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趙小梔覺得實在難為情,讓周闊放下她。周闊仿似沒聽見,躍過人流、穿過街巷,如同忘記他背後有人一樣。趙小梔揪揪他的耳朵,嘴唇湊近:“喂,我說,讓你放我下來。”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周闊的心,癢。“聽到了。”“聽到了還不放下來?”“你自個走得慢,放下來還不是要讓我等你,索性勉強繼續背著吧。”嘴是巧嘴,心卻是甜心。趙小梔也不吭聲,眼睛盯著他的後腦勺,發呆。前方人忽問:“你住在哪裡?”“一個阿姨家。你呢?”“我自己在外麵租了一間房子,我媽和我姐有時候會過來。”“你一個人生活起居可以?”周闊停頓:“怎麼不行呢?吃飯在學校吃,洗衣服有洗衣機,嘴饞了去附近的餐館打點牙祭,這樣應該還不錯吧?”趙小梔一聽,無言。“難道,我生活不能自理,難不成你想來幫我?”他戲謔道,“也不是不可以,我隻好勉為其難了。”趙小梔輕“哼”一聲。周闊目視前方,輕聲問:“方玲玲最近如何?”趙小梔一怔:“你們沒有聯係嗎?”周闊無話。趙小梔抿唇:“玲玲去了一所還不錯的普高,這兩天估計軍訓也差不多可以結束了。她給我發了幾張照片,黑了點,不過也瘦了很多。”想到方玲玲照片上的明媚笑顏,再一想到周闊,趙小梔覺得難過。周闊輕輕地“嗯”了一聲。趙小梔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問:“你和玲玲······”從畢業那會就覺得兩人有些不對勁,可是又實在說不上來。直到那晚方玲玲醉酒,朦朧之間,她聽見了方玲玲的秘密。雖然早就已經猜到八九不離十,可是親耳聽到又是不一樣的震撼。方玲玲是她為數不多的玩伴,周闊也一直和大家玩的不錯。可以說,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排開彆的不說,若是真的可以在一起,趙小梔第一個讚成。隻是······周闊沉寂半晌,開口:“怎麼?”趙小梔開門見山,也不管方玲玲會不會生她的氣:“方玲玲喜歡你。”“嗯!”趙小梔一愣,“嗯,是什麼意思?”“我知道。”趙小梔覺得她把周闊當成了傻子:“所以······”周闊迫不及待的開口:“所以什麼?”是啊,所以什麼呢?她也不知道。“你想讓我答應嗎,還是說,你想讓我也喜歡她?”趙小梔怯懦的說:“不是,我隻是···玲玲挺好的。”周闊笑道:“那我呢?我就很壞嗎?”“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趙小梔覺得越描越黑,整個身子瞬時低了三分。周闊覺得背上的人縮了縮。“好了,你就不用操心我的事了,想一想待會吃什麼。”趙小梔強行轉了思緒:“你定吧。”“前麵有一家雜醬麵還不錯,要不去嘗嘗?”趙小梔:“可以。醬可以隨便加嗎?”周闊笑著望向她:“可以。”“那好,走吧,我餓了。”趙小梔貪婪的待在背上,周闊的手不鬆不緊,她安安穩穩的縮在裡麵,暢快極了,“等會你請客。”“還有沒有天理了,你見過有誰坐出租車,司機還倒貼錢的?”趙小梔一想,確實是這樣。“往日沒見過,今日正好讓你見一下。”周闊搖搖頭,笑著穿過短街,往麵店走去。店麵不算小,這會已經座無虛席了。趙小梔眼尖,一眼掃見牆角那裡有兩個同學正在擦嘴,忙道:“快點,那裡。”兩人坐定,不多時,果然有人來,見沒有位子,悻悻轉頭。趙小梔點了一份雞蛋醬的,周闊則要了一份肉醬的。趙小梔給阿莉打了電話,告訴自己不回去吃飯了,讓她不要擔心。不多時,滿滿當當的一大碗便端上來。晶瑩剔透的麵條,色澤清麗,鋪上一層濃濃的雞蛋醬,醇香四溢,讓人喉頭生津。趙小梔不自然的舔了一下嘴唇,周闊瞧見,嘴角漫過一絲笑意。周闊挑了一大口,呼嚕一聲下口,趙小梔吃的倒是秀氣許多:“好吃嗎?”趙小梔看著他,待口中的食物咀嚼完畢,這才張口:“嗯,醬料很香,很好吃。”周闊笑了。趙小梔拿了一個小盞:“我再去盛點醬,你要嗎?”周闊搖頭:“我幫你吧。”趙小梔瞪他:“還真當我廢了啊。”此話一出,當即後悔了。趙小梔舀了兩勺,剛一轉身,就被人迎麵撞上。一聲驚呼,濃重的醬料直直扣在胸前。雞蛋粒宛若跳脫的彩珠,爭先恐後的往下滴。她的腿腳被這悚然一驚,頓時沒了撐勁,當即想要往後仰。周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伸手拿了紙巾清理麵前的汙漬。