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梔走到近前的時候，餘澈已經閃身進去和人群打成了一片。拳腳相加，悶重的鈍聲，聲聲襲入耳內。她本已經摸了一根棍子上前，餘澈突然朝她一聲暴喝：“躲遠點。”趙小梔拔起腿，朝著一個方向跑去。來不及叫警察，隻好奔跑進市中專找了保安出來。保安似乎已經見慣了這些場景，隨手拿起一應東西，出了門。趙小梔奔在最前麵，回聲喊道：“叔叔，快點。”保安腳上步子又加快幾步。到了戰鬥場，人群已經散了，隻見地上歪七扭八的躺著幾個人，或是仰頭看天，或是低頭不語，或是對視而笑。保安上前詢問一通：“都沒事吧？”胖子抹了一把唇，揮揮手：“沒事。”保安掃視了一圈，丟下一句“下次注意點，不要跟人硬碰硬”，走了。趙小梔望著兩幅匆匆來去的背影，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集。她走到胖子身邊，蹲下：“怎麼樣？”胖子笑：“好久不見啊。”趙小梔蹙：“問你話呢？”“死不了。你去看看餘澈，這家夥傷的比較重。”趙小梔一陣急跳，壓著步子連忙走到餘澈身旁：“傷的重不重？”餘澈抬眼看她，不語。“說啊，傷到哪裡了？”趙小梔見他一副嘴硬的樣子，拿開他捂著腹部的手，掀開衣服一看，左腰處青紫了一大塊。她輕輕一碰：“很疼吧？我們去醫院。”“不要緊。”他緩緩開口。“這麼嚴重還說不要緊。”“以前小學初中的時候比這還嚴重的傷都有，現在這點頂多也就疼一會，沒有大礙。”趙小梔咬牙切齒的說：“這幫人下手可真狠！”餘澈笑了：“這裡可是市中專，能不狠嗎？”他瞥向胖子：“真沒事？”“沒事！那麼重的幾下不都是你替我擋的嘛！”說及此，胖子悚然一驚。“小崽子哪去了？”眾人一瞧，寧遠蹲在幾步開外的地方，彎身抱膝。胖子齜牙咧嘴的走過去，弓著身，輕拍他的背：“怎麼，難不成被剛才的場麵嚇壞了？”寧遠搖頭。胖子笑：“起來了，等會師父帶你吃飯。”寧遠點頭。胖子覺察到不對勁，屈膝在地，猝不及防的扯開寧遠的手，後者還未及阻止，手臂已經在胖子手裡。粗目驚心的一道傷口，血已經接近半乾。“他媽的！”胖子憤然起身，抬腿就要走。趙小梔和餘澈都站了起來，想叫住他。下一秒，寧遠突然拽住他的手。“師傅，彆去。”胖子使勁一揮，那雙手被甩開，方才已經止血的傷口這會又撕裂開來。胖子回身，憤然又不舍的查看。他忽然記起，混亂間，是寧遠揮手擋住了對方的迅疾進攻。寧遠小心翼翼的說：“師傅，我餓了。”胖子看了一眼餘澈，示意他帶著趙小梔先去，就在往常去的一家大排檔那裡。他轉身對寧遠說：“我們去醫院。”寧遠點頭。餘澈問道：“你可以嗎？”胖子未回頭，隻道：“你們先去，我們很快就回來。”寧遠伏在胖子的背上，方才麵上的糾結這會已是一掃而儘。“師父，我想喝酒。”“喝屁酒。”“好呀，喝啤酒。”“彆廢話。”寧遠乖乖的閉嘴，眯了眯眼，安然的閉上眼睛。趙小梔兩人在大排檔麵前坐定，正是夜晚熱鬨時，吵鬨聲、歡笑聲，推杯換盞聲，好不熱鬨。“吃完飯，你也去醫院看看？”“不妨事。”“檢查一下總歸是好的。”“你陪我？”餘澈扭頭。趙小梔看著他：“可以，我陪你。”餘澈笑了：“逗你呢，真沒事，照樣能吹幾瓶酒。”說話間，剛剛離開兩人已經踩著夜色從不遠處踏光而來。方才的種種不安，這會已經消失在歡聲笑語裡。趙小梔起身：“這麼快？”胖子道：“這家夥運氣好，校醫還沒有下班。”寧遠小臉煞白，精神卻是極好，直嚷嚷著餓了，要吃好吃的。胖子一掃：“就知道吃。”寧遠直愣愣的回了一記眼神過去：“怎麼，餓了還不許人吃飯啊！”他這徒弟的一向牙尖嘴利慣了，胖子不理他，問餘澈：“周闊沒有來？”“他說有急事來不了，等下次再約。”胖子點頭，表示知曉。這邊，趙小梔剛拿紙巾擦完桌子上的油漬，下一秒眼睛掃過一個人。女孩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四下閒看，神思似有落寞。趙小梔一個閃身，到了近前。“嘿。”那人一跳：“你怎麼在這？”趙小梔隨手一指：“呐，吃飯呢？”許向陽眼睛一亮：“所以，你今天沒有來，是因為和他們一起吃飯？”“嗯。”胖子一看到許向陽，眼睛立馬直了，當即站起，手臂招財貓似的，一搖一擺，配上那副傻乎乎的笑，簡直要多呆有多呆。