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商定的畢業聚餐,直達快開學時才成功聚起來。因為趙承運的事,趙小梔幾乎一個月沒有怎麼出過門。手機裡早有人提議聚餐,可是趙小梔都沒怎麼關注。這一個月來,幾乎斷絕了和外界的聯係。手機關機,每天躲在自己的小房間裡,不哭不鬨,看書、看,聽音樂,臉上是風過無痕的平靜,乍一看去,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可是,每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她會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著迷,入神,直到睡去。下午,眾人約在市郊的一座小橋邊。趙小梔是第一個到的,接近黃昏的天光,白光依舊盛,卻沒有一貫的毒辣。蔭涼下,她坐在橋邊,身側是明黃的土地。趙小梔撐著雙臂,靜靜的看著橋下流水。間或有樹葉從上麵落下,或是枯黃,或是新綠,隨著緩緩流動的水流,飄然遠去。當下,心情早已平複。她其實已經想得很開了,隻是心中的難過卻並不是想得明白了就可以消減的。“怎麼來的這麼早?”楊蕊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邊上。“在家裡呆著無聊,所以提早出來轉轉。”楊蕊晃著腿,眼睛看向流水的方向:“這麼長時間,你去哪裡了,差點以為你也失蹤了。”對於曆輕輕,楊蕊說起來的時候,已經不再耿耿於懷了。趙小梔訕笑:“你如何知道?”“餘澈告訴我的。”趙小梔看她。“很長一段時間,他給你發信息,你都沒有回複。有幾回,大家在一起玩的時候,他突然玩著玩著就生氣了,眾人都以為這家夥犯了失心瘋。後來才知道,是因為你的愛搭不理,所以才犯了病。”趙小梔平了色。楊蕊繼續道:“再後來,他跑到你家樓下,從窗戶外往裡看,依稀能夠看到你的身影,這才知道你沒什麼事,隻是在學習而已。他雖然很氣惱你不回消息,可是知道你安然無恙,也就不再生氣。”那段時間窗外似乎總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動靜,有一次竟然連垃圾桶都翻倒在地,一邊的清潔阿姨罵著小兔崽子,連連追趕。趙小梔忍不住笑出了聲。楊蕊看著她,平靜的說:“你笑了!”趙小梔抿唇:“怎麼,我很嚴肅嗎?”楊蕊輕問:“你···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趙小梔凝視著她,半晌不答。楊蕊也不再追問,換了個話題:“馬上就要去市一中了讀書了,心情如何?”趙小梔故作寥落:“一夕之間,從放養到圈養,這滋味到底應該算不上快活吧?”楊蕊瞧她依舊有心思在打趣,便放下心來。“你呢?”楊蕊抬頭望天,看見的卻是滿目的樹蔭:“算是走運了吧。本想著還能去市中專和老同學相見,可是改卷子的老師太過仁慈,大筆一揮,改錯了幾道題。這不,很不幸的趕上了普高的雞尾巴。”趙小梔赧然,楊蕊的話聽著滿是自嘲,可是那語氣中流露出情緒卻是溢於言表。她本想開口說幾句話打破這尷尬的場麵,遠處卻咚咚咚的跑來一個人,二話不說擠到兩人中間,左右手各搭著一副肩膀,十分哥倆的模樣。“你倆說什麼悄悄話,說來給哥聽聽。”“你真要聽?”楊蕊擰眉。“怎麼,是什麼小秘密嗎,我就聽不得?”楊蕊望了趙小梔一眼,趙小梔平然一笑。她緩緩開口:“我剛才問小梔,此地何時多了一隻滿身臭汗又滿是聒噪的猴子。”