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歸來(1 / 1)

時光騎士 清明一往 2580 字 4天前

記憶中的那天下午,是耀眼的潔白、歡樂的笑聲還有明亮光彩的眉眼。曾經有過的討厭、心煩,曾經的感激和銘記,說不明白的疑問,解釋不清楚的心思,都在潔白的雪花裡凝聚成球,在雪球漫天飛舞的瞬間,砸向你,砸向他,砸向每個當時當地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今天過後,明天還是會回到往常。那些莫名的討厭,那些說不明白的疑問和想法,那些難以猜度的心思,通通都會回到最初的樣子,變得依舊膽怯、討厭、深藏、難懂。美好的瞬間常常會讓人誤以為永恒,可永恒,卻遠沒有這樣簡單。然而,這個世界上的多數人追求的從來不是永恒。漫長的一生中,能夠有為數不多的回憶起來能夠嘴角上揚的畫麵和情景,就已經彌足珍貴了。玩鬨過後,緊接著就是期末考試的分析,分析一結束,新年的腳步就近了。白雪停停落落,好像專門為了迎接歡天喜地的節日。臨近除夕,家中的氣息卻近乎詭異。安靜。清冷。肅殺。趙小梔看著李蘭在廚房忙碌,終於鼓起勇氣問道:“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說完話,又覺得氣氛過於沉重,起身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完全沒有看到站在廚房的李蘭身子微微僵住。李蘭仿佛沒有聽到,端著熱菜出了門。趙小梔看到李蘭的那張臉,突然覺得自己說錯話了。節日的氛圍讓她忘記了這一隅曾發生過的不快,此刻李蘭的強顏歡笑讓她回過神來,重新麵對現實。李蘭眼中閃過一絲糾結,那般神色,又是憤恨,又是憐憫,甚至還夾雜著幾絲心痛,她答非所問道:“吃吧,吃完飯咱們上街買點東西。”趙小梔心中了然,點點頭。街上的人群熙來攘往,映入眼簾的是滿目的紅色。李蘭嫻熟的挑挑揀揀,很快就把該買的東西買齊了。趙小梔四處瞧瞧,有賣春聯的,有賣鞭炮的,有賣小吃甜品的。人們或是駐足翻看,或是嬉笑而行,大人們談笑如常,身邊的孩子一時哭鬨,一時歡笑。她不知道這些人的背後是不是真的如她們表現的那樣歡樂,還是說新年的氣氛感染了每個人,讓大家生出了一種“世間千萬事,不如一場開懷大笑”。就比如此刻的李蘭,和賣東西的商家談笑風生,換過旁人看來,定然不知道這歡笑的背後藏著多少哀傷。趙小梔往後退了一步,避開行人,卻被一陣不大不小的爭吵吸引,她探著步子一瞧,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漸漸熟悉起來。“我說過了,我不要,你怎麼這麼煩呢!”一旁的女人麵露尷尬,朝著眼前的老板笑笑。她扯了扯他,“這件多好啊,顏色正合你。”年輕人有些無奈,忍著脾氣道,“我說過了,我有衣服,不需要。”女人似是央求的語氣,“這不是新年到了嗎,添點喜氣。而且,我看你的那件羽絨服有些小了。”·····後麵的話聽不清楚,李蘭的聲音卻乍然響起,“小梔。”趙小梔失魂落魄的接過李蘭手裡的大包小包,沒留神,掉了一地蘋果。她忙著去撿,卻在餘光間瞥見餘澈的影子,抬頭對上了他的眼神。驚喜?難過?羞澀?屈辱?她好像從他的眼神裡一下子看到了很多複雜的心緒,同樣看到的還有他身旁的女人。餘澈整個人突然變得左支右絀起來,他大力揮手,從女人身邊跑開。女人的眉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刹那消失。她看了一眼趙小梔,恍然間笑了笑,轉身跟在已經消失的餘澈身後。服裝店老板從門內探出頭,嘴角劃出一個極儘嘲諷的弧度。