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梔去醫院的時候,阿莉不在,小虎一個人坐在床上玩玩具。趙小梔將帶來的水果放在一旁,輕輕走近,仔細的看著小男孩。那樣認真,那樣執著。機器人的手被成功裝上,威武的小人大功告成,小虎展了笑。抬頭,小小的眼睛有了驚惶。趙小梔笑:“不認識我啦?”小虎搖頭,小聲說:“認識。”趙小梔摸了摸他的頭。兩人之前就見過,那個時候阿莉實在分身不暇,隻好將小虎帶到家裡。她到底不是主人,有些不好說的太過自主,但是對小虎卻很是歡喜,私心裡想著經常來才好。“玩具是媽媽給你買的嗎?”小虎忽然笑了:“不是,大哥哥給我買的。”趙小梔笑,他口中的那個大哥哥就是許嵐的兒子。有時候,她會想要見一見小虎口中的大哥哥。她施施然住進彆人家裡,總覺得彆扭的很。小虎忽然瞅著她:“你要玩嗎?”“你舍得給我玩嗎?”小虎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當然,你和大哥哥一樣,我喜歡你們。”趙小梔心頭湧過一番熱意。她小心翼翼的接過,對於孩子來說,有時候能夠同彆人分享一份很喜歡的玩具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趙小梔想要讓這份信任變得更深刻,更值得信任,小虎湊近,小手擺弄著:“姐姐,不是你這樣子玩的。”“你教姐姐玩,好不好?”小虎撲閃著大眼睛,小小的星辰在眼中閃爍:“嗯。”兩個孩子縮在一旁,津津有味的擺弄著手中的戰士。剛進門時的小小疏離,在歡笑過後,蕩然無存。阿莉站在門外,看著前方笑鬨著的兩人,眼角不覺間起了淚意。曾經,小虎也是有機會有個姐姐的。隻是上帝見不得他們太過幸福,於清貧的點滴中,奪走了最後一絲寬慰。然後在許久之後,又給乾涸的心靈下了一場不甚完美的雨露。好在,雖有缺憾,卻已甚是寬慰。趙小梔笑著看了一眼走進來的阿莉,笑道:“莉姨。”阿莉笑:“中午怎麼不好好休息?”“醫院很近,想著過來看看。”阿莉微笑,轉身摸了一把小虎的臉頰:“姐姐還要上課呢,不許纏著姐姐胡鬨。”小虎輕聲說:“媽媽,我沒有胡鬨。”莉姨看了他一眼,小虎抿唇低頭。趙小梔坐到小虎身旁,輕輕攬住他的肩膀:“莉姨,是我讓小虎教我玩的。”小虎聞言,抬頭看他,眼角流過笑意。“吃過飯了嗎?”“嗯,在學校吃過飯來的。”阿莉笑:“食堂的飯沒有莉姨做的口味好吧?”趙小梔忙點頭:“那是自然。”她親昵的摟住莉姨的胳膊:“我們莉姨做的飯是最好吃的。”這話自然有討好的嫌疑,可全是實話。市一中的食堂在整個市內都是很有名的,但是大鍋飯總是差強人意。莉姨做的都是家常菜,但是味道確實是一流,即使是一道很平淡的白粥都能夠讓她做出一番深刻的蘊味。趙小梔看了眼時間,還有時間回去眯一小會:“莉姨,我先回去了。”阿莉笑點頭。趙小梔摸了摸小虎的頭:“記得聽媽媽還有醫生的話啊。”小虎點頭。趙小梔走到門口,回頭揮手,小虎仍然看著她,圓圓的腦袋、黑溜溜的眼睛、小小的麵頰。小虎突然開口:“姐姐,你還會來嗎?”“當然,等姐姐休息了就來看你。”小虎急急忙忙點頭:“那好,等你下次來,我們一起玩變形金剛。”趙小梔笑,揮手離去。九月末,趙小梔當了一回落湯雞。剛出校門沒走多遠,方才還晴朗的天空,一時間烏雲密布,不出片刻,呼啦啦的雨水,傾盆而下。她正準備來個八百米賽跑,忽然被人撞倒在地。撞人的那人頂著一把傘,此刻傘被撞翻在地。來人撿起傘,卻未跑,隻是忽然伸出手。趙小梔此刻已經沒了多餘的心思,因為身上已經濕透了。她就著那人的手:“謝謝。”半晌,那人卻未動。趙小梔心想,難不成非得我哭著嚷著撞人了你才肯走?她正欲閃身,那人道:“小梔。”聲音有點熟悉。趙小梔站在公交站旁,抬頭。