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餘澈分開後,趙小梔抄小路往書店去,準備添點文具。這條路人煙稀少,冬日天短,本就僻靜如深的小路更是寂寂寥落,隻有一旁無聲的路燈靜靜佇立。就在快要路口轉彎的時候,趙小梔猛然停住了腳步,因為她聽見了一陣嘈雜。她放緩步子,整個人挪到燈下的陰影中,遠遠看去。一人趴在雪地裡,邊上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抽著煙倚在牆邊,另一個口中罵罵咧咧,狠勁的踢腿,每一腳都狠狠的落在倒地人的肚子上。那人大概被打的太重,這會已經提不起叫嚷的力氣了,唯有屁股和腦袋在雪地裡瑟瑟抖動,裹挾著寒風從口中蹦出幾句時斷時續的嗚咽聲。趙小梔本想折回頭,耳邊頓時起了一道頗為熟悉的聲音,“求求你們了,放過我吧。”“放過你?”踢人的那個男子冷笑道,“行啊,我們又不是無理取鬨的人,再說了,這件事情說到底還是你先找的我們。怎麼聽你這麼說,倒像是我們的不是了。”倒在地上的那人忙點頭附和,“是是是,是我的錯。”趙小梔探頭一瞧,被打的人竟然是張冰。他麵上多了幾處拳腳之傷,看上去倒是不太嚴重,可是瞧他一副孱弱的樣子,估摸著身上暗處的傷口肯定不少。“你把錢拿來,我就放了你。”張冰帶著哭腔,求饒道,“哥,我沒錢了,真的沒錢了。”那人惱了,看向站在一旁抽煙的人,訕笑道:“沒錢還敢學人雇打手?你覺得你自己這副小身板能經得起幾下折騰?”張冰告饒不成,這會急的說不上來話,隻不住地向他們二人磕頭。可是因為有人拽著他的脖領子,磕頭的動作更像是劇烈顫抖。邊上的那人抽完了煙,直接用拇指摁滅了煙頭。他低頭的一瞬間,趙小梔看清楚了他的臉,此人正是上回打餘澈的那夥人中的一個。隻見他慢悠悠的走向張冰,輕輕彎下身,細瞧著張冰,趙小梔不明白這是什麼路數,然而未及多想,那人猛地揮手,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張冰臉上。力道很大,張冰當即掙脫桎梏,跌倒在雪地裡。響聲尖銳,刺得人耳膜生疼。好半晌,張冰才晃晃悠悠的從地上爬起來,估計是被一巴掌扇傻了,他茫茫然的抬起頭,看著扇他的人說:“王哥。”叫王哥的甩了甩手,眼神鋒利的掃向張冰,張冰立馬嚇的一哆嗦。“下一次可就不會這麼仁慈了。”張冰後知後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暗示他可以滾蛋的意思。張冰撿起早被糟蹋的不成樣子的書包,躬著身子,一瘸一拐的跑遠了。見人走遠了,趙小梔才出來。一看時間,已經很晚了,忙奔去書店趕在閉門前買好東西。回到家,李蘭果然在飯桌旁已經等了很長時間。趙小梔左手提著裝了教輔書的書店布袋,右手取下鑰匙。“媽,我今天去書店了,要買的書有點多,所以在那裡看的久了一點。”李蘭看著趙小梔,趙小梔很是抱歉的一笑。見沒有什麼異樣,李蘭扯開嘴角笑道:“快吃飯吧,菜都涼了。”用完餐,洗漱完畢後,腦子裡亂哄哄。一會是張冰躺在地上的狼狽模樣,一會是曆輕輕在眾人麵前不由分說得讓她難堪的嘴臉,一會又是餘澈拿著她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時的觸電般的感覺。趙小梔握了握手掌,似乎掌間的溫度和觸感依舊清晰。她喝了口熱牛奶,打開書包開始看書。一不小心,就從裡麵掉出來一張紙片。她撿起來一看,竟然是一張明信片,上麵是一個正在酣睡的人。他穿著紅色的球衣,側著半邊臉趴在桌子上,因為激烈運動產生的熱量還未消散,臉頰依舊可以看出幾分紅潤。他額上墜著汗,鼻尖點著一抹水珠,雙臂抱在桌子上,好看的手臂線條圈成了一個安心的枕頭,頭枕在上麵沉沉而眠。