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葉風與林安想不到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周林的繼父竟然是在監獄裡。“陳安民,嵩昭市人,58歲,15年前被判處無期徒刑。”獄警念著檔案。葉風望向審訊室,隻見一個黑瘦佝僂的男人也正注視著自己,陰鷙的眼睛裡閃著邪光。“因為什麼判的?”葉風道。“過失殺人罪。當時的筆錄是他和他媳婦因為繼子打架,他媳婦要閹了他,他衝動之下用菜刀砍死了媳婦,據說砍了四十多刀,老慘了……”獄警鄙視地瞥了陳安民一眼。陳安民抿嘴一笑,顴骨高高聳起,兩頰乾癟,像一具骷髏,令人不寒而栗。“周林你認識吧。”葉風點上一支煙。“嗬嗬……”陳安民伸出暗紅色的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那個小孩,嫩得很呐,現在還能想起來那滋味,呦喂!真懷念呐……”“操,老流氓!怎麼不早點槍斃了你!”葉風揮起一拳,重重擊在陳安民的右臉上。他的臉頰高高腫了起來,兩個鼻孔淌出了血。陳安民用帶著鐐銬的手抹了一把血,道:“沒辦法,那個孩子太美了,像個瓷娃娃。要不是那天在五金店裡我看上了他,我他媽的才不和那個老娘兒們結婚呢,還巴巴的把房子和錢都給她們娘倆白用……”“你那房子還在嗎?現在周林涉及到一個重要案子,我們要去他曾經的住所調查。”葉風道。“哈哈哈……”陳安民邪邪地笑了起來,“還在,裡麵可有寶貝呢,我怎麼可能丟呢?那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你他媽的彆給老子兜圈子,到底是什麼?”葉風揪起了陳安民的衣領,額上青筋暴突。“你敢殺了我嗎?”陳安民絲毫不畏懼,隻是一個勁笑著,“那是他的一部分,一部分,哈哈……”“去西槐胡同!”不多時,葉風推門而出,麵色冷峻。小街路口有一棵古老的槐樹,茂密的枝葉遮住了刺目的日光。樹木投射的巨大陰影裡,一棟破敗的二層小樓靜靜矗立,那斑駁的石灰牆上墜著枯死的蔓藤植物,像是一個個吊死鬼。“房子是凶宅,賣不出去。我又離婚了,一個人不敢來我哥家,所以這房子就一直空著。”陳安民的妹妹費了半天勁才打開生鏽的鐵門。頓時,塵土飛揚,嗆得一乾人不住咳嗽。屋子裡還保持著周林母親被害那日混亂的狀態,雜物被丟得到處都是,椅子推得東倒西歪,碗筷淩亂堆積在水槽,已經落下厚厚的塵土,還結了蛛網。葉風戴上了手套,道:“初步分析陳安民應該保留了和周林有關的重要東西。如果他沒撒謊,我們就可以直接將那東西帶回作為物證,完成嫌疑人的最終確認工作。”眾人全副武裝,開始在樓上樓下搜尋。轉眼間過去了兩個時辰,證物袋裡多了許多東西,有少年周林的全裸錄像帶,有SM道具,有藏在枕頭包裡的彈簧刀,但始終找不到陳安民口中的“寶貝”。“哎呀,臟死了。早知道是乾這種收破爛的活我就不來了!”李雪嫌棄地揪起一條舊秋褲撇到垃圾桶裡“要不你先回單位吧,我們再找找。”林安用手腕抹了把汗。“你們能信他的話我也是服氣了!告訴你們,他已經瘋了,現在還出現了嚴重的妄想症!”李雪氣呼呼脫掉手套丟在了地上,“哼,估計他現在還以為自己是大畫家呢,把周林當做了自己的繆斯?”“畫……”林安慢慢直起腰來,突然嚷道,“莫非是那個?!”她踩著地上一堆堆垃圾,一路跋涉到了書房,從大木桌的筆筒裡抓出了一把黑色毛筆。隨後,她又拉開了所有抽屜翻找,最後在一個看起來像是墨盒的木頭盒子裡發現了一大團用紅線係著的黑發。“所以,你的意思是……”葉風凝視著她泛紅的臉頰,心情也跟著激動起來。“陳安民指的寶貝就是這些,他把周林的毛發做成了毛筆!盒子裡的應該是備用的,還連著毛囊呢!有了這些應該就能斷定爆炸案的始作俑者是不是周林。”林安道。“時間這麼久了,也不一定能測出DNA來,你要是堅持的話就試試唄。”李雪早已脫去了手套和防護服,抱著手臂在一旁刷手機。所有人都對林安的大膽假設將信將疑,但礙於葉風的堅持也不好反駁,其實更多的人相信李雪關於陳安民是個精神病人的推論。“你說這陳安民能變態到那份上嗎?怎麼聽起來有點滲人啊……”回到警局,陸宇一直追著李雪胡侃,“誒,李小姐,心理學上這叫什麼?您給講講唄。”“戀童癖,戀物癖。”李雪認真盯著手機屏幕敷衍著,其實根本沒有看進去任何內容。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大家的心都越揪越緊。傍晚時分,辛梓辰推開了實驗室的門,道:“毛筆確實是用人體毛發製作的,與盒子裡的樣本是一個人的。