來人睜著大眼睛,笑。趙小梔有些吃驚,眼睛睜的大大的,雨水趁勢撲了進去,眼睛刺得生疼:“寧遠?”那人笑:“是我。”“你·····也在市一中?”寧遠看了不遠處市一中的牌子,點頭:“是啊。”趙小梔簡直要無語了,所以,這到底算是怎麼回事?未開學前,還以為自己一個人在市一中奮戰,結果在軍訓期間遇到了周闊,又在前不久遇到了餘澈,現在更是見到了寧遠。她有些恍惚,難不成自己還在做夢,市一中其實就是至效。她們還沒有畢業,還在那個窄窄的小天地裡。張爽說,希望趙小梔做至效十年來的第一人,現在倒好,超標完成任務。而且,若是讓張爽知道這些人多是她不曾看好的那些,她又會如何想?雨勢漸漸穩定下來,沒了方才的迅疾。“你這麼急要去哪裡?”“隔壁。”“市中專?”市一中和市中專本是雲泥之彆,卻因為一道天橋,接通了天梯。橋的兩邊,是各自的居所,所以雙方戲謔彼此,互稱鄰居。“嗯。”趙小梔想到了什麼:“去找胖子?”“對,師傅讓我今天去找他。”趙小梔點頭。早先時候,寧遠和胖子因為打台球進過局子。後來,寧遠魔障了,非得要讓胖子教他打台球。胖子始終不同意,寧遠一路死纏爛打。眾人都以為這家夥是沒事閒的,沒想到這人還挺長情,一口一個師父,叫的比誰都親。餘澈甚至還跟她說過,自己竟然有點嫉妒寧遠。因為這家夥一出現,胖子便再也不是原來的胖子了。“過幾日,咱們一起聚一聚吧,正好也快放假了。”“好。”趙小梔瞥眼看了看天:“我得先走了,回見。”寧遠的聲音小小的,逐漸消失在雨幕中。趙小梔抱緊身子,眼巴巴的瞅著公交車的方向。站台下人少,此刻十分冷清。等了許久,車子依舊不見來。她有些發冷,雨勢卻仍舊沒有絲毫暫停的意思。頭頂忽然起了一道身影,陰影襲來:“彆等了,雨這麼大,估計公交車路上遇到什麼緊急路況了。”抬頭,對上一雙濕漉漉的眼睛。餘澈全身濡濕的站在雨中,拿眼打量她。趙小梔不自然的往後挪了挪腳步。仿佛在說,進來吧,好歹躲躲雨。餘澈卻未動分毫。“再等等吧,不急這一時。”餘澈也不再堅持,隻轉了身子,同她一道站立。趙小梔站立難安,明明覺得好像過了很久,可是一看時間,才僅僅過了三分鐘。“你也坐這一輛車,怎麼平時沒見過你?”雨中聲音冷冷:“我住校。”雨水滴落,趙小梔的一聲“哦”,夾雜在雨水中,湮滅。沉默良久,餘澈忽然開口:“這車一時半會來不了了,現在雨勢小了,回去吧。”他明明拿著傘,身上確是濕的。就好像方才在雨中跌倒的不是她,而是餘澈。“那我走了。”趙小梔看她一眼,不動聲色的走進雨中。身後,餘澈依舊緊緊跟隨。趙小梔頓住,回頭:“你不回去嗎?”他言簡意賅:“送你。”“不用送。”反正都淋成這樣了,難不成還能更濕?餘澈沒吭聲,半晌,輕輕的開口,話語含著冰潤的水汽,直接撒在人的心上:“你在怪我。”“怪你什麼呢?”你說,我該怪你什麼?怪你來了市一中上學?怪你這麼久也不告訴我一聲,見麵第一句卻是,對不起?餘澈無言。他收了雨傘,整個人站在她的身側,任憑風雨吹打。趙小梔也不管他,大步邁著。她隨口說道:“我剛才見到寧遠了,他也在市一中。”“我知道。”“你早就知道?”“不是!”他急切的說:“我剛才看見你們了。”我看到你狼狽的被人撞倒在水裡,看見你的衣衫被打濕,看到鋪天蓋地的雨水落在你的臉上,我想伸手拉起你。可是······我隻能陪你一起,在雨中佇立,這樣,你是不是不會孤單了?趙小梔抿唇,所以,你的衣服就是這樣才濕的嗎?她漫無邊際的想,全然已經忘卻了身邊依然有個人,如影隨形。雨不知何時停了,方才還濃雲密布的天空,此刻驟然晴朗。趙小梔仰頭,眯著眼睛,烏雲散去的最後一瞬,一抹光從天際緩緩投射,照在她微顫的睫毛上。黑色的睫毛,彩色的光,天光大作的時候,無比絢麗。餘澈站定,出神的看著。他不是不想要告訴她,不是不喜歡和她在同一個校園,畢竟那是他們之間最鄭重而是的約定。