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陌生的黑夜(1 / 1)

時光騎士 清明一往 2660 字 4天前

和許嵐見麵那天,距離開學的時間,隻手可數。幾人約定在市內的一家酒店用餐,李蘭一早就起床了。她換了一件淡黃色的新衣,荷葉邊的裙角在風中時時揚起。麵上化了精致的妝容,細細雕刻、眉眼如黛,仔細一瞧,竟然和平常的李蘭判若兩人。趙小梔一時看得呆了。早些時候,李蘭便不怎麼喜歡笑,一張臉總是帶著幾分疏離的嚴肅;經過趙承運的事情之後,麵上就更是浸染了長年累月的風霜,濃濃陰霾,揮之不去。李蘭生的其實十分俊俏,隻是因為這些年沉浸在生活的瑣碎裡,柴米油鹽遮掩了她身上的風華。今日,她化了妝、穿了好看明麗的新衣,明明隻是淡淡的妝容,卻因為胭脂填補了雙頰久違的紅潤,細細看去,竟然讓人難以挪開分毫。不知為何,趙小梔心中湧上喜悅歡笑的同時,也生出了一絲難過和惆悵。這麼些年,李蘭應該遠比自己看到的要辛苦更多。李蘭從鏡子前挪回來,發現趙小梔正盯著她看。她的小指勾了勾鬢邊的碎發,雙頰竟然漫上了一絲緋紅:“怎麼,不認識你媽了?”趙小梔搖搖頭:“沒有,就是覺得······”“覺得什麼?”趙小梔真情實意的說:“就是覺得很好看。”李蘭睨了她一眼,眼底流過的歡喜卻沒有被掩蓋:“跟你爸一個樣,也會耍貧嘴了!”話一出,好像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李蘭收斂了神色,彎身在一旁收拾包。趙小梔想,爸爸也會這麼誇媽媽嗎?是了,那個時候李蘭一定比現在更加美麗動人。不覺間,趙小梔已經沉浸在自我設定的幻想中,靡靡沉醉。趙小梔看著彎身的李蘭,輕輕地走上前去,從後麵抱住她。李蘭沉聲道:“彆動,等會再給弄皺了。”趙小梔不理,依舊抱著。她的臉擱在李蘭的背上,她的背是那樣的小,那樣的瘦。記得很小的時候,趙小梔喜歡纏著李蘭,躲在她的懷裡、摟著她的腰入睡。可是,在什麼時候呢,李蘭開始喜歡用故作抬高的音量掩飾自己不為人知的情緒。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趙小梔沒有再抱過她。而被她抱著的李蘭,手上收拾包的動作不停,卻明顯的滯緩了下來。她的眼睛停在包裡的一塊金鎖上,那是趙小梔小的時候趙承運給她買的。彼時他們還不足夠富裕,趙承運對女兒卻是極好。儘己所能,彌補自己未能看著女兒一天天長大的遺憾。後來,趙小梔在外麵玩鬨的時候,摔倒了,金鎖上不算突兀的棱角劃傷了她的脖子,流了很多的血。趙承運知道後,心疼不已,一氣之下竟然要毀了這把金鎖。李蘭覺得晦氣,長命鎖哪裡能說毀就毀?她貼心的好好收著,這一收,當初送鎖的人隻怕再難有機會見了。一時間,百感交集,李蘭背著身,無聲的抽了口氣。“媽!”趙小梔輕喚。李蘭騰出一隻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趙小梔貪婪的摟著她,好像在汲取那點久違的味道。兩人收拾妥當,驅車直奔市區。一路上,街邊的光影迅速後退。李蘭看著外麵匆匆流逝的景象,發呆。趙小梔抬手覆過她的雙掌,李蘭回頭,淺淺的看了她一眼,笑。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讓趙小梔覺得分外難得。眼前的李蘭不再是一個隻會咆哮的中年婦女,她會失落、會傷心,像千千萬萬的女子一樣。她用言語、用疾言厲色給自己鑄成的城牆,讓人看不到內裡的一絲一毫。從前,趙小梔甚至有過和李蘭對著乾的衝動——確實也這麼乾過。