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鋪陳舊，許是遠離街道，顧客並沒有很多。店鋪門口延伸出了兩塊木板搭成的簡易貨架。小商品琳琅滿目，跳跳糖、泡泡糖、雞屎糖、麻糖棍、辣條、搖搖凍、奶片、冰瓜子、咪咪蝦條······都是學生們愛吃的東西。有的已經落滿了灰，有的剛剛才擺上去，包裝袋還是簇新的。趙小梔探頭喊了一句：“你好，幫我拿一瓶礦泉水。”沒人應，靠近裡間有一個低矮的小木桌子，女孩趴在上麵，一節長腿漏了出來。她又喊了一遍：“有人嗎，買一瓶礦泉水。”那腿晃了晃，還是沒動。趙小梔剛想走，一道尖利的聲音傳來：“死丫頭，耳朵聾了是不是？有人買東西，還不快去！”女孩終於起身，探頭而出的時候，耳機掉了一隻。她重新放回耳朵裡，伸手調小了音量，百無聊賴的說：“要哪個牌子的？”趙小梔伸手一指。“兩塊。”趙小梔掏了五塊錢遞過去，女孩忽然抬起頭：“找不開，有零錢嗎？”那一刻，趙小梔愣了，對麵的女孩正是曆輕輕。趙小梔失聲而出：“曆輕輕？”曆輕輕麵露詫異，身後突然大步跨來一個婦女，一伸手就把曆輕輕撥到一邊：“錢多了漲的嗎，給錢都不要？我看你是吃黃牙了！”曆輕輕全然不在意，那婦女狠狠盯了一瞬，轉身對趙小梔說：“不好意思，稍等一會，找的開。”女人進屋後，曆輕輕依然高傲的掃視著她。她今天沒有化妝，紮了一個丸子頭，上半身穿著一件鵝黃色的套頭帽衫，下半身是發白的牛仔褲，腳上穿著一雙淺色的拖鞋，整個人同她往日裡的形象一點也不符。女人出來後，找給她三塊錢，問道：“你是不是叫趙阿梔？”趙小梔疑惑著剛想糾正，曆輕輕不耐煩的開了口：“媽，人家叫趙小梔，不叫趙阿梔。”女人回道：“你還不快去做作業？就那一道數學題你都看了半個小時了，你腦子是豬腦子嗎？”曆輕輕顯然經常在家被這麼說，她不動聲色的撇撇嘴。趙小梔笑對著女人，微笑地喊道：“阿姨。”“阿梔、小梔都差不多。”女人眯眼一笑，隨即又把怒火引向曆輕輕：“我去參加學校參加家長會的時候見過這孩子，成績拔尖、性格又好，老師更是說市一中的苗子。人家的姑娘也是一粒米一口飯喂出來的，怎麼到我這裡就喂出了你這麼個玩意兒。你要是能上市一中，我和你爸真的要燒高香了。”趙小梔覺得尷尬，剛想開口緩解一下，女人拉著她的手直接進了屋：“小梔，你怎麼沒上課？進來坐會，阿姨給你拿點好吃的，你給這個混賬玩意點撥點撥。”曆輕輕不情不願的開了口：“媽，人家是好學生，還要上課呢！”女人怒道：“你以為人家都像你一樣？人家肯定是學好了，出來放鬆放鬆。你還不趕緊把你不會的題目問問人家，一天天的耳朵裡塞個耳機，像什麼樣子。”曆輕輕不滿道：“我聽英語聽力呢！”女人一撇：“說什麼你都有理由！”趙小梔和曆輕輕相對而坐，兩人都覺得尷尬。“你哪道題不會做？”曆輕輕一邊盯著麵前空白的書本，一邊轉著筆：“不用你說，坐一會你就走吧！”趙小梔隻好靜坐著。不多時，一陣急促的下樓聲闖入耳畔，電光火石間，曆輕輕一推本子，頭往前一湊，身子半彎，開口說道：“你可以再說一遍嗎？我沒有聽懂。”與此同時。女人也站到了兩人跟前。趙小梔心想，真是有驚無險。曆輕輕抬眼看她，好像在說，這才哪跟哪！女人見曆輕輕總算還有點心思，便放過了她，轉身對趙小梔說：“小梔啊，這裡麵有巧克力還有飲料和牛奶，你不要客氣，隻管吃。”她把一大包東西一股腦塞到趙小梔懷裡，趙小梔滿麵的不知所措。曆輕輕滿麵怒氣，望著女人上樓的身影撇嘴。她看了一眼趙小梔局促不安的神情，說：“彆端著了，給你了你就吃，瞎矯情。”趙小梔回看了她一眼，果斷的撕開了一個巧克力的包裝袋。吃了一顆，唇齒留香。曆輕輕不自然的一掃她的表情，心道，要死了，吃個巧克力怎麼還能這麼作！嘴上卻說：“能不能好好吃東西？”趙小梔明白她中計了，嘴上笑道：“你也要來一顆嗎？”曆輕輕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大笑後才反應過來麵前的人是趙小梔，她應該嚴肅的。“當然！”她伸手抓了一把，小顆小顆的品嘗起來。趙小梔看著她這副模樣，忽然覺得曆輕輕很可愛。她本就生的不賴，明明是一張青春洋溢的臉，化妝隻會掩蓋她的美麗。“曆輕輕，其實你這個樣子很好看，比化妝的時候好看。”曆輕輕嗆了一下：“你吃錯藥了吧！”