餘澈疑惑:“怎麼會有猴子?然後呢?”楊蕊憋笑:“然後······”“然後我往後指了指,說,因為某人來了!”趙小梔笑嘻嘻的看向餘澈,餘澈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戲弄了,眼睛瞪著,拒絕看向趙小梔,隻是胳膊卻依舊搭在她的肩膀上。楊蕊一把揮開他的胳膊,大聲叫著:“臭死了,你就不知道洗洗嗎?”餘澈嚷嚷道:“洗什麼?這可是男人的味道。”此話一出,楊蕊和趙小梔都忍不住大笑起來。餘澈兀自得意,見趙小梔不曾躲閃,他便湊近了來,小聲問:“對不對?”鼻尖傳來一陣乾燥的汗味,夾雜著少年身上的特殊氣息,經風一吹,飄飄揚揚。餘澈見趙小梔不為所動,很不要臉的撒嬌道:“說嘛,對不對?”趙小梔正憋著笑,背後悠悠起了一道聲音:“什麼對不對?”餘澈一愣,寧遠正睜著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他們,一臉誠懇。餘澈拉下臉子:“去去去,滾一邊去。”寧遠訕訕。不遠處傳來胖子的聲音:“小寧子,怎麼這麼沒眼力見呢!”寧遠“哦”了一聲,自動躲開,走到胖子身旁:“師父,你怎麼這麼慢。”胖子一凜眉:“你還好意思說,這是哪個小狗的水杯忘記拿了?”揚揚手中映著柯南頭像的運動水壺。寧遠不好意思撓撓頭:“嘿嘿,忘了。”胖子笑打了他一下頭:“什麼記性!還好意思說給我送水,我看你更像是大爺。”不知道什麼時候,胖子和寧遠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雖然看上去依舊打打鬨鬨,胖子也還是會很反感寧遠喊他師父。可寧遠嘴巴甜,磨人的功夫一流,不知不覺,胖子就被帶進溝裡了。幾人玩鬨了好大一會,周闊和方玲玲才趕來。男生們下午在一起打球,可是周闊出場的時候卻是乾乾淨淨,一身清爽。楊蕊打趣道:“你瞧瞧人家,明明都在打球,怎麼偏偏就你這副猴樣。就連胖子收拾的都比你乾淨些!”“你懂什麼!”餘澈掃了一眼趙小梔:“我這叫不拘小節。還有啊,你彆提胖子,那家夥之前沒皮沒臉的端著,現在逮著寧遠這個沒腦子的冤家,整天就跟他保姆似的,寸步不離。原先我還有胖子當墊背,這下好了,寧遠一來,直接讓我墊底。”遠處的二人行來,周闊遠遠招手:“讓大家久等了。”餘澈卻不知道吃了哪門子的火藥:“可不是久等了,今晚乖乖的,自罰三杯。”周闊長臂一揮,欣然應下。周闊站定,方玲玲腳步半頓,走向趙小梔。“你去看他們打籃球了?”方玲玲掃了一眼周闊,眼神溫和的說:“偶然路過,便想著同他們一道了。”趙小梔看向周闊,周闊竟然也在盯著她。方玲玲連忙轉了話題:“你最近都在乾什麼,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你了。”“沒乾什麼,就是···”趙小梔剛一開口,餘澈就湊過來偷聽,似乎想看她一張翹嘴如何狡辯。趙小梔笑覷了他一眼:“我手機出了點毛病,不靈光了。再加上正是高溫天氣,也就懶得出去了。平日裡在家中看看閒書,學習高中知識,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餘澈心道:手機不靈光?鬼才相信!方玲玲想到自己的暑假,不是在看電視劇,就是邊看邊狂吃零食,本就豐腴的她,一個月下來愣是長胖了四斤。要不然,就是對著窗戶發呆,在樹影婆娑間幻想著眼前那個奔跑跳躍的、高高大大的、在籃球場上揮斥方遒的俊朗身影。一時間,又是心酸,又是甜蜜。