此時正是夏天,窗外的綠蔭掩映,襯的人安靜而又美好。細細看去,少年青色的胡茬已經冒出了芽,越發堅毅的臉上透著天真和無畏,在稚氣將脫未脫的時候,讓人格外覺得舒服。看著餘澈這般少有的安靜模樣,趙小梔覺得很是難得。她小心翼翼的湊近看,明明還隔著一張照片,卻仿佛可以聽見少年的喘息聲和少女的心跳聲。她端坐回椅子上,隨手將照片夾在本子裡放到了抽屜深處。周一早上舉行升旗儀式,學生們打著哈欠站在寒風裡,強大的睡意連刺耳的擴音和呼嘯的冷風都喚不醒。趙小梔打了個哈欠,抬頭看了看天。陰沉沉的天,鉛色的濃雲潛伏在上空,雲層低的觸手可及。所有人都等待著儀式早一點結束,想趕緊回到溫暖的教室裡。不想,隨著兩個人的登台,打破了溫暖的希望。方玲玲戳了戳趙小梔,示意她看向台上,“小梔,你快看,那是誰?”趙小梔抬眼一瞧,隻見張爽領著張冰站在台中央。張冰拚命低著頭,極力想掩飾什麼。張爽突然生氣的說道:“低什麼頭?抬起來!”張冰慢悠悠的抬起頭,眾人這才發現張冰臉上全是傷,方才還昏昏沉沉一片死寂,這會已是一片欷歔。趙小梔想到張冰被打的情景,當時看著並沒有這麼嚴重,許是因為隔了夜,瘀傷全部暴露出來。有那麼幾分鐘,台上是沒有半分動靜的。趙小梔抬眼望過去,張爽的目光一直緊緊的盯著台下的某一個地方,趙小梔一驚,轉頭朝餘澈班級看過去。人縫中瞥見餘澈耷拉著腦袋,杵在原地一晃一晃的打瞌睡,而胖子正伸手叫他。餘澈被叫到了台上,看到張冰的一瞬間忍不住笑了。張冰覷了張冰一眼,張冰不知不覺的又低了低頭。張爽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轉回身繼續用目光鞭笞著餘澈。餘澈不明白怎麼回事,隻聽張爽問道:“餘澈,張冰是不是你打的?”餘澈忍住笑,回道:“是。”張爽瞪大了眼睛,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現在的學生打人都這麼理直氣壯的嗎,何況這人還是老師的親弟弟?想到這,張爽氣不打一處來:“你為什麼打他?你是來上學的還是來打架的?小小年紀,滿身的戾氣,你爹媽是怎麼教育你的?”餘澈本來麵色還挺正常,可是不知道張爽的哪句話觸了他的逆鱗,餘澈當下板著臉,冷聲道:“他罵我。”“罵你什麼?”張爽步步緊逼。餘澈看向張冰,不說話;張冰偷偷揚起目光,看到可怕的張爽和憤怒的餘澈之後,再度低下去。張爽知道今天是不能指著這個沒有出息的弟弟了,她回身厲聲道:“罵你什麼了,你要下這麼狠的毒手?”餘澈想,他當時雖然在氣頭上,可是下手還是有分寸的,什麼地方該打,什麼地方下手輕重,他都很清楚,今天一看,難不成是當時走火入魔了?張爽又道,“平日裡老師也偶爾說過你,照你這麼來的話,我哪天豈不是得讓你砍死?”她沒用話筒,可是聲音卻非常大,最後的“死”字飄飄蕩蕩,在陰沉的濃雲裡來回晃蕩。餘澈突然挺身回視著她,怒目而視,像是反抗,像是質問,“照張老師這麼說,是鼓勵大家出口成臟、互相罵人了?”說完,餘澈自鳴得意的向台下看了一眼,人群中,胖子朝他豎了個大拇指。然而,張爽卻一腳踢在餘澈腿上,虧得餘澈站的穩當,卻也是連連退後了幾步,曲著膝蓋半跪下來。他咬著牙,狠狠的盯著張爽。遠遠站著的校長不想把事情鬨大,親自走上前來,準備勸說張爽適可而止。大頭皮鞋剛邁出一步,他就停下了,目光聚焦在從人群中走上前來的同學。趙小梔處變不驚的從人群中走出,全然不顧方玲玲和周闊的阻止。與此同時,隔著幾排距離的張蕊和就在這個隊伍裡的曆輕輕都在打量著她,前者凝眉沉思,手握成拳;後者嬉笑打鬨,坐等好戲開場。“老師,張冰不是餘澈打的。”