餘澈：瞧瞧，沒出息。寧遠：嘖嘖，真丟人。趙小梔：······許向陽笑眯眯的揮手：“你好。”眼睛卻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另一邊，那慵懶隨意的一靠。趙小梔問她：“你是剛吃過嗎？”許向陽猶豫。“一起吧！”許向陽大囧：“其實，我也還沒吃。”趙小梔不解：“劉飛不是要帶你吃飯嗎？”“他臨時有事，就走了，讓我自己吃。”趙小梔怒道：“你個這人也太不像話了吧！”許向陽小聲嘀咕：“說不定都是因為你。”“為什麼？”“他本來都說的興致勃勃，結果你一說不去了，這不，立馬就變卦了。”趙小梔赧然：“管他呢！既然你沒吃，正好，我們菜也剛點完，一起吃更熱鬨。”胖子見兩人過來，狗腿子似的，忙讓出了位子。寧遠撇撇嘴，翻了白眼，胖子莫不作聲敲了他的頭。餘澈樂得自在，傻笑著看熱鬨。胖子笑看著許向陽：“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許向陽笑：“當然記得，大家都叫你胖子，你的大名叫·······”胖子盯著她看，心頭一緊。“安鶴。”胖子眉頭一鬆，真好，這名字他自個都快忘了。這會從他女神的嘴裡說出來，竟然如此舒暢悅耳。許向陽不經意間瞥過餘澈，忽道：“餘澈，你的嘴唇怎麼了？”餘澈抹了一把，狐疑。“好像青了一塊？”餘澈掃了一眼趙小梔，後者正眼底波瀾的看著他：“不妨事，可能是燈照的。”許向陽看了一眼四人，心中有了猜測：“你們剛才不會是打架去了吧？”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作聲。許向陽也明白，遂不再問。餘澈鼻尖動了動，立起身子：“菜來啦。”一時間精神振奮，味美四溢。四人又是打架，又是驚嚇，早已經饑腸轆轆；許向陽也被劉飛放了鴿子，這會肚子早已經咕咕直響。胖子將一塊雞翅夾給許向陽，笑眯眯的說：“彆光吃素菜呀，這家的雞翅特好吃。”寧遠撇嘴。胖子掃了一眼，將自己的碗裡咬了一口的雞翅中給了寧遠：“沒氣量，你喜歡吃，給你。”寧遠哼哧咬了一口，表示，送上門的，不要白不要。趙小梔在一旁笑看著，餘澈卻憂心忡忡。“胖子，這不是第一次了吧？”胖子裝作沒聽見。“要不，我去找我媽······”“阿澈，你今天話怎麼這麼多？”趙小梔卻從這不甚明朗的話語中，覺察出了什麼。餘澈看了一眼胖子，不再開口。許向陽乖巧的吃著飯，心中卻在暗暗想著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事。快到結束的時候，胖子忽然間對趙小梔喊了一聲。趙小梔看了一眼餘澈，跟在胖子身側走出一小會。胖子站定，正撇扭著不知如何開口。“有事找我說？”“嗯。”“陽陽不是在那裡嗎，你應該勇敢一點，我覺得今天這樣就很好啊，雖然有點傻。”胖子豁了豁牙：“不是······”“什麼？”胖子也不廢話，開口道：“我就直說吧，你是不是跟阿澈鬨彆扭了？”趙小梔一斂：“···沒有。”“你就彆不承認了，你們什麼樣子我還是多少知道一點的。看著倒是一派和和氣氣，估摸著內裡的戰火不知道燒成什麼樣子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趙小梔看了一眼，寧遠在埋頭吃飯，許向陽和餘澈正在說說笑笑。“你不就是因為阿澈沒有跟你說自己來市一中的事，所以氣他、惱他嘛！”趙小梔不語，胖子便當她默認了。“你知道她為什麼不告訴你嗎？”“為什麼？”她小聲問。“因為他能夠進市一中讀書是通過他媽找的關係，才給弄進去的。你也知道他的分數，差了那麼幾分。他一直以來都是一個要強的人，你不能僅僅看到他初中的吊兒郎當，人總有差錯的時候，可是最後他改過來了。你也看到了他最後半年的努力了，說實在的，換做是你，前兩年渾渾噩噩，最後半年奮起直追，你有信心能做到他這樣嗎？”趙小梔不可否認，她的確沒有這個信心。胖子接著道：“這件事情確實讓他覺得不好意思，讓他感到丟人，不能堂堂正正的進市一中，總覺得有點彆扭。但，這並不至於讓他不理你，也不至於過不去自己心裡的那道坎。”趙小梔看著他。