趙小梔輕輕一瞥,想到周闊,又覺得這似乎是一場艱難的跋涉。晚間,幾人在串子哥的燒烤店吃飯。串子許久不見這幾人,今天看到這麼一大幫人,更是喜笑顏開。餘澈和胖子兩人上前點了串,大家都沒有什麼忌口的,各式各樣的串子都要點,撒上濃密的調料,喜歡吃辣的再裹上一層串子獨家的辣椒粉,單單是看著就讓人舌尖彌津。餘澈點完串後,對串子說:“串子哥,辛苦了,你早點過來。”串子一笑,手上的動作加快:“去去去,趕緊坐著去,今天晚上是你們的狂歡,串子哥負責給你們做好後援助。在我這裡,隻管敞開了吃喝。”餘澈沒多說,心下卻記住了。回了座位,幾人已經落座。周闊和方玲玲坐在一起,寧遠和胖子隔了一拐角,趙小梔挨著寧遠,楊蕊挨著趙小梔。餘澈一掃,眼見實在插不上坐,便孤零零的坐在一邊。胖子笑嘻嘻的開了酒:“滿上滿上。”酒杯依次倒滿,男生們麵前一人一杯。至於女生,楊蕊平日裡和他們玩鬨慣了,這點酒根本不在話下;趙小梔今天正好趕上身體抱怨,她身體的感受常常來的劇烈,為了防止回去受罪,還是乖乖的喝溫茶水比較好。餘澈在一旁看著,眉角總算暈開了。至於方玲玲······胖子倒酒的時候直接掠過了她,方玲玲卻不滿了:“胖子,你這酒怎麼倒的啊,沒看見落下一個嗎?”胖子還沒開口,她一把奪了瓶子,給自己滿上,緊接著一口灌下。又辣又衝下肚,明明內裡已經火熱,嘴上卻道:“開開胃。”趙小梔扯了扯她:“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彆傻喝了。”方玲玲犟嘴道:“誰不行了?我在家可是經常和我爸喝酒的!就這點,不算什麼。”心中暗暗祈禱:這是她第一次喝酒。罪過罪過,還請天老爺不要一個閃電將她劈個洞穿。胖子當了真:“呦嗬,看不出來啊。好,今晚又多了一個喝酒的。”方玲玲看著複又滿上的酒杯,體內暗嗝翻湧。周闊掃了她一眼,眼神如深夜湖水,方玲玲掃見,隻是微微一笑。本以為這場聚餐的結束遙遙無期,不想吃到一半的時候,卻突然出現了狀況。坐在一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寧遠開始搖搖晃晃。胖子以為這家夥要作怪,轉了筷子打了他一下:“彆作怪。”寧遠迷迷糊糊道:“師父,彆打我,疼。”“知道疼,還不好好坐著。你看你,現在才吃了幾個串,再不吃,就要被彆人吃光了。”眾人皆笑。寧遠抬起頭,一張俊臉煞白:“師父,我好難受。”胖子一瞧,頓時慌了神,拍拍他的臉:“喂,你彆嚇我。”他這一動,赫然發現寧遠脖子上、手臂上起了很多細細密密的紅疙瘩。周闊忙起身:“寧遠過敏了,得送醫院。”胖子一聲驚呼,後知後覺的將寧遠囫圇個背在身上:“那···你們···我先走了。”兩人一走,這餐也吃不下去了。餘澈左右看看,心思幾轉,趙小梔卻突然開口:“你去看看胖子吧,他一個人彆再搞不定。”“那你······”趙小梔擺擺手,看看身邊已經迷醉的方玲玲:“沒關係,就算我一個人不行,不是還有周闊呢嘛。”餘澈依舊猶豫,楊蕊擦了擦嘴,踢了他一腳:“你好墨跡,胖子一個人彆應付不來,我們跟去看看。”餘澈起身,支吾道:“那你們當心點。”便跟著楊蕊兩人跑將了出去。轉瞬間,方才還熱鬨的場麵,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周闊看看靠在趙小梔肩頭的方玲玲,麵露難色,可是趙小梔望過去的一瞬間,又頃然無波。“你坐一會,我去結賬。”出來後,方玲玲一直走不穩,身體掛在趙小梔的肩膀上,兩個人都搖搖欲墜。周闊站在一旁,實在不知如何接手。