隻是現在,興許是離彆在即,她竟然有些不舍起來。母女兩人各懷心事,在出租車的穩步前進中到達目的地。進門後,趙小梔先去上了一趟廁所,讓李蘭先進去。李蘭囑咐道:“你許阿姨已經到了,好了就快點出來,彆讓人等太久。”趙小梔笑著應是。她走到衛生間,看著寬大明亮的鏡子中的自己,發呆。上身著了一件簡單的白T,配了一套簡潔利落的背帶褲,頭上精巧的挽了一個丸子頭。麵色素淨,眉眼看著倒是頗有李蘭的氣質。溫和中卻透著一絲疏離的熟稔。趙小梔對著鏡子呼了口氣,輕輕揉了揉臉,旋即扯了一抹笑意在臉上。剛一出去,旋轉門廳處就當即摔倒了一個人。咚的一聲,聽的人心頭一顫。趙小梔扭頭一看,地上狼狽的趴著一個女人。她艱難的想要直起身子,卻似乎因為某種原因很難動彈。身旁站著一個模樣高大,站姿鬆散的保安。他就像沒看見似的,眼睛平視前方,鼻子上掛著厚厚的墨鏡,讓他像極了一個欺世盜名的瞎眼騙子。趙小梔連忙提步,隻聽那保安道:“怎麼回事,地上就這麼好待,還不願意起來了?”女人艱難起身,尷尬一笑:“不好意思。”保安嫌棄的撇了撇嘴,隨手指了一個方向:“保潔通道在那邊。”女人麵容一滯,臉上瞬時又揚起了那抱歉的笑。趙小梔走到女人身邊,攙著她,輕聲問:“阿姨,您沒事吧?”女人一抬頭,瞧見眼前的姑娘不認識,當即想要放手,她的手掌還殘留著地上的水漬:“不礙事,就是地上太滑了,方才沒注意。”趙小梔不動聲色的看了保安一眼,後者不自在的扶了扶眼鏡。“阿姨,您要不要歇會?”趙小梔掃見她的手掌根部已經見紅了一大片,膝蓋處鬱積著水漬,聯想到方才重重的一摔,估計膝蓋也好不到哪裡去。女人誠摯的擺手說謝謝:“不用,沒大事。”趙小梔見她去了洗手間,想到自己已經耽誤了很長時間,這才趕忙上樓。到了門外,站定。趙小梔呼了口氣,推門。偌大的屋子裡隻有李蘭和許嵐兩個人,兩人挨得很近,明亮清麗的玻璃圓桌上透著兩人的身影,嫋嫋娜娜,分外炫麗。見了來人,許嵐忙起身,笑著說:“小梔來了!”趙小梔乖巧的點頭:“許阿姨。”李蘭佯裝怒道:“怎麼這麼久,讓你阿姨久等了。”趙小梔覺得過意不去,又倒了一聲歉意。許嵐依舊溫和的笑,拉過趙小梔到自己身旁,一邊打量著一邊說:“小梔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記得早些時候看還那麼小,這一晃眼,都已經這麼高了。”李蘭歎了口氣:“可不是嘛,這一晃眼,咱們畢業也都這麼些年了,孩子可不都長大了嘛!”許嵐眉梢染上一層霧色,不消片刻,又平然了來。“小梔,你再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要點的菜?”許嵐拿過菜單遞給趙小梔,趙小梔掃了一眼:“不用了阿姨,您點的菜看起來就很好吃,我就負責吃就行了。”趙小梔這俏皮的話將李蘭哄了個沒邊,李蘭摸了摸她的後腦勺,笑道:“我也不會點菜,都是跟著你劉叔叔後麵學的。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就都點了一些。”邊上的李蘭聞言,身子輕輕一滯。正說著話,大門被輕輕推開。許嵐招手:“阿莉,快過來。”名叫阿莉的女人小步走過來,穩聲說:“夫人。”之前隻說是許嵐的丈夫有事來不了,趙小梔沒想到還會有第四個人。她一回頭,驚了:“阿姨!”來人竟是方才在下麵摔倒的婦人。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格子衫,收拾的倒是利落,隻是身上透著的那股小心謹慎的勁頭卻無處掩藏。來人也是微微詫異,旋即,朝她一笑。“怎麼,你們認識?”許嵐問道:“不是早就出來了嗎,怎麼這樣慢?”