李蘭看看兩人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蹲在地上的趙小梔。想說什麼,卻又咽了下去。趙小梔整個人的思維還停在方才的女人身上,絲毫沒有注意到李蘭眼睛裡一瞬間的風起雲湧。兩人一路無話,走過小巷,還沒上樓,邊上一個巨大的垃圾箱身後爬出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李蘭把趙小梔護在身後,神色戒備。她剛要喊出聲來,那人便抬起了頭。竟然是趙承運。多日不見,趙承運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蓬頭垢麵,衣衫不整,渾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李蘭不知道如何應對,上一次已經讓她近乎灰心。如今,看到趙承運眼前的這番境遇,儘管她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可還是覺得十分憤怒,恨不得立馬上前把他掐死。可隨著兩人的對視,她從趙承運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二十年前的影子。方才的衝動和憤怒變成了現在的無能為力,同時又在虛脫中生出了一絲難過。她開始討厭起來自己的婦人之仁。趙小梔當然不可能知道李蘭此刻的內心早已經閃過幾個春秋,她注意到李蘭的麵色有異,除了理所應當的憤怒,還剩下一絲難以捕捉的孱弱,那最後一點的傲氣就像一個破了洞的皮球,正一點點的往外漏氣。誠實的說,這比趙小梔預想的畫麵要好太多,隻是李蘭的反常讓她覺得心上難安。她看看趙承運,淩亂長發下掩蓋住的臉一如往昔,隻是眉眼鬢邊多了幾絲風霜雨雪。她不知道短短月餘發生了什麼,更想象不到發生了什麼。她的腦袋此刻空空一片,李蘭上次咆哮的言語鞭笞猶在耳畔,難不成這短短時間,就已經換了一個輪回?趙承運望向趙小梔,想要微笑又不敢微笑,糾結之下,嘴唇將抿未抿,到了最後乾脆輕輕顫抖起來。趙小梔不得不承認,她恨過他,可是眼前,她又隻剩下心疼。她邁著步子往前走,喊了一聲,“爸。”趙承運的臉一下子變了色,頭不知不覺的就低了下去,黑黢黢的麵龐,在白日的天光中透著幾分寥落。李蘭丟下一句“進來吧”轉身上樓,趙小梔扶著趙承運跟在後麵。屋內,李蘭坐在桌前一言不發。盥洗室內,是趙承運洗漱的嘩嘩聲。趙承運洗完澡出來,像是變了一個人。他刮了胡子,換了衣裳,頭發洗了之後也不似剛才那般油光鋥亮。仿佛他隻是出了個差,洗去一身疲倦,重新歸來。李蘭看著他,眼神中寫滿了質問。為什麼回來?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又想起了這個角落裡的妻女?很多很多個為什麼,李蘭已經要忍不住了。她眼睜睜的看著,眼神裡聚滿了光,陡然起身。趙承運明顯一愣,神色略顯慌張,似乎害怕她問出口。李蘭終是沒開口,回了房。趙小梔心裡做了最壞的打算,趙承運丟了工作,沒有金錢和精力再去胡作非為。她雖然難過,但是看到趙承運的一瞬間,還是更加開心他可以回來。他麵目全非,可是還記得這個世界上有這麼一個角落。他知道這裡有人等,所以他回來。趙小梔想,李蘭大概也是如此想的吧,否則又怎麼會任憑自己的傲氣在現實麵前被無情蹂躪呢?到大年三十晚上,李蘭都沒有和趙承運說過一句話。他們分房而睡,趙承運睡在沙發上,李蘭睡在裡屋,一室之內,視若無物。趙小梔卻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她給趙承運端茶遞水,聽著他夜裡含糊不清的低語。