趙小梔歎了口氣:“明明不會喝酒,逞什麼能呢?”方玲玲迷迷糊糊的說:“誰說我不會喝酒了,誰說的?我今天可是喝了這麼多杯,還是頭一次呢。”得,這下自己承認了。方玲玲剛一作手比劃,整個人就登時離開了趙小梔的桎梏,直直往後栽去。趙小梔還未驚呼,周闊已經穩穩當當的接住了她。方玲玲推脫著:“我不要你管,你走開。”趙小梔心頭正鬱結,好在方玲玲鬨了兩下便安靜如兔的待在周闊的肩膀上睡著了。周闊全程不發一言,趙小梔也未曾開口。幾人沿著燈光,往回走。方玲玲砸吧著嘴,半是迷糊半是清醒的說:“小梔,你今天晚上去我家陪我好不好?我家人今晚不在家,嘻嘻。”趙小梔了然,難怪這丫頭今天這麼肆無忌憚。李蘭今天也不在家,她去了市裡和許嵐見麵。過幾日便要開學了,到時她就得住在許嵐家裡。趙小梔摸摸她的頭,輕聲說:“好,我陪你,你好好睡覺吧!”周闊看她:“你不回家,你媽有意見嗎?”趙小梔搖搖頭:“我媽今天去市裡了,得明晚才能回來。”周闊不再說話,悶頭往前走。趙小梔稍稍落後,看著邊上的高大身影,很想問一句——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念頭雖起,卻在心裡兜兜轉轉,沒有開口。收拾好方玲玲,趙小梔下樓送周闊。兩人在樓下站定,周闊抬頭看她:“你一個人可以嗎?”趙小梔點頭:“可以。她還算老實,睡一覺就好了。隻是這屋子得通通風,要不然明天她父母回來,還不得扒了她的皮。”周闊笑:“我看啊,不老實的反倒是你。”趙小梔回嘴:“我哪裡不老實了?我可乖了。”話一出,又覺得很是異樣。周闊抿了抿唇:“小梔,我被市一······”“趙小梔!”周闊的話被遠道而來的奔跑聲打斷。趙小梔回頭,眼中閃過一抹難以覺察的笑意,又片刻平靜:“你怎麼來了,不用陪胖子嗎?”餘澈喘著粗氣,擺擺手:“醫生說沒有什麼大問題,剩下的半瓶水吊完之後就沒有大礙了。”“楊蕊呢?”“我送她先回去了。”趙小梔點點頭,回望周闊:“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周闊淡然一笑:“沒什麼,讓你好好休息。”餘澈走到趙小梔身旁,歪著頭問:“你今天在方玲玲家睡?不用回去嗎,你媽不管你了?”趙小梔掃了他眼:“我在這裡看著她一晚,明天她爸媽就回來了,到時候有什麼事就不好了。我媽今天有事,也不在家。”聽罷,餘澈突然露出了一抹詭異的微笑。心道:好啊,這下好啊,父母都不在家。還未及他一通更甚的胡思亂想,周闊一盆冷水澆了下來:“時間不早了,你回去收拾收拾也早點睡覺吧。”趙小梔看看餘澈,轉頭對周闊說:“那我回去了。”餘澈揚了揚手:“等會啊,這還沒說上幾句話呢!”周闊側身而過:“走不走?不走我走了!”餘澈滿腹怨惱的盯著他,譏嘲道:“我又不需要你送!”周闊不再多言,提步,平然而去。屋子內,方玲玲已經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床上。趙小梔開窗通氣,又打了水給方玲玲簡單的梳洗了一番,這才坐在椅子上喘著氣,看著方玲玲道:“累死我了,方大超模。”方玲玲砸吧嘴,身子又不安分的扭動了一下。趙小梔歎了口氣,走到她身邊將她的身子擺好,把頭重新擱在枕頭上。方玲玲無意識的一揮手,右手虛握住了趙小梔的手腕。她本想拿開,方玲玲卻朦朦朧朧的開了口。音如細沙,帶著三分寥落,在空氣中回蕩。“周闊,你···為什麼不喜歡我,為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