有一種隱約的錯覺，好像，自此後，她和方玲玲之間便生出了一絲嫌隙。不知因何而起，卻明明白白的讓人覺得存在。晚上洗漱完躺在床上，趙小梔看著天花板發呆。手機進來一條短信，劉飛的，——你回家了？——嗯。——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那邊一時未回，片刻後。——什麼時候滾回來？趙小梔有些惱，這人什麼臭毛病，真是當少爺當慣了。——明天。許久，劉飛沒了動靜。趙小梔眯眯眼，手機又進了一條短信。她正想關機，卻赫然發現短信是餘澈發的。——睡了沒？——沒呢，快了。——你平日裡都睡得這麼早嗎？——我今天回家了。——哦，什麼時候走？——明天。趙小梔想了想，發送。——你在乾嘛？那邊頓了很久。——寫作業。——不錯呀，這麼用功。——哪裡哪裡。結束之後，餘澈還發送了一個小孩抱拳的表情。——那你好好看書，我先睡了。那邊立即回複兩條信息。——嗯。——晚安。趙小梔掃了一眼，眯著笑，頭一歪，睡了過去。電話那頭，餘澈坐在書桌前，台燈的護眼燈光將他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黃色中。窗外是漸漸靜謐的街道，屋外是餘以和叮囑他喝牛奶的關切聲。餘澈回家了。說是見見同學，實則卻並未出去一趟。餘以和每天上班之後，他就一直待在屋裡看書。方才做題累了，便想著給趙小梔發短信，聊聊天。他不知道趙小梔也回家了，一刹那的功夫，還想著兩人可以結伴回去，結果趙小梔明天走。餘澈隻能緘默。輕輕的一聲關門聲，從未關嚴實的門縫裡傳進來。餘澈忽然沒由來的歎了口氣。倏而，俯下身子，拿起筆，繼續做未完成的題。門不知何時開了些許，餘以和靜靜地看著燈下的身影，抬手抹了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