張爽正在氣頭上,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趙小梔為什麼會走過來。到底是張爽的掌中寶,態度果然緩和不少:“趙小梔,這裡沒你的事,趕緊回去學習。”趙小梔不為所動。餘澈也用眼神示意她,現在不是講義氣的時候,明哲保身比較好。然而趙小梔卻置若罔聞的朝台上走去,她走到張爽和張冰之間,看著張冰說道:“張老師,張冰現在的傷不是餘澈打的。”此話一出,張冰立即緊張的抬頭看向她,眼神躲閃。張爽仍舊在寬慰自己,平心道:“趙小梔,不許胡鬨,趕緊給我回去。”趙小梔卻並不理會,左腳向前跨了一步,轉過身子問道:“張老師,您問過您弟弟嗎?他說了自己現在滿臉的傷痕是餘澈打的?”張爽明顯一愣,這一次她倒是真的沒問。隻是因為餘澈有過下手的前科,而當詢問起時,張冰又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複,她以為是張冰畏懼不敢承認,如今一想,隻怕事情有異。“抬起頭來!”張爽走到張冰身前,嚴厲的問他:“是不是餘澈打得你?”趙小梔一直緊緊的盯著張冰,他的頭輕輕一點,張爽總算放下心來。“可是,怎麼我那天晚上看到的是彆人而不是餘澈呢?”聽到這話,張冰僵硬的直起身子,憂思恐懼的看著趙小梔。餘澈自然聽不懂趙小梔在說什麼,他以為趙小梔是為了義氣幫他,那天晚上他打張冰的時候趙小梔就在一旁,甚至還給了他一個很是中肯的讚揚——是張冰活該!趙小梔一遍一遍大聲地問:“是餘澈打的你嗎?”張冰被趙小梔反複的詰問逼得無處可躲,台下的同學趁著這會看熱鬨的間隙,齊齊起哄:“說啊張冰,說出來讓你姐給你主持公道!”更有甚者,站起來跳著叫道:“張冰,你慫什麼,說話呀!”張冰明顯呼吸急促,在眾人的逼迫下,大聲的說:“就是餘澈打得我,他把我按在地上拳打腳踢,一邊打還一邊讓我告饒。”趙小梔無身冷笑,張冰的嘴可真是屬三月的天,陰晴不定;而此時依舊保持著半跪姿勢的餘澈早已忘記了自己的狼狽,隻是一遍又一遍的在腦海裡回想當時的場景,他當時真的是這個樣子嗎?趙小梔又問了一遍:“張冰,你再說一次,是誰打的你?”張冰顫抖著說:“是餘澈,餘澈打得我。”趙小梔又問:“是誰打的你?”張冰後退半步道:“是餘澈打得我!”張爽終於忍不住了,她扯過趙小梔半邊身子,吼道:“趙小梔,你再胡攪蠻纏,今天就不用下去了。”趙小梔卻仿佛聽不到似的,她沒有掙開張爽的鉗製,反倒就著她的手,一步步挪到張冰身前,繼續問他,“張冰,你告訴我,是誰打的你?”張冰終於受不了了,整個人瞬間無力的癱在地上,嚎然大哭:“餘澈,是餘澈。是餘澈打得我,是他,就是他。”張爽看著自己弟弟這般模樣,心疼和氣憤一股腦湧上來,她一把推開趙小梔,“趙小梔,你給我站好,你不是喜歡上來嗎,今天我就讓你站在這裡站個夠!”餘澈一聽,連忙直起沒有知覺的身子,說道:“張老師,這件事不關趙小梔的事,她是······”張爽卻一轉頭對著餘澈咆哮道:“你去給我跑十圈操場,然後去校門口站著。”餘澈的一腔熱血被兜頭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他本想再說,可是看到趙小梔已經欣欣然就位,隻好邁開腿往操場跑。這場大戲終於落幕了。校長尷尬的上台,咳嗽幾聲,拿過話筒卻放在一側,乾吼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荒涼話,終於記起了自己還是至效的一校之長。眾人鬨著散去,也許是因為這樣的事情在至效裡屢見不鮮,已經不足為奇了。唯一讓人覺得有看點的便是趙小梔的加入,可熱鬨勁一過,就隻是寒冷和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