趙小梔接過:“沒關係,我自己來。”周闊生氣了,這人走路難不成不長眼嗎,直往人身上撞。他冷著眉眼,迎上前去。靜默。趙小梔簡單的清理了一下,瞥見周闊站立不動,戳戳他的胳膊:“喂,傻站著乾嘛?擋彆人道了。”順著周闊目光看過去,趙小梔的笑僵在臉上。眼前人眉目平和,一雙眼睛沒有波瀾,誠懇的說:“對不起。”哦,他說,對不起。這麼久了,開口的第一句,竟然是對不起。趙小梔眨眨眼,眼前閃過少年身上明亮的軍訓服。心臟猛的一跳。那人隻是垂了垂眼,掃過趙小梔,又看向周闊,然後輕輕的點了點頭。他對身邊的人說:“裡麵沒位置了,我們換彆家吧。”提步,轉身,消失不見。是她眼花了嗎?是吧!可是······她低頭看了看已經乾燥的汙漬,失神的笑道:“再幫我盛一盞吧。”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去的,隻知道周闊堅持要送她。周闊堅持,趙小梔卻有些生氣:“我說了,我自己可以的。”周闊站定,不說話。趙小梔站在他麵前,頭微微低著,看不出任何表情。好半晌,兩人沒動,無言相對。趙小梔抬起頭開口,抱歉地說:“對不起,我······”“我知道。”他看見她眼眶紅紅,一雙適才還是鋪滿星辰的眼睛,瞬時黯淡。“你回去吧,我要走了。”他笑:“走吧,我不送你了。”趙小梔看了他一眼,轉身。她走的很慢,雙腳踩在昏暮鋪就的柔軟毛毯上,心情卻沉重無比。能夠上市一中是好事啊,為什麼不說呢?為什麼方才的眼神,那樣陌生呢,就像打量一個陌生人?為什麼這麼多天來沒有一條消息,開口的第一句卻是對不起呢?到了家,阿莉已經用過餐了。詢問了一通趙小梔的情況,便到廚房忙自己的活了。趙小梔走到衛生間,放水、洗漱、洗澡,霧氣蒸騰,將她包裹在一個小天地中。茫茫然,隻她一人。晚上,躺在床上,隨手翻著書本,心思卻早已飛遠。隻好關燈,讓黑夜襲來。自上一次見過麵,兩人便再沒有碰到。開學已經有小一個月時間了,市一中說大,但是也不至於連個身影都見不著。是了,多半是刻意如此。趙小梔告訴自己不去想,卻不得不被旁人提起。“小梔,你猜我看見誰了?”趙小梔從書本裡抬頭:“誰?”許向陽咬了咬唇:“餘澈。”趙小梔微不可見的皺了眉,旋即鋪開,隨口問了一句:“在哪見到的?”“就在學校。那天放學,我東西落在教室忘記拿了,回來取,回去的半道上看到他和他們班的男生抱著籃球往操場走去。”趙小梔了然,一看許向陽的神情,又問道:“你去看了。”許向陽不好意思的笑說:“嗯。不過啊,我就隻是隨便看看,想著會不會是自己認錯人了。”趙小梔看著她,輕笑。那樣的不好意思,那樣的羞赧,是不是代表了一切?許向陽掃了一眼趙小梔的同桌,小聲說:“走了。”同桌程方舞動的筆緩緩停下,帶著一絲看似疏離實則已經無比努力親近的語調問:“你們學校來市一中讀書的有幾個?”一頓:“三個。”程方無聲的歎了口氣。趙小梔或多或少了解她的性子,也不多說,隻是笑。和許向陽同在一個班,趙小梔倒是不意外。她們本就是全市的前幾名,市一中向來會在新生中選擇一批人組成實驗班,她們分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大。而同程方相識,卻讓趙小梔有些意外。程方敏感,趙小梔沒有想過會得到程方的回應。當她做了一切她應該做的事情後,程方漸漸向她打開了心扉。步履薄冰如程方,能夠讓她對自己開了心門,趙小梔覺得很是幸運。能夠被人信任的人,是幸福的。而這幸福的背後,卻是看到過無數的眼淚和心酸。趙小梔在軍訓上被踩到手,因為有人圍觀,人群四下散開,這才遭了秧。而圍觀的當事人,正是程方。彼時,趙小梔還全然不知。那個捉弄她的男生知道程方的家境,存心戲弄,說她臉上有臟東西。程方抹了一圈,男生說還有,根本擦不掉。男生嘲笑說她是個黑鬼。程方不語,男生又搶起她的水杯喝水,裡麵是中草藥泡的水,祛暑降溫,卻被男生形容的肮臟不堪。程方是個極其隱忍的性子,那天的反常,一定是忍無可忍。趙小梔知道這件事,是在一節體育課的課後。那天上體育課,程方獨自一人坐在邊上溫書。趙小梔和程方僅僅說過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剩餘再無交談。剛分座位時,趙小梔隻知道她叫程方。此人不苟言笑,皮膚微黑,但成績十分優秀,從身邊同學的微言微語中,趙小梔知道了個程方的大概。程方正在看書,不遠處的球場上有人投籃過板。許是力道用的太大,球直直飛向一邊的樹叢裡。為首的那人嚷道:“喂,同學,幫忙撿個球唄!”