“他應該沒有和你說過他和他媽的關係，可是我覺得你應該可以猜到幾分，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好。他心裡總是揣著一口氣，一方麵覺得自己不想要花費他媽的一絲一毫，可是另一方麵，在他現在這個年紀，又不可能真的做到完全獨立，所以還是得靠著他媽過活。為了他上市一中這件事，他媽沒有少忙活。這背後的許多，他自然沒有跟我說，可是從他藏不住的臉上，我知道過程一定令他不好受。”胖子歎了口氣：“其實，看起來母子二人好像有很多齟齬，可是阿澈到底是心疼他媽的，他隻是過不去心中的那道坎。我不知道我說的這些你能不能明白，但我想你知道，他這段時間也很不好受。”趙小梔眼著唇，不知道該說什麼。竟然是這樣嗎？你竟然有這麼多的故事，可是，為什麼不說呢？說出來，是不是會好受一些？至少，應該給我一個短信的。哪怕隻言片語也好，讓我知道你還在，讓我知道你未曾遠離。該說的已經說完，胖子隻能住嘴。“走吧。”趙小梔走在後麵，忽然瞥了一眼餘澈，隻一眼，卻湧上了無邊的思緒。走到近前，不知道幾人方才說了什麼，許向陽笑的正歡，全然忘記趙小梔已經回來了。一旁的寧遠拄著下巴，雙眼無神的盯著許向陽，不知道打量什麼。胖子見狀，不輕不重的打了他一巴掌。心道，想什麼呢，那可是你師父的。寧遠疑惑，繼而翻了個白眼。餘澈笑瞅著她：“你倆說什麼呢，這麼久？”“沒什麼。”餘澈不著痕跡的望了一眼許向陽，嘴角噙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心中隱然猜到了幾分。這一倏忽，卻被許向陽儘收眼底，心底當即漫上了一絲風，清涼舒爽，拂人癢癢。胖子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他對許向陽說：“你家住哪？”許向陽說完，忽然飛快的看了一眼餘澈。胖子欣喜：“餘澈住校，小梔和他也差不多順路，你家的方向正好相反，等會我送你吧。現在是假期，我們學校向來沒有門禁，市一中不同，還是老老實實守規矩比較好。若是一來一回，指不定又得耽誤多長時間。”許向陽被胖子的話說的再無開口之力，隻得怏怏的說：“好，那就麻煩你了。”餘澈讚許的看了一眼胖子，趙小梔看了一眼許向陽，心頭忽然漫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不知是為了誰。寧遠登時站起：“那我呢？”胖子一拍頭：“倒是把你落下了，你就跟著阿澈他們吧。”寧遠冷眼盯著胖子，胖子卻已經低眉順眼的開始了自己的英雄之路。寧遠的腦袋瞬時耷拉了下去，雙目無神卻雙腳飛快的走了。趙小梔朝許向陽微笑：“我們先走了，你們路上當心點，到家了給我個信息。”胖子不耐煩：“好啦，怎麼的，我還能把人給賣了不成？”不等趙小梔開口，餘澈卻幫她出了聲：“我看保不齊。”胖子大怒：“你你你······”餘澈笑著拍了拍他：“好了，快送人回去吧。”胖子怒目捶了他一拳。許向陽正望著某一個不知名的地方發呆，胖子柔聲道：“我送你回去吧。”許向陽點點頭，胖子當即走在她邊上，許向陽卻暗自加快了腳步，始終隔在胖子身前半個拍子。遠處寧遠的身影已經隻剩下一片模糊不清的長條，趙小梔喊了一句：“喂，你走慢點，我們都快趕不上你了。”那人影忽然頓住：“你們太慢了！我先回家了，不等你們了。”話畢，整個人忽然跑了起來，片刻便消失在昏明的夜色中。“你說，他會不會生氣？”“不知道。”“什麼叫不知道，它可是你最好的兄弟的徒弟。”“所以呢？”“所以······”趙小梔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胖子今天和你說什麼了？”“不告訴你。”餘澈冷哼：“不告訴我我也知道。”她忽然頓了步子：“你知道？”“當然。”趙小梔心中有些頹然。片刻，餘澈開口道：“肯定是讓你幫忙攛掇吧。市一中和市中專離的這樣近，他以後可是有大把的時間呢！”就這？趙小梔高看他了。“我說的不對嗎？”“不對！”“那是什麼？”趙小梔張口，忽又賣起了關子：“不告訴你。”餘澈正欲開口，身邊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小梔。”