當然,更不是忘記了她,他的此番種種從某程度上來說,都是因為她才有了意義。隻是,他的敏感,他的固執,他的執拗,他和餘以和的諸多的掙紮與無奈,讓他實在沒有心力去想任何事。現在,那個女孩站在他麵前。背光而立,小小的身影映照在一片水滴滴的坑裡。微風一吹,四下蕩開。餘澈眯起眼睛,唇角清澈。趙小梔回頭,冷了臉色,怔怔看著:“你在笑什麼?”“我隻是在看風景。”趙小梔蹙眉,四下一顧,不知道他在胡言亂語什麼:“我到家了。”“好。”“所以,你還不走嗎?”“等你走了我再走。”趙小梔氣惱:“怎麼還是這麼粘人!”餘澈咳嗽了一聲,手往邊上一指:“室友過敏了,我去給他買點藥。”趙小梔麵容一訕:“我走了。”背影一轉,麵上卻偷偷起了笑意。甜蜜,羞澀。背後,五彩光芒破雲而出。餘澈麵向彩虹。笨蛋,我眼裡最美的風景就是你啊。回到家,趙小梔小心翼翼的進去。還沒來得及完全躲開自己,阿莉從廚房出來,當即大呼:“小梔。”趙小梔停住,覷著眼,悻悻回頭。“怎麼淋成這樣?”“我把雨傘借給同學了,本想著還有公交,沒想到公交也沒來。”今天程方嘀咕著要出一趟校,有些急,可是沒有帶雨傘,趙小梔聞言便將自己的傘給了程方。程方自然不肯,可是趙小梔堅決,而且說明了自己會和同學一起回家,讓她不用擔心,況且這天氣八成是不會下雨,讓她儘管拿去用。不想,出了門就下了大雨。“你呀!”阿莉無奈道:“不久前手機推送消息,說是你經常回家的那班公交線路遇上交通事故,一時半會估計很難處理得好。”趙小梔點頭,果不其然。洗了個熱水澡,被阿莉逼著喝了一碗薑湯,身子立時暖和起來。阿莉叮囑了幾句,便回家看小虎去了。趙小梔待在房間裡寫作業,窗戶開著,夜晚的涼爽氣息撲麵而來。已是十月,時不時的還會高溫幾次,但是大多時候天氣還很舒適。她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針織開衫,低著頭,身影在微弱的虛影中,映照出小小的一片。晚上十一點,準備上床睡覺。桌邊的牛奶已經溫熱,端起來喝完。剛上床準備看兩頁閒書,窗邊的頭燈卻突然滅了。這裡的線路可能是出了毛病,經常性的不靈光。不是燈光忽閃忽閃,就是乾脆直接罷工。趙小梔歎了口氣,放下書,閉眼而眠。囫圇著,不知過了多久,被一陣尖銳的聲音吵醒。像是椅子摩擦地麵的刺耳聲音,劃拉著耳膜,攪的人心惶惶。趙小梔想起了入睡前看的,心臟陡然加速。她細細聽著,卻能夠聽見更大的聲音。而且,就來自樓下。趙小梔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心理上完全抗拒,行動上卻鬼使神差的下了樓。這房子的鑰匙,阿莉有,趙小梔有,許嵐有,可是這麼久以來,許嵐就出現過一次,吃了中飯就走。眼睛適應了黑暗,漸漸看清楚黑黢黢的客廳,有個人影左右亂晃。腿有些軟,身子貼著牆壁,瞬時滑了下去。她深深地呼了口氣,手機被她落在房間,這會兒完全沒有可以給自己提供半點安全感的東西。她摸起一旁的裝飾花瓶,提在手裡,輕手輕腳的下樓。站定,卻完全看不見方才的黑影。趙小梔抑製不住的心慌——看不見的,才是最可怕的。她四下盯著,身子輕輕轉動,一不留神,撞翻了椅子。刺耳一聲響。五步之外,好像閃過一個人影?她大著膽子,提著花瓶作打擊狀,躬身前去。——啊!整個人忽然被撲倒在沙發上,手裡的花瓶撞落在地上,清脆的響聲,碎片四下散開。黑暗中,一個人壓著她的身子,有力的大手握著她的口鼻。趙小梔睜大了眼睛,身子被桎梏的緊緊的,身子卻半分動彈不得。那人的身體壓在趙小梔身上,抽出一隻手似在翻找。半晌,微弱的光亮起。一雙黑褐色的眸子,帶著暗夜的深邃,襲入眼底。下一秒,趙小梔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