兩人有時天南海北的聊著,趙小梔給他看自己的成績,趙承運一一認真看過,剛開始還誇讚幾句,到後來乾脆就說不上話來,隻是不住的點頭。夜幕降臨,當窗外飄進第一縷煙花的炸裂聲時,新年悄悄的來了。電視機聲音開的很大,屏幕裡透出陣陣歡樂的笑聲,襯托著室內越發寂靜。李蘭喊了一聲,“吃飯了。”趙小梔就在桌邊擺著碗筷,心想,這三個字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飯間,趙承運滿滿的心不在焉,不是將果汁弄撒,就是夾菜夾的滿桌子都是。李蘭的耐心越來越低,最後凝結成冰。飯後,趙承運掏出幾張紙幣,上麵甚至染了些烏漆嘛黑的東西,沒有紅包外殼。趙小梔低頭看看,笑著接過來,“謝謝爸爸!”趙承運如釋重負的一笑。八點多,餘澈給趙小梔打了一個電話,說是讓她出來玩,街上熱鬨得很。趙小梔看著她身邊的兩個人,一個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一個坐在沙發上皺眉沉思。她想了想,應了。坐在沙發上的趙承運正在想事情,趙小梔的開門聲一下將他驚醒。李蘭眉上不悅,趙小梔忙道:“媽,我上街轉轉。”李蘭沒吭聲,繼續專心看著電視。“媽······”她又叫了一聲。“這麼晚了,明天再出去!”看著像是商量,語氣卻是十足的頑固。趙承運收了收心神,和善地對她說:“小梔,去吧,注意安全,彆回來太晚。”趙小梔點頭。李蘭盯著趙承運,心想,爺倆都不是什麼好定西!看似什麼東西都問我,實則我的意見連屁都不如。趙小梔關上門,心中雖然鬱結著,可是想到今天晚上還算平和的用餐,心裡瞬時舒暢了幾分。她歡快的下了樓,小小的背影在燈下跳躍。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寓意著希望和祝福的節日,竟然成了今後無數悲傷的痛點。屋內,李蘭盯著電視強迫自己努力認真的看。她心神不寧,實在看不下去,便起身回了屋。不多時,門外起了敲門聲。——咚咚咚,咚咚咚。她沒理會,趙承運在外麵,他會開門的。可是片刻之後,那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李蘭怒氣衝衝的出門,剛想衝沙發上的趙承運宣泄這多日來的怒火,一看,人在浴室洗澡。她一處怒氣沒處撒,往門口走去。咚咚的敲門聲似催命符,一聲又一聲。“誰呀?”李蘭一開門,迎麵撞上四個怒氣衝衝的大漢。她這才覺得事情不妙,可是四人已經齊齊湧入,反鎖了門。李蘭定了定心神,鎮靜問道,“你們找誰?”為首的漢子說,“趙承運是住在這嗎?”李蘭心臟一顫,“誰?他不住這?我不認識?”那人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往桌子上一拍,“看看吧!”李蘭拿起來一看,嚇的幾乎要站不穩了。那是一張借條,白紙黑字寫明了借款人姓名,借款時間,借款數目。李蘭臉色發青,“有這東西又如何?我說了不認識就是不認識!”男人極儘嘲諷,乾脆坐在沙發上優哉遊哉起來。李蘭平了平氣息,緩緩說道:“幾位先生怕是找錯人了,我根本就不認識那個叫什麼趙承運的人,而且這一片都沒有這個人,估計是幾位找錯了。”那人斜眼說道:“是嗎?”就在這時,浴室門開了,趙承運從騰騰熱氣裡走出來,“家裡來人了?”李蘭跌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完了,全完了。趙承運看清了來人後,當即傻了眼,又看了看一旁呆坐著的李蘭,什麼心思也沒了。那漢子說,“怎麼,趙經理不會忘記了吧,說好的還錢呢,這都過年了,怎麼還是沒見到錢呢?彆說本錢了,就是利息也不見一個子啊!”趙承運嘴角抖了抖,“幾位大哥,真不好意思,這不是實在周轉不開了嗎!十五,十五之前我一定把利息給各位補上。”