趙小梔停步，驚詫的說：“程方，你還沒回學校嗎？”程方背著書包，身側站著一個緊緊依偎的小女孩：“沒呢，我先把她送回去，她爸媽就在前麵等著。”“這是······”“我的代課學生。今天家裡有事，所以來接她的時間晚了許多。”“你在外麵兼職教課嗎？”“嗯。周六周日都會去的，十一假期長，比雙休日更充裕一些。”趙小梔點頭。她也聽彆人說過程方利用課餘時間在外麵代課，當時以為隻是玩笑話，不想竟然是真的。倒不是驚訝於這件事本身，兼職沒什麼可讓人佩服的，最關鍵的是市一中課業本來就比較重，程方竟然可以在任務如此重的前提下，仍然將自己的成績穩定在年級前列。這背後的諸多，本就讓人歎服。邊上的小女孩忽然柔柔的叫了一聲：“姐姐，我們該走了，要不然爸爸媽媽該著急了。”程方笑著摸了摸女孩的臉：“瑤瑤乖，我們這就走。”趙小梔看著程方，方才那個溫和笑靨的女孩子真的是和平日裡冰冷少語的程方判若兩人。女孩笑著說：“哥哥姐姐，再見。”光影中，女孩的臉看不真切。但這一定是個可愛的姑娘，程方把自己封閉的很嚴，能夠讓她如此隨和的女孩，一定讓人打心眼裡歡喜。餘澈笑著招招手：“再見。”程方點頭，笑看了一眼餘澈：“我們先走了。”兩人走後，餘澈忍不住問道：“你同學？”“嗯，我的同桌。”“難怪。”“怎麼？”“你們倆還挺像的。”趙小梔皺眉：“什麼意思啊？”“就是初見時，都有一種清冷的感覺。好像···好像有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意思。”“哪有，人家明明剛才在衝你微笑。”“我知道。她笑起來也很好看，但就是會給我那種感覺。難道她平日裡不是這樣？”趙小梔啞然。餘澈淡然一笑，心中瞬間明朗。“你······”“我······”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住嘴。“你想說什麼？”趙小梔望了一眼前方隱約的校門，胸口的那句“我知道了”卻怎麼也說不出，最後隻得化作口是心非的寥寥幾字：“我到公交站了。”餘澈點頭，陪她站在公交站下。佇立長久，卻也沉默良久。遠遠的，光影中，漸漸清晰起來的公交車的指示燈漸漸逼近，趙小梔陡然而生一種失落和急切的不舍。於是急忙想要抓住些什麼。“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嗯。”“你···好好準備。”餘澈抬頭看她：“你放心，這一次，不會讓你失望的。”公交車已然駛到近前，開門聲一起，邊上的另外兩個人趕忙起身：“我走了。”餘澈點點頭。趙小梔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忽然重重的出了一口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屏息什麼，隻是突然有些緊張，想把所有的想法都一股腦的說出來。那些不解，那些生氣，那些怨惱，那些知曉一切後的無力，可是在看到那雙眼睛後，突然間又說不出口了。公車拐了一個彎，轉眼間，眼底駛過一個渺小的身影。光色裡，那個影子宛若小小的燭火，一搖一曳。她猛地回身，往後探著身子。儘可能的往後看，往後看。那個身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拐角的儘頭。她心跳起伏，有些急促——所以，你一直在那裡嗎？回到家，漆黑一片。趙小梔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摸索著去開燈。剛準備打開手機照亮，“啪”得一聲，四下大亮。突如其來的光芒刺的人眼睛生疼，她抬手微微擋了擋，視線裡恍然出現了一抹陰影。放下手，劉飛正好整以暇的坐在那裡，麵上卻很是不痛快。趙小梔假裝沒看見，徑直上樓。身後，忽然起了一道濃重的沉聲：“趙小梔。”趙小梔閉了閉眼，無奈的回頭，劉飛卻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嚇了一跳。趙小梔退開兩步：“你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