此時，樓上突然傳來一陣尖叫：“我的口紅怎麼斷了一截？我的香水怎麼少了一大半？這該死的老鼠！”曆輕輕小心的豎起食指：“你小點聲，彆讓我媽聽見，要知道我偷用她的東西，非把我打死不可！”她放下筆，轉身走出去，坐在門檻上，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趙小梔也從裡麵出來坐在她身邊。曆輕輕忽然說：“那些不好吃，我給你些好吃的。”她起身從冰櫃裡拿出兩袋冰凍過後的小雨點，已經凍成了堅冰，深藍色的拳頭般大小：“吃過嗎？”趙小梔接過，點點頭：“你家都開始賣冷飲了？”“我自己偷偷凍的。”趙小梔撕開一個口子，吮吸著冰塊。曆輕輕嫌棄的一掃，搶過來：“真笨！這個東西要這樣吃。先用牙尖撕開一個小口子，然後吮吸裡麵的甜汁，最後用牙齒把剛才吮吸過的地方輕輕的咬成碎冰渣，再吸一口甜汁，順帶把冰渣吃下去。”她把自己的給了趙小梔，把趙小梔的拿過來自己吃。趙小梔用她說的方法吃了一口，真的很美味。曆輕輕看著她燦爛的麵容，笑說：“傻帽。”這一抹笑意，趙小梔竟然有些看呆了。曆輕輕手肘拄在膝蓋上，兩手托著腮，眼睛盯著紛飛著落葉的路麵。陽光從她的頭頂照射下來，在空地上投出了一團小小的黑影。午後的陽光像是羊毛毯，拂在人的臉上、身上，舒服極了。趙小梔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舊店鋪，此刻，她對曆輕輕充滿了好奇，她有很多的問題要問她。為什麼要學著成年人的打扮，為什麼總是看不慣她，為什麼會和劉飛有交集，為什麼要用明信片的事捉弄她······他有許許多多的疑問和好奇，然而，在看到曆輕輕的眼睛時，她忽然什麼問題也不想問了，隻單純的希望眼前這個和自己齟齬了三年的同學過的好、過得開心。儘管她自己都不知道曆輕輕是因為什麼原因看不慣自己。曆輕輕回過頭，發現趙小梔心不在焉，嘴角卻在微笑，皺眉問道：“你又在瞎想什麼？”趙小梔抿唇，搖搖頭。曆輕輕抬抬下巴：“去給我拿一袋咪咪蝦條。”趙小梔有些抽抽，這人還真是一副大小姐的脾氣。趙小梔剛起身，“大小姐”又補充道：“拿兩袋，你自己一袋。”取來蝦條後，趙小梔雙腿並攏，身體微彎，雙手平舉，躬身叫了句：“大小姐，請用點心。”曆輕輕眉毛一皺，翹著蘭花指，半晌來了句：“退下吧，剩下一袋賞給你了！”說完，兩人抬頭，相視一笑。趙小梔坐下來，也許是因為曆輕輕的微笑，這一刻她覺得自己身心放鬆，一種少見的舒適感漫延全身。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和曆輕輕把蝦條和小雨點言歡，若無其事、甚至還有說有笑的坐在這裡。可是這一刻，她很享受這份難得和靜謐。趙小梔真的放開了，她吃完蝦條後，又隨手拿了一盒搖搖凍。“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真以為這是自己家了？”“怎麼會，我家可不會有這麼多好吃。”趙小梔神氣的仰著頭，待盒子裡的果凍完全裹上了甜粉，一口塞進嘴裡：“你有意見啊？有意見的話你叫阿姨下來好了，讓她看看你到現在做了幾道題！”曆輕輕瞪著她，撲哧一聲笑了，趙小梔不理她，自顧嚼著搖搖凍，眼睛裡卻湧上了歡樂。“無賴！”曆輕輕怒道：“快給我吃一顆！”趙小梔把盒子遞給她，不無真誠的說：“你知道嗎，我以前幻想過無數次，要是自己家裡開個小賣部就好了，這樣的話我可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喝什麼就喝什麼。我可以在第一時間就把彆人沒吃過的東西品嘗一邊，等到彆的同學來買時，我就很大聲的說，哈哈，我都吃過了。這樣，是不是很酷？”“這叫傻！”曆輕輕毫不留情的揭穿：“你以為家裡開小賣部就好？你看看我媽，整天防我就跟防賊似的。”“阿姨也是很愛你的。”曆輕輕鼻子一聲輕哼，蔑了她一眼：“自以為是。”吃完最後一個搖搖凍，趙小梔起身拿了一張紙，將剛才那道題的解題過程寫下來，遞給曆輕輕：“好好看看，以防等會阿姨問起來。”曆輕輕頭也不轉的接過去，她的頭忽然埋在膝蓋上，像是在喃喃自語：“你還記得上次明信片裡夾的照片嗎？我放的。”趙小梔點頭：“我知道。”