“錯過了公交,又多等了一會兒。”許嵐道:“不是跟你說了嗎,讓你打車過來,到時候直接從生活費裡麵扣就可以了,沒必要這麼幫我省錢。”阿莉卻道:“這裡不算太遠,打車的話隻怕也得這個時候。”許嵐知道阿莉的性子,遂不再說。阿莉從鄉下過來,經人介紹到許嵐家幫忙。剛開始的時候許嵐還會心生不安,可是後來明裡暗裡的觀察過許多次,阿莉這人做事沒話說,事無巨細,也很是勤勤懇懇。至於人品方麵更是無可挑剔,該說不該說的,該做的不該做的,她從來不會僭越。慢慢的,許嵐信任了阿莉,自是待她極好。趙小梔見狀,自是親切的喚了聲“莉姨”。她把方才的經過告訴許嵐,許嵐又是看她的手,又是看她的膝蓋。阿莉拗不過,隻好撩開褲腿,膝蓋處,蹭破了一層皮。傷口被清水洗過,這會已經有些黏連褲子。許嵐難過地說:“怎麼這樣嚴重。”阿莉忙說:“不要緊,是我自己不小心。”李蘭在一邊看著,眼中罩上了一層經久未消的迷霧。飯間,趙小梔才知道阿莉過來的緣由。許嵐的家平日裡很少有人住,她很久都不回來一次,不是去出差,就是陪著出差的丈夫。但是那麼大的房子總不能空在那裡,租出去又實在不放心,恰好他還有個兒子,在市裡上學。雖說他兒子也是八百年不回一次家,但是許嵐不想讓房子顯得空無人氣,隻好讓阿莉過去收拾。平日裡若是沒有彆的要緊事,阿莉收拾完之後就可以回家了,甚至可以再去找一份工作。許嵐心疼她的不容易,所以對她格外熨帖。趙小梔若是住了進去,平日裡照麵打的最多就是阿莉。趙小梔笑著對阿莉說:“莉姨,以後就麻煩你了。”阿莉不疾不徐的說:“哪裡的話,應該的。”心中卻已經對趙小梔起了好感。用完飯,許嵐跟著阿莉先行離去。趙小梔走在前麵等著,李蘭方才進了衛生間。正暗自發呆,門口處像是突然起了一陣風,一個人飛也似的跑將了出去。帶出去的一抹剪影,讓趙小梔愣神片刻。她有些恍惚。那個人是······劉飛嗎?“小梔!”李蘭喊了一聲。趙小梔忙奔到李蘭身邊,母女兩人出了酒店門。二人並不急著回去,李蘭說要去商場逛逛。趙小梔心下同意,覺得這樣難得的悠閒時光對於她們來說實在不易,便開開心心的跟在李蘭身後。隻是,逛了許久,李蘭並沒有給自己買一件衣服,挑來挑去都是趙小梔的。趙小梔抱怨:“媽,都快拎不下了,彆買了。”李蘭猶豫:“再看看。”趙小梔艱難的挪過去:“媽,您不給自己買幾件嗎?”李蘭爽利的說:“我衣服多著呢,還怕沒得穿?”半晌,趙小梔沒吭聲。李蘭扯過女兒,邊看邊說:“馬上就要上高中了,大姑娘了,雖說高中的任務更重更緊,可是也不能自己對付自己,也得時常注意點自己。姑娘家的,比不得男孩子。市一中是個不錯的地方,你好好學習。到了許阿姨家裡也不要有心理負擔,她人很好,對你又很是歡喜。有時候不見得是你不想見,就是你想見也未必見的著。”趙小梔點頭:“媽,我知道。”李蘭拍拍她的手:“再逛逛。”搬去許嵐家的前一天,趙小梔在街上遇見了餘澈。這段時間一直在忙著開學的事情,兩人幾乎沒有怎麼聯係。餘澈的表情淡淡,顯然對未來的高中生活沒有任何幻想。趙小梔心想,他一定還是在耿耿於懷吧!她鼓足勇氣,展了一個大大的笑顏:“好久不見。”餘澈訕訕:“什麼時候走?”“明天。”餘澈低下頭。趙小梔問:“你呢?”餘澈抬頭:“也就這兩天吧。”“東西都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趙小梔還想開口,卻是無話。平日裡都是餘澈像個話癆,根本沒有她發揮的餘地。今日,餘澈卻難得的做了一回乖寶寶,這讓不甚嘴上功夫的趙小梔有些難耐。她搜腸刮肚了好一會,還是沒有辦法做到像餘澈一樣,張口就來。她抿了抿唇:“那···我走了。”餘澈盯了她一眼,見她要走,忙道:“趙小梔!