程方眼睛盯著書本,手指塞住耳朵,根本聽不見。那人走近了來,使勁跺了跺腳:“同學,幫忙撿個球。”程方回身,一抬眼,眉頭緊蹙,對麵的那人笑意卻更甚了。男生道:“同學,聾了嗎?”程方無動於衷。身邊的好幾個男生紛紛抱怨,說什麼撿個球還這麼磨嘰。而對麵的男生卻始終帶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程方放下書,鑽進樹叢,好半天才出來。她麵色無瀾的高高將球拋起,直接越網,被男生穩穩當當接住。那人揶揄道:“看不出來,力道還挺大。”下一秒:“我靠。”他忙一脫手,掌心卻已經沾染了很大一抹鮮血。他迅疾轉頭,程方依舊盯著他。眼神平靜,目光往下,左手卻被玻璃碎片劃傷了一個很長的口子,鮮血直落。男生動動嘴,已是赧然,頭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意味。遠處有人喊道:“郭尚,磨蹭啥呢,快來,抓緊時間啊。”郭尚匆匆瞥了一眼,轉身奔去。隻是最後的一抹眼,似乎看到了女生不為人知的柔弱。程方坐下來,掏出紙巾,血浸染了一塊又一塊,還是不止,尖銳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咬了咬舌尖。周圍不是沒有同學看到,可是大家卻都裝作沒有看到。程方平日裡就不愛說話,除了成績不錯,再沒有讓人留心的地方,沒有人願意惹上一臉的不痛快。趙小梔大步走來:“你這樣不行,我們去醫務室吧。”程方抬頭,趙小梔麵露焦灼之色。她低下頭,趙小梔本以為她會拒絕,如果真是那樣,她就去醫務室把老師請過來。躑躅間,程方點頭:“好。”趙小梔又是詫異,又是驚喜,領著程方往醫務室行去。此後,趙小梔明顯覺得程方對自己不再那麼防備了。有時候也會說一些笑話,雖然不好笑,可是程方認真起來的樣子,讓她覺得難過,所以趙小梔每次都儘可能的配合她;有時候也會就著書中某一個細枝末節的片斷,和趙小梔討論背後的諸多趣事。程方的每一次微微鋪展的眉眼,映在趙小梔眼中,分外難得。趙小梔望向許向陽,此刻,她的笑意早已斂去。隻是,方才的話還回蕩在趙小梔的耳邊。趙小梔強迫自己不去想,卻不得不想。她掏出水杯,裡麵還有半杯溫開水,是阿莉早就放涼的。阿莉今天要去醫院看小虎,小虎又不舒服了。本來阿莉還有些歉疚,可是知曉趙小梔的脾性後,便不再多言,隻在心中記著要對小梔更好一點。趙小梔喝了口水:“程方,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飯嗎?”程方抬頭:“你不回家?”“今天家裡沒人。”程方點頭:“好。”麵上卻浮上一層不甚清晰的喜色。食堂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趙小梔一時間有些茫然,都不知道自己要吃些什麼,該去哪個窗口了。程方問:“你愛吃什麼?”趙小梔一一說明。程方吩咐道:“你先去打兩份免費的湯,然後找個位置坐下來。飯菜我幫你去打。”“你一個人可以嗎?”程方點頭:“沒問題的。”果不其然,程方在人群中左右騰挪,絲毫未見得左支右絀的樣子。趙小梔把湯打好,適才坐定,程方已經回來了。“這麼快?”程方笑:“習慣了,鍛煉出來的。”趙小梔夾了一塊排骨給程方,自己從程方那裡夾了一大筷子酸辣土豆絲:“我怎麼覺得你這個土豆絲比排骨還好吃呢?”程方半晌沒動。片刻,程方笑笑,卻未言語。吃到一半,程方平和的眉峰突然起了波濤,趙小梔回頭一瞧,她身後一個男生正盯著程方。正是郭尚。郭尚有些怔,忙低頭扒飯。程方快速吃完:“小梔,我還得回去洗衣服,我先走了。”趙小梔點頭。程方走遠,郭尚沒過片刻也走了,一時間隻剩下她一人。正欲提步,眼前突然坐下一人。心,猛地一沉。餘澈清冷開口:“胖子說,找個時間咱們聚一下。”趙小梔佯裝扒飯,實則已經吃不下分毫。見餘澈正盯著她,趙小梔緩緩開口:“知道了。”“那你去嗎?”“為什麼不去?”她想,你是希望我出現呢,還是希望我就此遠離呢?餘澈悶聲吃飯,片刻,抬頭:“你還吃嗎?”趙小梔放下筷子:“不吃了!”餘澈掃了她一眼,將自己餐盤裡的飯吃完,又把她的餐盤拿過來,低頭開吃。趙小梔一愣:“不覺得臟嗎?”此後說完,才覺得有哪裡不對,哪裡有人這麼說自己的?餘澈嘿嘿一笑:“我不嫌棄你。”齊齊綻放,眉眼彎彎,還是那份天真又混不吝的樣子。她想,餘澈,還是你嗎?還是你!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