不過時間久遠,毛囊又很少,所以提取DNA的方法比較特殊,需要很長時間,大家先回去休息吧。”聞之,眾人麵麵相覷,聚在一起激烈討論起來。林安揪緊的心漸漸鬆弛,目光穿透層層人群,卻看到李雪孤身一人悄然從後門離去了。三天後,經過反複對比,法醫組發現毛發內提取到的DNA與爆炸歹徒屍體組織內提取到的基本一致。“……所以,目前所有證據都顯示歹徒是周林。”辛梓辰念完報告,雖然一如既往繃著臉,但嘴角還是不經意微微勾起了。警局裡立刻響起了一片掌聲與歡呼聲,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林安。“請客啊,葉隊!今晚悠江大酒店!”有人開始起哄。葉風向著同事們揮了揮手,衝著林安眨了下眼,道:“乾的漂亮!你可以出師啦。”“什麼意思?”林安被人群簇擁著,臉頰一片緋紅。“對現場的觀察力越來越強了。我早說過,你一定會成為省裡數一數二的警探。”葉風道。“哪裡……湊巧罷了。”林安疲倦地笑了笑,心中沒有一絲輕鬆,反而更覺沉重。周林的人生被毀了,他又要毀掉更多人的人生,不知道這樣的輪回在這座城市還有多少,還要持續多久。這半年來發生了一連串匪夷所思的案子,幾乎超過了過去十年嵩昭市發生的惡性案件數量,這真的全是偶然嗎?“安姐,我突然想起個事!”王斌擠進人群,舉著一張打印出的照片,“你知道這串字母什麼意思嗎?”“這是哪裡?”林安盯著一牆紅漆皺起了眉頭。“周林住過的倉庫。那邊啥都沒發現,我們就沒給葉隊彙報。但這個牆,我總覺得蹊蹺。你讀的書多,還是得讓你看看……”王斌撓了撓頭。“erinyes……讀作厄裡倪厄斯,我記得是希臘神話中三位複仇女神的統稱。她們會日以繼夜追捕罪人,並給予他最嚴酷的刑罰與最痛苦的煎熬。隻要世上有罪惡,她們就必然會存在。”林安道。“厄裡倪厄斯?聽起來好耳熟啊……”葉風揪著陸宇湊了過來,“小陸,你是不是曾經跟我彙報過,誰的電腦裡有一個這麼古怪名字的文件夾。”陸宇想了想,一拍手道:“是跳樓摔死那個!”“沈溪……”林安的思緒迅速飛馳,“我想起來了,徐然案裡被綁架的賀世方身上被用烙鐵烙了一串字母,其中被硫酸腐蝕了大半,隻能看到eri,估計完整的也是‘erinyes’。還有,我曾在張澤宇課桌上發現用小刀刻過好幾個‘erinyes’,當時以為是英語考試詞彙就沒有多想……”“這半年來最嚴重的四起案子凶手都留下了同一個單詞,還是個什麼希臘女神,有問題!怕不是他們背後還有個出謀劃策的核心人物?”葉風攥緊了拳頭,“不能鬆懈,立刻通知各片區加強安保,絕對不能再有無辜人員傷亡!”“原來還有個大頭兒藏著,難怪周林把隨身物品全扔了,也沒個電腦手機,什麼線索都找不到。”陸宇嘟囔著。“電腦的話……”葉風皺著眉思忖片刻,突然興奮地抓住了林安的肩膀,“如果是周林用過的電腦,即便刪除了所有東西,也能通過一些手段恢複吧?”“如果已經被格式化那麼有些困難,不過我可以試試。”林安道。“去周林的前公司,他剛辭職一個月,賭一把,希望他用過的電腦還在!”葉風道。晚上8點,金誠信息技術公司依舊燈火通明,一眾員工坐在灰色調的辦公區域裡對著不斷閃動的電腦屏幕機械敲擊著鍵盤。“這台電腦已經被清理過,現在還沒人用。周林應該是唯一用戶,他四年前來上班的時候公司剛巧采購這批電腦。”主管從雜物間搬出了一台落滿灰塵的台式機。“這裡交給我吧……”林安啟動了電腦,漆黑的眸子裡映出了一串串滾動的字符。葉風為她的茶杯續滿了水,然後走到窗邊推開了經久未動、已經積滿灰塵的大窗子。清冽的夜風呼呼灌進悶熱的辦公室內,一乾埋頭工作的人們紛紛抬起頭,一張張僵硬疲憊的臉頰上帶著一絲期待。“關上窗子!這裡可是18層,很危險的!”主管嗔怒道。“我熱……”葉風拖長了聲音。“空調可以調低溫度的嘛。”說罷,主管將溫度調到了18度。“葉隊,格式化得比較徹底,文件隻能恢複60%,我已經儘力了。”林安將電腦屏幕轉向了葉風,“我發現了一段聊天記錄文件。記錄中一個角色為周林,另一個角色用代號‘E’表示。”“周林:陳安民在牢裡,我該怎麼辦?E:既然罪惡之源已無法審判,你隻有化身厲鬼鑽進牢房,帶著無數惡靈去撕咬陳安民的靈魂,讓他餘生痛苦不安,死時受儘折磨,死後墮入地獄。周林:我要如何化身厲鬼?E:死亡。帶著極度的仇恨死亡。周林:在這之前我還能再見您一麵嗎?E:我還在老地方,離地獄最近的地方。”此時,在這座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裡,燈光昏暗,敞開的落地窗前立著一個人,手中搖晃著紅酒杯。“敬這個汙濁的世界。”那人抿了一口酒,將剩餘的鮮紅液體順著窗口潑了下去。