我······”路旁駛過一輛尖銳的摩托車聲音,帶著散不去的喧囂,久久,猶在耳畔。“什麼?”趙小梔轉過身。餘澈笑了笑:“沒···沒什麼。開學見。”趙小梔點頭:“開學見!”許是因為要離家了,趙小梔有些難眠。她作息向來規律,極少這樣。想著白日裡見到餘澈的場景,總覺得有些古怪,可是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又實在說不上來。窗外的月光照在她的台燈上,燈骨的白光反射在牆麵上,打出一道斑駁的影子。趙小梔正欲強迫自己入睡,赫然聽見客廳裡一陣些微的響聲。她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後,借著縫隙往外看。李蘭坐在桌旁喝水,眼睛卻看著手中的全家福發呆。照片上,時光定格在十幾年前。音容未改,人事已非。趙小梔心下湧過一陣悲傷,借著月色,緩步回了床上。去學校的那天,李蘭並未送行。趙小梔也未多言,二人極其輕巧的說了再見,像極了之前無數個冷言冷語的日子。仿佛前些天的溫暖和熾熱,都隻是一場夏夢。許嵐倒不在家,隻吩咐阿莉將趙小梔照顧好。趙小梔收拾妥當,便早早地去了學校辦理相關手續。市一中很大,她光是找自己的班級就已經找了很久。繳費,領取相關用品,拿了軍訓服,眼下便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了。回到家的時候,阿莉已經做好了綠豆湯等她。“冰鎮過的,嘗嘗。”趙小梔道謝,喝了一口,真的很可口。阿莉瞧見這姑娘,心中漫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晚間的時候,阿莉接到了一通電話。掛斷後,整個人便有些神思寥落起來。趙小梔問道:“莉姨,怎麼了?”阿莉掩飾:“沒怎麼,家裡一點小事。”趙小梔瞅見她眼角的一抹水汽。“是不是有人生病了?”趙小梔方才下樓的時候聽見了。阿莉再忍不住,哽咽道:“小虎發燒了,在醫院。”小虎是阿莉的兒子,才幾歲大,跟著父母在市裡生活。小虎身子差,三天兩頭的生病,夫妻兩掙得倒不算少,可是到了醫院這個無底洞,也隻能無奈歎氣。趙小梔安慰道:“莉姨,您快去吧,小虎現在一定很想媽媽。”阿莉麵上的淚意更甚:“可是,你一個人行嗎?夫人讓我這些日子在這裡陪你······”“我這麼大個人了,有什麼不行的?”阿莉為難:“要不,我先回去看看,等會再過來。”趙小梔決絕地說:“莉姨,您就隻管去看小虎吧,我一個人真沒什麼事。若是不放心,晚上我給您打個電話?”阿莉不再推辭,隻感激的囑咐道:“行,那阿姨就先走了。”趙小梔招招手:“路上慢點,彆著急。”阿莉走後,整棟房子瞬時靜謐下來。趙小梔倒不覺得害怕,隻是同身周的空曠相比,心中的孤寂瞬間被放大了數倍。洗漱完畢,便乖乖的回了床上躺好,空調的嗡嗡聲是陪伴她的唯一聲源。白日裡跑了很久,這會安靜閒適下來,異常疲憊。昏明中,瞥見床頭的燈一閃一閃。趙小梔自嘲的想,這是要拍哪家的驚悚片?然而,神誌卻有些不清不楚。耳邊響過一陣短信聲。她迷迷糊糊的打開,迷迷糊糊的看見餘澈的短信。——睡了沒?——手續都辦好了嗎?趙小梔無力的揚了揚嘴角,實在是太困了,腦子裡本想回複他一句,下一秒,已經不省人事。不消片刻,方才閃爍的床頭燈,驟然熄滅。空調的嗡嗡聲在最後的掙紮裡,偃旗息鼓,帶著頑強的躁動,撥出了最後一絲氣浪。霎時間,整棟房子歸於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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