曆輕輕笑了，自顧自地說：“在那前一天，我在找楊蕊玩，看見餘澈神神秘秘的揣了什麼東西放進桌膛裡，等他走後，我忍不住拿出來看了一下，就是很普通的明信片而已，很無聊。可是我一想，這八成是送給你的，所以就想了一個招。我打著借用手機的名義，問楊蕊要了她的手機，我知道平日裡他們玩的比較好。我把她手機裡有關餘澈的照片全部發到我手機上，又用她的QQ查看餘澈的空間，果然，他的空間裡有更加私人的照片。我一一保存下來，轉到我手機上，然後刪除記錄。再之後，我跑出校外趁熱打鐵的將照片打印出來，裁剪成合適的大小，摻雜在明信片裡。我就是想要看看你看到之後有什麼反應。不錯，結果倒是挺讓我滿意。”“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把它拿走呢，怎麼就知道我會裝在書包裡，還被你撞翻在地？”曆輕輕撇撇嘴：“我倒不至於有那般先見之明，我本來就是想讓你們誤會，想看你生氣。校門口的事，也是我沒有料到的。看樣子，這樣的巧合倒更加刺激。”趙小梔歎了口氣，沒說話。曆輕輕撫平笑意，轉頭看著她說：“你知道嗎？我特彆羨慕你！”趙小梔愕然，曆輕輕會羨慕她？彆開玩笑了，她不是一直很討厭她嗎？不等趙小梔開口，曆輕輕接著道：“和你同班了三年，幾乎偷偷在意了你三年。你家境不錯，生的也好，學習更是拔尖。雖然說至效破爛溜丟，至效裡的學生也是魚龍混雜，非盜即匪，可是你卻在這樣的環境中遊刃有餘，絲毫沒有被周圍的環境影響。該歡笑的時候歡笑，該憤怒的時候也絕不含糊，該學習的時候更是不遺餘力。也許我一直都是個急衝衝的性子，我特彆討厭你那樣波瀾不興，對什麼事情都是一副無所畏的態度。所以我一直很討厭你，為什麼你家境不錯，我卻要在這個破店鋪裡徘徊；為什麼你明明學習成績好，卻還是要表現出一副‘哦，又考了第一，怎樣’的氣人模樣；為什麼你明明什麼都沒做，可是班級的男生都不明所以的幫助你、為你說話······有太多太多的為什麼，所以我想要看你生氣，想要看你無所適從的樣子，想要把你無所謂的麵具撕開，然後暴露出普羅大眾的一麵。可是那天，我看到你不管不顧的衝上去，大聲的質問張冰，毫不畏懼的迎著張爽悍然的目光，我發現我錯了。我以為我化了妝、描了眉，學著大人的語氣說話，模仿著社會人的行為，我就可以變得成熟。沒想到，這些隻會讓我在經年之後回頭，甚至不用等到經年之後，怒己不爭。我一個人暗自較勁了三年，到頭來卻發現隻是活在自己的迷宮裡。”“我從沒想過要去刻意爭取什麼，我唯一明白的一點就是，在什麼樣的年紀，做什麼樣的事。這句話看似人人都會說，可是真的能夠理解並做到的能有幾人呢？”她不無憐惜的說：“其實你已經很幸福了！”曆輕輕輕嗤：“幸福什麼？幸福我媽天天罵我是混賬、兔崽子、沒出息的死丫頭？幸福我天天可以見到這麼多好吃的卻幾乎不敢正大光明的吃因為害怕被媽媽罵？幸福我可以天天化妝看似朋多友多實則交付真心的寥寥無幾？還是幸福我付出對劉······”她的話戛然而止，話鋒一轉：“你幸福我的這些嗎？”趙小梔沒注意到她的話頭急轉，她想，那你又羨慕我什麼呢？你可知我的爸爸出軌又走私，潛逃又殺人，甚至到現在還像暗夜的鼠蟻躲躲藏藏，很有可能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了，我的家庭整天被包裹在淒寒孤寂的冷冰之中？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有個人可以整天罵我，至少他一直在那裡，我伸伸手就可以碰到，困了、累了、病了還有他的肩膀可以依靠。趙小梔起身回給她一個大大的微笑：“曆輕輕，今天的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你，比你化的最精致的妝還要美。”曆輕輕呆呆的看著她，趙小梔同下樓的曆母道彆，轉身朝學校走去。身後，曆母咆哮道：“死丫頭，讓你跟人家好學生學學，你倒好，拉著人家聊天，你是有多能說？怎麼不見你把題做出來！”曆輕輕用一貫的聲音說道：“怎麼沒做出來？你看，我都寫在稿子上了！”曆母沒吭聲，不滿的說：“翅膀硬了是不是，你跟我杠什麼杠？滾上去把蘋果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