“怎麼,有錢找女人玩,沒錢還欠款?沒錢還就不要借嘛!”那人神色凜凜,“你瞧瞧你,虧得你老婆還幫你說話,我都替她可惜。”趙承運盯了一眼,一陣淩厲的風突然掃過,他腦袋立時被人抵在桌子上,狠狠的按住:“我說,你他媽這都拖多久了?兩個月前說還錢,你說推遲一個月;一個月後,你又說推遲。推遲來推遲去倒好,乾脆卷鋪蓋回來了。”那人拍了拍趙承運的臉,“老弟,你這張嘴是屬黃油的啊,滑不溜秋。咱哥幾個也是幫人辦事,你說,幾次三番這樣,不是難為我們嗎?”趙承運的聲音變了調,“還還還,這回一定還!各位大哥還請高抬貴手,新年一過,我立馬籌錢去!”其中一人踢了他一腳,啐聲說,“他媽的!你當這是交易市場呢,跟誰討價還價呢!”趙承運從幾人手裡掙脫後,諂媚的說,“哥幾個辛苦了吧,若是不嫌棄,咱喝幾口小酒,解解寒?”來人一聽,想著年也沒好好過,乾脆就坐在這,看看這人怎麼狡辯。趙承運忙前忙後,此時的李蘭已經三魂不見七魄,神色寥寥。年夜飯幾口人都沒怎麼吃,菜肴端上來竟然跟新的一樣。那人笑,“呦嗬,這幾樣菜炒的倒是不錯。”趙承運連忙點頭哈腰,“哥幾個吃,我去拿酒。”酒菜齊全,幾杯貓尿下肚,就開始人鬼不分了。一人拍了拍趙承運的肩膀,“記住啊,記住你說的話,我可不希望你再耍什麼鬼點子。”趙承運忙道,“是是是,一定記住了!”為首的漢子從衛生間出來,一張臉憋得通紅,他一腳把趙承運踹到椅子上,“是是是?你這話我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你這腦袋怕也是屬豬的吧,這麼沒記性?”“不不不,這次一定記住了,絕對不忘。”那漢子一凜,“你確定?”趙承運篤定,“我保證。”漢子放了手,疑惑道,“哦?你拿什麼保證?”趙承運一時無話,半天哼哧不出一個屁來。“不如······”那漢子一掃,瞥到李蘭,“把你老婆拿來當保證吧!”李蘭前一秒還在昏昏沉沉,後一秒已經被一隻大手整個拖起來。她驚恐的後知後覺,眼前人那雙紅紅的眼睛裡,倒映著她滿心的絕望。待那些人走後,趙承運徹底鬆了口氣,渾身無力,跌坐在地上。李蘭無神無彩的半跪在地上,好像被人抽去了魂魄似的。那幫人倒是不敢真的動手動腳,她雖然安然無恙,可是方才的種種,將她帶向二十幾年前的那一天。她本以為時間可以將種種封存,卻沒想到又在今日重新被撕開往昔的傷疤。趙承運偷偷打量著李蘭,李蘭突然一個轉頭,雙目充火,連滾帶爬的衝向趙承運。她揮舞著雙手胡亂拍打,劈裡啪啦的聲音傳來,趙承運沒有反抗,他緊緊閉上眼睛。李蘭一邊叫一邊哭,一邊哭一邊打,不知道打了多久,打到她的手早已經沒了力氣,整個身子瞬間癱在地上,大口喘著出氣,眼淚無聲而落。趙承運的臉好像被燒紅的烙鐵燙過一般,又紅又腫。“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要嫁給你這樣的人?”趙承運輕輕一動,卻又不知道開口說些什麼,隻好沉默。過了很久,李蘭似乎平靜了下來,她冷冷的問道:“還差多少?”趙承運固執的道:“你不用管!”李蘭苦笑一聲,譏嘲道:“不用管?你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你都已經是過街老鼠了,還逞什麼強?你要是真有骨氣,真有本事,就不會去乾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就不會倒黴惹出禍事,更不會讓人闖進家中,連最後的臉麵都被丟儘。”趙承運喉嚨裡不時的發出“嘶嘶”聲,李蘭正等著他“嘶”出幾句話來,好狠狠的罵他、打他。可是,嘶聲沒了,趙承運仍是不發一言,屁都沒放一個。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